走出幾步，葉榮秋壯著膽子回頭看了一眼。剛才和黑狗稱兄道弟的日本鬼子也正看著他們，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眼神很是不屑。沒想到葉榮秋會回頭，他愣了一下，將臉轉(zhuǎn)開了。

    葉榮秋皺了下眉頭，不再回頭。

    走出一段距離后，葉榮秋說：“那個鬼子其實不喜歡你？”

    黑狗回頭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你要他咋個喜歡我嘛？”

    葉榮秋別扭了一下，道：“他看不起你?！彼X得自己這么說有些幼稚，像是孩子在向老師告狀一般?？伤娴挠憛捒匆姾诠泛腿毡竟碜佑H近。他害怕黑狗的惻隱之心會用在不該用的地方上。

    黑狗卻顯得很平靜，對于葉榮秋說的話，他一點也不驚訝不質(zhì)疑：“在這種天下大亂的世道里，只是活著就很不容易了，還想活得好那就太貪心了。別個怎么想，我不管，我能活下去就夠了?！?/br>
    葉榮秋微微發(fā)怔。

    又走出一段路，葉榮秋再次開口：“我還以為那些鬼子都認(rèn)識你?！焙诠返膽B(tài)度有恃無恐，葉榮秋還以為這隊人會像剛才的那些鬼子一樣，一看到黑狗就給他讓出一條道來，沒想到他們也是查了黑狗的身份證明以后才確認(rèn)黑狗的身份。

    黑狗笑了笑：“二少爺，做漢jian也要低調(diào)點，要是弄得人人都認(rèn)識你，出門就被人蒙上麻袋打死了怎么辦？只要認(rèn)識那些日本軍官就夠了，小兵卒子認(rèn)識多了反而容易壞事。”

    葉榮秋好奇道：“那你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名氣？”他還以為黑狗會像以前跟在黃三爺身邊一樣，裝模作樣地逞兇斗狠，騙取日本鬼子的信任?？扇绻悄菢拥脑?，大概會鬧到人人都認(rèn)識他。不過他的戰(zhàn)友們也說過，見過山寺幸的人并不多，這家伙狡猾得像狐貍。

    黑狗說：“我只做陰事?lián)p事，尤其是怎么坑你們赤匪怎么來。”

    葉榮秋又是一愣。他突然想起，以前似乎聽人說過，城里有個大漢jian，害了他們好多同志，一抓到共產(chǎn)黨人就賣給日本人換狗糧。只是那時候他還沒有把山寺幸和黑狗聯(lián)系在一起，他只知道那是個非常令人厭惡的漢jian，似乎還有民兵隊伍自發(fā)組織了刺殺行動，只是都以失敗告終了。

    葉榮秋的腳步猛地停住了。

    黑狗走出幾步，見葉榮秋沒有跟上，不禁奇怪地回頭：“你怎么了？”

    葉榮秋只是盯著他看。

    不對，一定有哪里不對！

    天知道和黑狗重逢這件事他幻想了多少次，可今日見到黑狗之后，他的一切設(shè)想都被推翻了。他非但沒有感受到闊別五年后重逢的感動，黑狗還頻頻出言令他難受，就好像……好像又回到了他和黑狗剛認(rèn)識之際的那種相處模式。

    黑狗剛才說的，又是怎么回事？他固然以為黑狗在說笑逗他，可他記憶中確實聽說過山寺幸謀害□人的事，這武昌城內(nèi)又有幾個山寺幸？

    黑狗四周張望了一番，道：“這里就安全了，你混進(jìn)城里來，應(yīng)該有身份證明吧？就算遇到鬼子，把你的身份證明拿出來，不要慌，更不要去摸你的槍，沒事他們不會為難你。我就送你到這里，我該走了?！?/br>
    葉榮秋皺眉：“你不跟我一起去？”

    黑狗好笑：“跟你一起去？去哪里？去赤匪窩？就算你不怕讓我知道你們的老巢在哪，我還怕有命進(jìn)去就沒命出來呢?！?/br>
    葉榮秋一怔，臉上露出了受傷的表情。黑狗擔(dān)心他會害他？這句話，比黑狗一句句綿里藏針的諷刺還令他難受！

    黑狗擺了擺手，似乎沒有任何留戀，轉(zhuǎn)身就走。

    “念白！”葉榮秋突然在黑狗身后大叫道。

    黑狗猛地回過頭來。

    人在沒有準(zhǔn)備的情況下聽到別人叫自己的名字都會有下意識的反應(yīng)，葉榮秋見過自己的同志用這招試探國民黨的特務(wù)?？匆姾诠忿D(zhuǎn)身，他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上翹。

    然而下一秒，黑狗那震驚的表情和說出的話就讓他的心墜入了谷底：“啥？你這龜兒子就是念白？！那個赤匪頭子？！”

    第一百零四章

    葉榮秋看著黑狗,半晌說不出話來。

    雖然他并沒有任何證據(jù),但是未見到黑狗之前，他真的覺得黑狗就是念白,越想越覺得可信?？墒歉诠分胤赀@短短的一個多小時，卻讓他對自己的推斷產(chǎn)生了懷疑。

    他承認(rèn)自己臆想了太多,黑狗在他心目中是大英雄，不管什么樣的好事他都喜歡往黑狗頭上安,有時候他甚至?xí)?，也許有一天僅憑黑狗一個人的力量就能將日本鬼子趕出中國。不過黑狗也是個只有兩條胳膊兩條腿的血rou之軀,他并沒有葉榮秋想的那么厲害。

    如果黑狗不是念白，那么黑狗是誰？

    葉榮秋唯一堅信的就是，黑狗一定還有其他身份,他不可能做漢jian。

    黑狗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著葉榮秋：“你娃真是念白？”

    葉榮秋搖頭：“不是。我……以為你是?！?/br>
    黑狗愣了愣,好笑道：“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怎么可能是赤匪！”

    葉榮秋再度失語。

    黑狗左右張望，擺擺手道：“你快走吧，去找你的同伴，我還有事要辦?！?/br>
    葉榮秋跟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你住哪里？”

    黑狗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居無定所，怕哪一天睡著覺就被中國人給殺了?！?/br>
    葉榮秋問道：“那我怎么找你？”

    黑狗看起來對此毫無興趣：“你找我做啥子？要是跟你們赤匪扯上關(guān)系，皇軍不會放過我的，我可不想被他們抓去刑訊逼供?！?/br>
    葉榮秋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如果我碰上危險，想找你怎么辦？”

    黑狗怔了怔，臉上終于露出遲疑的神色。

    雖然只有一會兒，但葉榮秋已覺得欣慰了。

    可惜片刻之后，黑狗還是不耐煩地將自己的胳膊從葉榮秋手里抽了出來：“你娃自己小心點，你要是真落到日本鬼子或者國民黨，我想救你也救不了。我走了！”

    黑狗說走就走，當(dāng)真沒有半分留戀。葉榮秋倒是不想放他走，可是他的同伴們還等著，如果拖久了他擔(dān)心他的同伴為了營救他而去以身犯險。就猶豫了這一個當(dāng)口，黑狗已經(jīng)跑到路口，一閃身，人就不見了。

    葉榮秋無法，只得先去他們約定的見面地點。

    來到那家民居前，葉榮秋按照之前約定的暗號敲門，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了，出來開門的人是唐長天。他看見葉榮秋，連忙把葉榮秋拉進(jìn)院子關(guān)上了門：“快，快進(jìn)來。”

    葉榮秋一邊往里走，一邊問道：“人都回來了嗎？”

    唐長天皺眉，重重嘆了口氣：“唉！”

    他這一聲嘆氣，立刻讓葉榮秋的心揪了起來。

    葉榮秋跟著唐長天走進(jìn)屋子，見屋子里除了他和唐長天之外只有三個人，周書娟已經(jīng)回來了，另外還有兩個邱進(jìn)步手下的士兵，其中一人腿上中了槍，正在流血，周書娟蹲在他身前給他處理傷口。

    而邱進(jìn)步和小趙卻不見人影。

    唐長天說：“犧牲了兩名同志，他們被日軍的子彈擊中了，我們連收尸的機(jī)會都沒有。邱班長和小趙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嗎？他們?nèi)四?？?/br>
    葉榮秋雙眉緊鎖：“……我們走散了。”

    屋子里的氣氛很沉重，有一陣子沒人說話，過了一會兒，周書娟道：“可能他們先找別的地方藏起來了，暫時不方便露面?！?/br>
    葉榮秋在椅子上坐下：“但愿如此！”

    這還沒出城，他們已經(jīng)犧牲了兩個人，小趙和邱進(jìn)步更是生死未卜。而且出了這樣的事，只怕日軍會加大守城的力度，他們一時半會兒很難再混出去了。誰也不知道任務(wù)的下一步該怎樣執(zhí)行，只能先在原地守著，等有小趙和邱進(jìn)步的消息再說。

    剛才的情況有多慘烈，葉榮秋躲在舊宅里沒有目睹，但是聽外面的槍聲也知道周書娟他們經(jīng)過了一場怎樣驚心動魄的追捕。

    葉榮秋走到受傷的士兵身邊，只見他大腿上血rou模糊的一塊，他甚至看不出傷口在哪里。這家伙名叫李七八，年紀(jì)才十六，還是個孩子。他眼睛里含著淚花，仰著一張蒼白的小臉可憐巴巴地看著葉榮秋：“政委，對不起?！?/br>
    葉榮秋怔了一怔：“為什么道歉？”

    李七八黯然：“是我沒能制伏那個鬼子，讓他開了槍，引來那么多人。是我害死了鋤頭和小三。”

    鋤頭和小三，是陣亡的兩個士兵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