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遵醫(yī)囑_分節(jié)閱讀_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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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苡仁輕輕嘆了口氣,“沒了?!?/br> 在那些草率結束自己生命的人當中,有的人不一定是對自己的絕癥或者殘缺無法治愈而感到絕望,其實是不想連累身邊的人,不想沒有尊嚴地活下去。 如果一定要說還有什么打算的話,許苡仁只希望不要成為父母和別人的負擔,盡快適應現(xiàn)在,甚至更糟的生活。 林瑯拉過許苡仁的手,搭在他手腕寸口處。 許苡仁問:“你還會這個?” 林瑯不耐煩道:“別說話。” 切了好一會兒脈,他把許苡仁的手扔了回去。 “沒你想的那么嚴重,”林瑯悶聲說著,從手腕上摘下來了一串翡翠珠鏈,放到了許苡仁的手里,“這是我的護身符,先借給你。等你好了再還給我。” 林瑯隨身的手鏈許苡仁曾經(jīng)見過,那是一串光澤極青翠的翡翠串珠,其中只有一顆白色的珠子,大抵也是名貴玉石一類。 他還在學校的海報里見過,百尋的總裁手上也有這么一串一模一樣的,接受采訪時露了一截出來。 能讓這兩人隨身攜帶的東西,如果不是價值連城,那也是意義非凡,搞不好還是他們家的家傳信物。 他的病他自己清楚是治不好的,最多只能控制病情,林瑯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許苡仁雖不是太迷信,但也不想給林瑯的護身符沾上病氣。 他拿著那串珠鏈,朝林瑯的方位遞還過去:“好意我心領了,謝謝?!?/br> “我說能好就能好,”林瑯語氣嫌惡,“等你好了自己拿來還給我。走了?!?/br> 林瑯說完這話真的抬腳就走,根據(jù)聲音判斷,他好像臨走的時候又拿了一盒牛奶。 許苡仁莫名想起了那天林瑯走進手術室時說的那句“沒涼就能救”。 那句話,究竟是他基于經(jīng)驗和專業(yè)做出的判斷,還是給團隊的一句心理暗示呢? 現(xiàn)在看起來,雖然最后人是救回來了,但是以當時情況判斷,林瑯應該也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否則心臟手術結束時他完全可以和助手一起先離開,留下同事在那盯著后續(xù)的手術,而不是自己跟了全程,直到幾個小時后病人身上最后一針縫完。 所以他現(xiàn)在的這句“能好”,又是什么呢? 許苡仁已經(jīng)死了的心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只是這火苗在短暫的幾秒鐘后就被理智澆滅了。 年初體檢的時候,他的血糖和其他血象還是正常數(shù)值,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不知不覺地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超出普通儀器測量范圍的高血糖的影響下,他的視網(wǎng)膜出現(xiàn)了嚴重的微血管病變,即使不是這一次外傷造成的淤血加速了病發(fā),失明也是遲早的事。 身體的其他器官也在以不同速度各自衰敗著,腎臟、下肢血管和周圍神經(jīng)等等。整個人就像是到達頂點開始飛速下行的“過山車”。 可惜的是,這趟過山車再也沒有重回高峰的那一天。 林瑯對他的病情只是道聽途說,只憑切個脈又能看出什么呢? 許苡仁想了很久,才明白這是“林瑯式”的安慰。 從沒見過林瑯安慰別人……還真是有點不習慣啊。 院里調動了一切能動用的資源來控制他的病情。主治醫(yī)生和各科主任會診,許苡仁在那些熟悉或陌生的討論中,聽出來了名為“嘆息”的聲音。 他不想后半生過離群索居閉目塞聽的生活,于是堅持最大程度地不使用陪護,買了《盲文入門手冊》靜靜地邊聽邊學,并且試著使用多功能輪椅,在不下雪風也不太大的日子里去病房樓后的花園轉一轉。 已經(jīng)入冬,花園里就算是不失明的人也看不到什么景色,但室外那種自由的味道,和天高地迥的遼闊,是在屋里打開窗也感受不到的,他很想去逛一逛。 費盡周折地下一趟樓,對于許苡仁這個輪椅新手來說是非常巨大的挑戰(zhàn),光是在腦海中回憶并且計劃路線,就消耗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更遑論出了住院樓的大門之后,他還要避開欄桿和行人,準確地分辨哪一條是通向花園的盲道。 他既不能像盲人一樣用手杖試探然后靈巧地閃躲,也不能像其他坐輪椅的人一樣輕松地駕駛電動輪椅到達目的地。 最難的還是回程的路線。在外面稍微轉了幾個圈,他就不能確定自己的準確位置了。 許苡仁盡量保持著探索而不是絕望的心情,試著根據(jù)輪椅的提示cao縱方向桿——畢竟這將是他未來的生命中唯一的出行方式。 所幸就在醫(yī)院里,經(jīng)過一番努力無法把自己從困境中解脫出來的話,路過的護士和工作人員可以把他推回電梯。 最后,許苡仁遇到了一位認識的小護士。 小護士主動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忙,然后一路陪著他,一直送回到病房。 他微笑地自嘲了幾句,那小姑娘居然哭著跑了出去。 許苡仁更加悵然,摸了摸有些浮腫的臉,不知道什么顏色的衣領和幾個月沒好好打理的頭發(fā)。 病房里應該是陽光充足的,隔著玻璃曬在身上有種暖洋洋的感覺。 手機鈴聲響起,那臺老人手機播報了一串陌生號碼。 許苡仁摸索著接了起來,聽筒還沒拿到耳邊,就傳來了熟悉而要命的聲音。 “許哥,是我,超越!” 聽到這句話,許苡仁僵硬地握著手機,完全不知如何回應。 他準備好了一套說辭,是應對打電話來的病人的,還有一套積極向上的回答,是應對親友同事的,可他唯獨沒有一個方案,是“答李超越問”的。 在他不知終點遠近的后半生中,早已自動過濾了那個天之驕子。 李超越又提高了點聲音:“許哥!你聽見我說話了嗎?我這兒是不是信號不太好?” 許苡仁聽到電話那端的李超越用英語詢問身邊的人,為什么沒有聲音?旁邊的人告訴他,就在剛才他還用這臺手機跟家人通話了,不是手機的問題。 然后李超越堅持不懈地又對著手機憋足了勁兒喊了一聲:“許——哥——” “聽到了?!甭犞白约旱穆曇?,許苡仁再也做不到無動于衷,眼眶驀然一熱。他咬牙抑制住了聲音的顫抖,故作輕松地問,“怎么是你?你不是不能打電話回來嗎?” “許哥!哎呦,你可聽見我說話了,我正要再打一個呢!哎,我不但能打電話,我還能回去吶!”李超越興沖沖地說,“我們這倆月還沒正式開始,天天凈開會了。這不馬上圣誕節(jié)了嘛,那幫老外說要放幾天假,我們老板可能合計合計覺得現(xiàn)在也沒啥可保密的,干脆就給我們放假了,好幾天呢,我能回去一趟,正好飛機落到沈城,我先找你喝兩杯去,再回家看我爸媽!” “別來。”許苡仁慌了,“我……這幾天有事,你好不容易放假,早點回家吧?!?/br> “?。空嬗惺聝簡??”李超越半信半疑,“許哥,你是不是還生我上回的氣呢?別啊,我上回真真兒的是喝多了!我是不是同性戀你還不知道嗎?我就是不知道那天哪根筋兒搭錯了,哎,我不跟你說對不起了嗎,你怎么這么小心眼兒呢!我給你買兩管牙膏回去你好好刷刷還不行嘛,別記仇?。∧愕降子惺裁词聝喊?,我晚點找你也行,等你忙完的?” “沒有?!痹S苡仁緊張地攥著《盲文入門手冊》,搪塞道,“我不在沈城,這幾天在外地。” “真不是記仇?在外地?”李超越打破沙鍋問到底,不見黃河心不死,耍賴道,“在哪兒呢?你說你在哪兒,我找你去還不行嘛?不當面給你道個歉我心里老惦記這個事兒,你給我個機會唄!” “……”許苡仁手心汗都出來了,盲文手冊硬質的封面被他活活窩折了一個角,“我去女朋友家了,所以這幾天不太方便,抱歉,下次吧。” “哦?!崩畛椒磻杆俣喍痰貞艘宦?,停了兩秒,又說,“好嘞,那下次的吧,我回家了啊,圣誕快樂,許哥?!?/br> “嗯,快樂?!?/br> 許苡仁狠心先掛斷了電話。 除了剛醒來的那兩天,他從沒覺得黑暗這么讓人窒息而壓抑,這感覺就像從一個無盡的深淵跌入了另一個深淵。 他原本的計劃,打算盡量樂觀積極生活、自理自立、不給周圍的人帶來麻煩、甚至繼續(xù)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的那些雄心壯志,此刻像是一層薄薄的玻璃,被遠處擲來的一顆石子砸得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二十年的勤學苦讀,十年的堅持不懈,付諸東流。 他永遠無法和那個人比肩而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