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要去抽屜拿放大鏡看李超越的表情了，這才聽到沉默的那人猶猶豫豫地開口說：“這都沒出‘三九’呢，還要冷好幾個月。”

    “那就住幾個月?！痹S苡仁大喘一口氣，跟查完考試成績一樣如釋重負(fù)，“明天把你東西都拿來?！?/br>
    ——新人要融入一個圈子肯定需要一些時間，更何況一個他這樣年輕且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研究員？他個性鮮明，充滿活力和未知的可能，大大咧咧的性格有諸多棱角，被現(xiàn)實打磨起來一定異常痛苦。

    在沈醫(yī)大研究所的時候還有徐教授幫他說話，身邊有同學(xué)給他幫襯，到了聶氏則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比他資歷高經(jīng)驗多的前輩比比皆是，誰和他也沒多一層的關(guān)系，想說得上話難于上青天。

    他又沒有權(quán)勢任何背景，別人要真想擠對，豈不是易如反掌？

    并非才華橫溢、卓爾不群的人都能施展抱負(fù)，要從一個社會關(guān)系里牟利必然要遵循其中的規(guī)則，不說玩得轉(zhuǎn)，至少也要通曉其中關(guān)節(jié)。至于人際關(guān)系相處差勁的、屢犯別人忌諱的，很有可能自己葬送自己前程，這樣的實例比比皆是，馮唐李廣，阮籍嵇康，懷才不遇的，一耽誤就是一輩子。

    這和青春期的叛逆少年一樣，必須有人正確引導(dǎo)，疏通負(fù)面情緒，積極應(yīng)對才行。

    許苡仁這廂思慮重重，腹中籌謀著長篇大論；李超越倒是撥云見日，彈簧似的一躍而起：“哎喲，怎么好意思白住啊，要不我給你削個蘋果？等我先把行李放屋里?。　?/br>
    許苡仁：“……”

    過了一小會兒，李超越去而復(fù)返，提議說：“你剛吃完飯，別吃水果了，增加腸胃負(fù)擔(dān)。我看你就是嘴閑，我跟聊會兒天唄，你就不想吃東西了。”

    許苡仁靜靜地抬起頭，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自他回國以來，家人對他說話小心翼翼得過了頭，把一切從前開口閉口談?wù)摰脑掝}一刀切，母親生硬地聊起某菜一斤幾塊，哪個牌子的冷鮮rou更好，衣服洗了怎么曬兩天還沒干；父親也不再拿別人家誰兒子升職了，女兒結(jié)婚了的事來和許苡仁比較，心不在焉地“嗯、嗯”應(yīng)聲。

    可越是故意避開醫(yī)院學(xué)校之類的話題，其實就越顯得不自然。再加上父母又婉拒了歷屆學(xué)生們的來訪和親戚們的走動，跟往年春節(jié)相比，這幾日許苡仁過得頗有些門前冷落鞍馬稀的味道。

    誰知如今一個李超越，三言兩語竟能抵得上除夕夜的萬家燈火和爆竹震天，幾句話就讓他把年重新過了一遍。

    許苡仁的手狀似隨意地往桌上一搭，指尖敲了敲——那是他母親把他之前散落在各屋的書收整而成的，足有厚厚幾摞。

    他這些年來韋編三絕未曾松懈，不過是為了別被這小子甩下太遠(yuǎn)，隨時能答得上他一句話。

    許苡仁淡然應(yīng)道：“哦，聊唄?！?/br>
    ☆、第48章

    以前工作的時候許苡仁還不太明白周圍人為什么一到下班時間就坐立難安，聽說加班愁眉苦臉，以及為什么臨時被叫回醫(yī)院打小工的都只有他自己，現(xiàn)在他好像明白一點了。

    李超越：“能看電視嗎？”

    許苡仁：“你試試有沒有網(wǎng)，有網(wǎng)就能看?！?/br>
    “好嘞！”李超越站在電視機前拿遙控器搗鼓著連接wifi，問，“密碼是多少？”

    許苡仁：“不是10個1就是8個1，你試試吧?！?/br>
    李超越似乎回頭看了一眼，問：“許哥，你□□密碼不會是6個1吧？”

    “……”許苡仁一怔，“銀行不讓設(shè)那么簡單的?！?/br>
    “好啦！連上啦！”李超越跑到廚房打開冰箱門，“我拿點吃的，我吃給你聽啊！”

    許苡仁：“……”

    自古溫柔鄉(xiāng)即是英雄冢，如果家里每天都有這么一個人，想必他也一到時間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吧。

    不舍得讓他在家等太久，回來的比他早就想著張羅他的吃穿住行，不想提前和他分開，誰半夜打電話喊他回醫(yī)院就先砍那人兩刀。新/鮮/

    再也想不起來拓寬什么生命的寬度，征途也不再是星辰和大海，不想選擇遠(yuǎn)方風(fēng)雨兼程了——不過要是李超越選擇遠(yuǎn)方的話，許苡仁倒是可以幫他打一把傘。

    這么一想，好像“過日子”三個字也不那么庸俗了，還挺讓人向往的。

    “哎呀，真好，”李超越捧著大概是一小筐的各色水果坐回沙發(fā)里，左右兩個單獨的沙發(fā)不坐，偏和許苡仁一道坐在長沙發(fā)上，“我走之前看的劇才看到第四季，現(xiàn)在不知道更新到第幾季啦?！?/br>
    許苡仁有點好奇：“你還追劇？什么??？”

    在他印象中一般是小護(hù)士們愛干這事，因為國外的最新劇集由網(wǎng)友加了字幕后上傳，多在后半夜更新，正好他們前半夜把常規(guī)病人忙完，沒急診的話可以看一會兒。

    好奇之余他也不免擔(dān)心，李超越看的要是什么燒腦偵破、科幻特工之類歷史悠久、源遠(yuǎn)流長的劇，他一時半會兒看不明白，豈不是顯得很傻？

    說更新了好幾季的劇，許苡仁隱約想起來聽人說過幾個，但是他當(dāng)時太累，得了空閑恨不得馬上找個地方瞇一會兒，沒怎么細(xì)聽，現(xiàn)在回想起來太碎片化了，對不上號，而且李超越明顯也是集中一段時間才看一次，看的不是最新的，萬一他說錯話劇透了怎么辦？

    許苡仁抱臂胸前，準(zhǔn)備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李超越嘿嘿笑著：“追呀，愛情劇?！?/br>
    都說談戀愛的人沒腦子，這種劇……應(yīng)該不費勁就能看得懂吧。

    許苡仁松了點勁兒，慢慢靠在沙發(fā)上：“哦，找到了嗎？”

    李超越拿著遙控器“嘟嘟嘟”按了幾下：“找到了找到了?！?/br>
    許苡仁看不清，也不太想看電子產(chǎn)品，索性閉起眼凝神細(xì)聽。

    緩沖過后，電視毫無預(yù)警地響起了幾年前大街小巷人人耳熟能詳?shù)囊皇赘瑁骸拔业睦霞摇?！就住在這個屯兒，我是這個屯兒里土生土長的人兒——”

    “……”許苡仁睜開眼茫然地看了一眼電視，又轉(zhuǎn)頭看看李超越，“這什么？”

    電視：“別看屯子不咋大呀，有山有水有樹林——鄰里鄉(xiāng)親挺和睦，老少爺們兒更合群兒——”

    “鄉(xiāng)村愛情故事啊！喲！都第八季啦！”李超越像是面對饕餮盛宴不知從哪吃起好，“我是先看最新的呢，還是接著以前的開始看呢？”

    “……哦。”許苡仁想了想，“這個，觀看順序不太影響內(nèi)容理解?！?/br>
    電視：“月老兒專把——專把那個紅線兒扎——紅線兒扎緊兩顆心——”

    李超越大概意識到了許苡仁的不自然，小心翼翼地問：“你不喜歡看嗎？你不喜歡咱就不看了，看別的?！?/br>
    “喜歡?！痹S苡仁脫口而出，又覺說得太明顯了，趕緊稀釋兩句，“這個挺好的，貼近生活。”

    李超越：“你真看嗎？”

    許苡仁整個人靠進(jìn)沙發(fā)里，一副誰也不能換臺的樣子：“看。給我拿個毯子來?！?/br>
    “好！”李超越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把一床幾斤重的棉被蓋在許苡仁身上，“沒找著你哪兒有小毯子呀，蓋這個吧，這個暖和。”

    許苡仁冷不丁被蒙得只剩腦袋，掙扎出雙手道：“……這個太熱！”

    “熱了就脫衣服唄！”李超越仿佛詫異他低下的應(yīng)變能力，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亟虒?dǎo)道，“脫了躺著看呀，反正等會兒也睡覺了。”

    許苡仁不能接受：“那像什么樣。”

    “在自己家還要像什么樣？”李超越嘟囔著把搭在地上的被子斂起來蓋在自己腿上，“又沒別人?！?/br>
    “……”許苡仁蓋著被子的另一頭，“你……”

    “哎，你看過這個嗎？謝大腳這個演員叫于月仙，跟我媽長得可像了?！崩畛揭呀?jīng)快速進(jìn)入劇情，“我媽以前也賣過東西，不過不是人家這種小超市，我小的時候她就在路邊擺攤?！?/br>
    許苡仁還沒來得及跟他貫徹許長平“坐有坐相”的教育方針，趕緊先回想了一下他說的那位女演員，正色而認(rèn)真地夸了一句：“哦，阿姨很漂亮啊?！?/br>
    李超越大概就是隨他母親的長相吧……也很漂亮。

    “是吧？我媽年輕的時候真的很好看啊。”李超越哈哈一笑，“那時候一盒煙幾毛錢，賺個差價才幾分，而且那會兒的塑料袋沒現(xiàn)在這么多，我媽就一張大塑料布，一到下雨的時候一半包著我，一半包著煙，我們就往回跑，回到家我媽都淋濕了，還趕緊看看我凍著了沒有。”

    許苡仁沒淋過那年的那場雨，卻莫名心頭一酸：“那……阿姨現(xiàn)在……”

    李超越倒是釋然：“都多少年前的事啦，現(xiàn)在當(dāng)然不擺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