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耀天給他一掌打成了重傷，還是逼不得已硬撐著在山下給正義盟處理事情，晚上才剛筋疲力盡地躺下準(zhǔn)備睡覺，就看到了白天把自己掀飛的罪魁禍?zhǔn)讖拇皯衾锩诉M(jìn)來。

    而且，這個罪魁禍?zhǔn)卓雌饋肀人€要慘，渾身濕透了滴滴答答往下滲血水，還只差一口氣一樣進(jìn)來就倒。

    他還真是個正人君子，看到了這么慘的肅修言后，不但沒有落井下石直接把他打死，也沒打開門通知別人來把他抓住，反而給他點(diǎn)xue稍微止了點(diǎn)血，又扶他坐下來休息。

    肅修言坐了會兒稍微緩過來點(diǎn)，就抓住齊耀天的袖子：“你……想不想有個揚(yáng)名立萬的機(jī)會”

    齊耀天神情復(fù)雜地看他說句話都要喘一喘，臉上說不上來是忌憚還是同情。

    他自己也是個武林高手，當(dāng)然能看出來肅修言身上的兩個傷口雖然流了不少血，但都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恐怕是他身體里別的東西。

    齊耀天看了他，半天總算開口：“怎么個揚(yáng)名立萬地法子？”

    肅修言上氣不接下氣，也要給他聲冷笑：“我本就要給你個揚(yáng)名的機(jī)會，你卻不接……你跟我到外面的山崖邊，引多些人過來看……再給我一劍，把我推下去。”

    齊耀天身為一個武俠世界的人，肯定也是知道跳崖不死定律的，猶豫了片刻后問：“你在山崖下留了什么后手？”

    肅修言抽著氣冷笑，瞪了他一眼：“想要本座的人頭……你不配，他們更不配！”

    齊耀天聽完露出點(diǎn)果然如此的表情，還感慨了下：“一代梟雄，窮途末路，你既然信我，我確實(shí)應(yīng)該幫你一把?！?/br>
    肅修言顯然是沒什么力氣和耐心跟他廢話，搖搖晃晃地按著胸口站起來，還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朵邊輕聲說了句：“你這個人還不錯……就是太啰嗦?！?/br>
    他說完就繼續(xù)翻窗戶走了，齊耀天也嘆了口氣跟上，雖然現(xiàn)在肅修言看起來經(jīng)不起他一掌，但他還是順手把自己那把挺著名的佩劍給帶上了。

    程惜看到這里，苦中作樂地想，也許肅修言是看過了這里的劇情吧，才對齊耀天有點(diǎn)莫名其妙的欣賞——畢竟對著讓自己丟臉的仇敵，還尚且留著幾分惺惺相惜，并信守承諾的人，確實(shí)不多。

    肅修言這次沒打算低調(diào)，沖出去掀翻了幾個守衛(wèi)，引來一堆人吆喝著要抓他。

    那邊山道上舉著火把來抓他的神越山莊侍衛(wèi)也快追了上來，程惜看著他這次就沒那么從容了，雖然遇到追兵照樣一掌拍飛一個，但卻時不時就被迫停下來喘口氣。

    齊耀天很快就趕上了他，還接著兩個人交手的時機(jī)，暗地里撐他幾下。

    就這么又追了很遠(yuǎn)，他們也終于在雨夜里追到了山崖邊上，崖頂上風(fēng)很大，身后追兵的火把也能把這里照亮了。

    程惜看到肅修言背對著懸崖，借著火光看了齊耀天一眼，齊耀天也終于不啰嗦了，手里的長劍刺出去，很輕易地就穿透了肅修言的身體。

    程惜看到齊耀天的手有點(diǎn)抖，他刺下去的位置也并不是正中心臟，反而避開了大部分要害。

    肅修言臉上帶著點(diǎn)雨滴和血滴，還帶著點(diǎn)笑，抬手按在齊耀天肩膀上，把他往后推了一把，身體順勢往后面的懸崖下倒去，那把劍也就又帶著血從他身體里滑了出來。

    程惜已經(jīng)努力說服自己把這些當(dāng)成一個狗血武俠劇來看，盡量置身事外了，但是那利刃在血rou里反復(fù)劃拉的聲音還是太真實(shí)了。

    真實(shí)得就像在她耳朵邊響起來的一樣，就像她自己的身體也被劍刺穿又被拔了一次，疼得她整個人都想縮起來。

    就在她以為劇情到這一步已經(jīng)夠令人崩潰的時候，狗血武俠的威力再一次告訴她，沒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她看到那個她也不知道從人群的那個角落里冒出來，也不知道是怎么又像被豬油蒙了心一樣，撕心裂肺沒什么意義地喊了聲，就沖過來撲向肅修言，還抱住了他的腰。

    那個她往前沖的力氣還賊大，又沒武功能拉住人，就這么一撲，又把肅修言往外帶了一帶，兩個人瞬間都往懸崖那邊掉了下去。

    也許是被那個她的驚天一抱震驚，肅修言愣了愣，就不知道從哪里來了力氣，抬手朝懸崖邊伸出來的樹枝抓了過去。

    他們已經(jīng)往下落了一段了，下沖力已經(jīng)很大，他抓了一下兩個人根本停不下來，還拉斷了那根很粗的樹枝。

    不過這么緩了緩，他們就貼近懸崖的一側(cè)了，肅修言又伸出手去抓懸崖上凸出的石頭，下著雨山崖濕滑得很，又是連抓了幾塊才進(jìn)一步拖慢了下墜的趨勢。

    程惜聽到了石頭被掰碎的聲音，甚至還聽到了骨折的聲音，不用看也知道肅修言那只手的情況有多慘烈。

    不過就算這樣，他還是怕那個她抱不住自己掉下去一樣，始終空出來左手緊緊抱著她。

    他們也不知道是從上面滑了多久，才勉強(qiáng)掉到了山崖中間一塊凸出來的小平臺上。

    這個平臺根本沒多大，也根本就不是很平，但好歹還歪歪地長著一棵樹，有一小塊土，長了些草和植物，勉強(qiáng)能落個腳不會再繼續(xù)往下掉。

    肅修言站住后，就把那個她往里側(cè)推開了，自己還是很犟地靠在樹上勉強(qiáng)站著，沒什么好氣地說：“你是不是瘋了？”

    可惜他現(xiàn)在氣息太弱，失血太多聲音也發(fā)抖，說出來的話實(shí)在沒什么氣勢。

    那個她就哭著往他身上摸：“我看過肅大哥了……你把蠱引到自己身上了對不對？”

    這里實(shí)在太小了，雨下得大又滑，動作不小心就有可能繼續(xù)掉下去，肅修言也沒力氣躲開她，就干脆順著樹干滑坐下來，冷笑了聲：“你自己看走了眼……就跑到我這里來發(fā)瘋？”

    那個她還在哭：“我太傻了，我明知道情蠱是子母蠱，怎么還是沒想到母蠱就在你身上?！?/br>
    程惜已經(jīng)不想說什么了，她整個人都是麻木的，究竟是劇情需要你智商暫時掉線，還是愛情令人沖昏了頭腦，她不想知道。

    好在那個她哭歸哭，腦袋還沒徹底壞掉，淪為武俠劇里的無用女主角，手下沒慢著的拿出來銀針給肅修言封著xue位止血，又摸出來什么藥丸往他嘴里塞。

    肅修言抿著唇不想吃，她還以為他咽不下去了，試圖掰開他的嘴往里面硬塞。

    就算是這時候已經(jīng)傲嬌到?jīng)]邊的肅修言，遇到她似乎還是沒辦法，為了避免被她掰嘴，只能硬咽了幾顆藥下去，又側(cè)過頭去，語氣沒什么起伏地說：“你不是不知道……又沒什么用處?！?/br>
    那個她就又哭得更大聲了，哽咽著說：“不會的，我會救你的，那一劍刺偏了，沒傷到什么臟器……至于蠱蟲，我會想辦法的，讓我救你好不好？”

    肅修言又看了她一眼，咳著冷笑了笑，他氣息弱歸弱，說話照舊很懟：“你能有什么辦法？剖開了硬?。磕鞘腔畹?，會鉆到里面去?！?/br>
    雨這時候很識相地漸漸停了，光線也稍微亮了點(diǎn)，那個她就又哭著去看肅修言的右手，當(dāng)然是鮮血淋漓慘得很，拇指和手腕還往奇怪的方向彎，顯然是骨折了。

    那個她就又去找樹枝，想要扯了衣服給他固定，結(jié)果一低頭就看到自己身上都是血。

    那當(dāng)然不是她的血，都是肅修言的，身上三個傷口，還有一個貫穿傷，他沒失血過多昏迷，才是個奇跡。

    那個她頓時就哆嗦起來，又還是堅持哆嗦著給他對好骨頭纏起來。

    肅修言就默不作聲地看她做這些，他雖然沒昏迷，但看起來確實(shí)離昏迷也不遠(yuǎn)，目光有些渙散，神色也漸漸放松，不再那么緊繃。

    那個她抬起頭，看到他這樣的目光，抽噎著喊了聲：“小哥哥?！?/br>
    肅修言沒什么意味地彎了彎唇角：“我還以為你跟我那個父親大人一樣，都已經(jīng)忘了?！?/br>
    那個她拼命搖了搖頭，哭著說：“不是的……小哥哥，我沒有忘……”

    也許那個她畢竟也是她，程惜竟然覺得自己能理解這種看起來很突兀的感情轉(zhuǎn)變。

    她本來就從來也沒有愛慕過肅修然，她對肅修然一直都抱有的感情，是仰慕和敬佩，但卻絕對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愛戀。

    她當(dāng)年對肅修言才是……好吧，才是念念不忘，還帶著點(diǎn)說不清道不明的朦朧好感。

    如果那個她在感情和審美上的取向也是一樣，那么她小時候喜歡的也肯定是肅修言，只不過肅修言“謀害”了哥哥，又下落不明。

    肅修言和肅修然兄弟兩個，在長相上又很接近，那么在照顧肅修然的過程中，她會對肅修然產(chǎn)生似是而非的好感也不難理解了……對她來說，與其說是真的愛慕肅修然，倒不如說肅修然更像是肅修言的替代和補(bǔ)償。

    也許是她認(rèn)同和理解了那個她的感情，程惜一邊想著，一邊就覺得自己漸漸地代入了那個她自己。

    她的視野變成了那個她的視野，感官也漸漸同步。

    于是她就不再是一個旁觀者，而是獲得了全部的五感，她感受到了自己手掌下肅修言的身體，透著不詳?shù)谋鶝?，還有不易察覺的微微顫抖。

    她也感覺到了咸澀的淚水滑過自己的臉頰，落到自己唇間，彌漫成了滿嘴的苦澀。

    她看到自己顫抖著手，用還算干凈的衣袖，去擦他臉頰上的雨水和血跡，又捧著他的臉，跪坐著去吻他失色的薄唇。

    程惜本以為肅修言會側(cè)過臉躲開的，她跟他相處過一段時間，已經(jīng)有些摸透了他的脾氣。

    他這個人，脾氣又大，眼底又容不下沙子，不管要什么都要足夠純粹，她只不過多看了肅修然幾眼，又顯得態(tài)度有些輕佻沒讓他滿意，他就死活不肯做到最后一步。

    更何況是現(xiàn)在，這個她的表現(xiàn)，簡直可以算是糟糕至極。

    但他只微微地動了動，就任由她吻住了自己，他唇齒間有血腥的味道，她嘴里又滿是苦澀，這個吻當(dāng)然一點(diǎn)也算不上甜蜜，甚至還苦上加苦，她都從里面嘗出來了絕望的味道。

    她又哭又笑地退開一些看著他，伸出手臂想要抱住他，又怕碰到他滿身的傷口，哽咽著說：“小哥哥，很疼嗎？”

    肅修言看著她，竟然說出口了一句安慰：“沒事的……已經(jīng)不疼了?！?/br>
    她頓時又哭得更厲害：“不疼了比疼還要不好……”

    肅修言好像也是給她哭得沒辦法了，嘆息了聲，他低頭湊過來一些，到底是沒有吻她，只是用唇在她額頭輕碰了碰：“等他們做好繩索下來，可能還要幾個時辰……我送你上去?！?/br>
    她嚇得連忙去抓他的肩膀：“小哥哥，你要做什么？你撐著點(diǎn)，我們等他們下來接我們好不好？我會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

    程惜哪怕是沒了看戲的心情，也忍不住想要吐槽她，救他？怎么救？

    之前他天天跟你一起，不要命似得往家里趕，你都沒想起來看他一下。他劃拉開胸口給他哥引蠱，你也沒想到不對勁。哦，你不但沒有發(fā)現(xiàn)有問題，還沖上去捅了他一刀。

    現(xiàn)在人都這樣了，還嚷嚷著要救人，你這話是騙自己還是騙鬼呢？

    這也不能怪她刻薄，雖然這個她也能算是她，但她也還是可以理解，但無法原諒。

    她程惜放在心尖兒上疼的人，在她手里這才幾天，就弄了一身傷還只剩半口氣，就這半口氣也眼看著就要保不住了……好吧，他自己使勁兒造作外加劇情大神惡意滿滿也有原因，但她的作用不就是對抗命運(yùn)外加拉著他嗎？她都拉到哪里去了？

    她心情消沉透頂，感覺到自己渾身發(fā)抖，肅修言竟然還又對她笑了笑：“你怕什么？我可是武功蓋世的武林第一人，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她又哭得發(fā)抖，咬著唇說不出來一句話，他還哄孩子一樣，用左手?jǐn)堉绨?，把她往自己懷里帶了帶，還破天荒地喊了次她的名字：“小惜，我送你上去吧……再過會兒我就真的沒力氣了。”

    程惜覺得自己現(xiàn)在如果有臉色，那也一定是慘白的，她心里清楚得很，恐怕這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心里也清楚得很。

    子母蠱已經(jīng)合體，本來就沒有留給他多少時間，他還又運(yùn)了功受了傷，如果他還有力氣把她送上去，那也一定是最后的力氣。

    肅修言還又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哄小孩子一樣說：“沒事的，你信我?！?/br>
    程惜如果能自己控制這個她的身體，一定會罵他一句：“我信你個大頭鬼！”

    可惜她不能，她只能抽抽噎噎地被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按在懷里。

    黑色果然是流了血也看不出來的顏色，她又抱住了他才知道，那些浸透了他衣服的，不僅是雨水。

    這時候已經(jīng)是接近黎明的時刻了，山風(fēng)吹開了濃密的烏云，也吹出了漫天的星辰，啟明星從東方升起，她在他的懷里，拼命抱緊了他的身體，被他帶著飛了起來。

    他們距離山頂并不算很遠(yuǎn)，但也不近，他落了幾次腳才接近了山頂，他突然湊近自己的耳旁輕聲說：“告訴他們，不要找我……無論生死，我都不想和你們再見了?！?/br>
    然后她不知道最后那段距離，他究竟是再也沒有了絲毫力氣，還是并不愿跨過。

    他用力把她推了出去，滿天星河倒轉(zhuǎn)，她也在天邊的第一道晨曦里，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那早就蒼白得好像初冬的第一捧雪，也頹敗得好像深秋的最后一片樹葉。

    她以為最后的時刻，他一定會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但是他的唇角彎著，弧度柔和，眼睛里好像還裝著晨星。

    那就像是一道劃過天邊的流星，也像他們這次匆忙的重逢和草率的訣別，快到不夠她看清他眼睛里的究竟是無情還是眷戀，他就已經(jīng)重新墜落到了懸崖之下。

    他推送她的力氣，用得精準(zhǔn)又柔和，她順利地落到了山崖上，坐下去時甚至沒有跌疼腳腕。

    她覺得整個人都像是空了，也許是失重感，也許只是她在這個瞬間不再能感受到別的東西了。

    她就坐在山崖上，抬頭去看逐漸明朗起來的天際，耳旁有凌冽卻不失清爽的風(fēng)吹過。

    接著好像過了很久，她才聽到身旁吵雜的聲音，她無意識地抬起頭，看到自己身旁圍了很多人，有些甚至在試圖把她拉起來。

    那些人里除了家仆和侍衛(wèi)，還有肅道林和曲嫣，肅修然還在昏睡著，現(xiàn)在并沒有醒。

    她看著眼前的這些人，才終于恍惚地想起來，在這個夢里……或者說在這個世界里，不再有肅修言了，即使有，他們也再不會相見。

    她聽到自己不再有哭腔，反而一字一句，清晰而又明白地說著，仿佛是在誦讀給他們這些人的宣判：“他說，不要找了，無論生死，再不相見?！?/br>
    接下來程惜覺得，這個糟糕的夢，是不是終于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