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在給這種位高權(quán)重的大家長做心理疏導的時候,激怒對方也是正常,程惜早有準備,她絲毫沒有被打亂節(jié)奏, 在停頓了一下后,就放輕了聲音,繼續(xù)柔和地說:“肅伯伯,我們都知道,為肅大哥犧牲自己,修言是不會猶豫的,他要的也從來都不是什么補償……而是您的理解和肯定?!?/br> 肅道林的臉色陰沉,但卻沒有再打斷她的話,程惜又輕緩而誠懇地補上了一句:“肅伯伯,如果只是為了彌補愧疚而進行的補償,那也是對修言的心意的一種侮辱?!?/br> 肅道林抬頭銳利地看了她一眼,程惜就算膽大包天也做好了心理建設,還是被他這一眼看得心里發(fā)毛,忍不住輕縮了下頭。 肅道林盯著她看了一陣,最后不易覺察地輕嘆了口氣:“程丫頭,你到底想說什么?” 程惜不敢再跟他繞彎子,老實地說:“肅伯伯,修言的身體不能說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但也實在不好……我心疼他,為他這幾年來的遭遇委屈?!?/br> 肅道林“呵”了聲:“你心疼他,覺得他受了委屈,就敢來逼我了?” 程惜縮了縮肩膀:“肅伯伯,其實我還想問你……這幾年來,你做夢有沒有夢到過什么很慘的事?!?/br> 肅道林的臉色本來好了些,聽到這里頓時又陰沉了起來:“我夢到了又怎樣?” 程惜心想果然如此,就說:“我也夢到了,所以肅伯伯……也許這是來自上天的警示,提醒我們不要再重蹈覆轍?!?/br> 肅道林冷笑了聲:“我從不信什么怪力亂神?!?/br> 他倒是跟肅修言一樣唯物,程惜越來越覺得肅道林跟肅修言實在太像了,就是因為太像,這對父子才互相看不順眼吧。 她只能清了清嗓子:“那肅伯伯自然有自己的見解?!?/br> 肅道林點了點頭,然后就抬手對她揮了揮:“好了我有些頭疼,你話說完了就可以先回去照看言兒了?!?/br> 程惜睜了睜眼睛,她雖然不覺得自己這番心理疏導做得很好,但這就完了? 肅道林看著她又笑了聲:“怎么,你想我現(xiàn)在就去抱著言兒痛哭流涕,說我冤枉了他,讓他這幾年吃了這么多苦,我自己也難過得很?” 程惜嚇了一跳,連連搖頭:“那倒不敢……” 她看肅道林不想繼續(xù)說下去,就要告辭離開,肅道林卻又叫住了她,沉著聲說:“若是那個夢有何作用……就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叫他敢再同我說什么‘生死不見’。” 程惜被他的氣勢震懾,一面欽佩地連連點頭,一面只想給他豎個大拇指:什么叫真霸總,這就是真霸總,肅修言你還沒修煉到家。 程惜又回去之后,就看到在床上賴了一天的肅修言,總算舍得起床了,看到她從外面回來,還有些不開心:“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程惜挑了下眉,沒說自己去找了他老爸,過去摸了摸他嫌麻煩直接披散在肩頭的銀白長發(fā):“要不要我?guī)湍闶犷^?” 肅修言立刻警惕地把她的手拿下來:“沒事,我可以自己扎馬尾?!?/br> 看他如臨大敵的樣子,程惜忍不住笑起來:“你緊張什么,我手藝不好,也不會給你梳那種復雜的發(fā)型?!?/br> 她邊說邊看著他可惜:“早上侍女小jiejie給你梳了那么久,你睡了一天,全浪費了啊?!?/br> 肅修言“呵”了聲:“那還真是可惜。” 聽他語氣,倒是一點都不可惜,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 肅修言說著,就皺著眉看她:“我已經(jīng)等了半天了,你說的計劃呢?” 他這叫等了半天?難道不是睡了半天? 程惜清清嗓子:“等晚上跟你爸媽一起吃飯的時候,你看我眼色行事。” 肅修言還是皺著眉,一臉不信的樣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餿主意?!?/br> 程惜笑而不語,湊過去在他臉頰上輕吻了下:“你今天睡了一天,上午又吐了血,我們?nèi)シ块g里,你躺下我給你施個針疏通下血脈?!?/br> 肅修言這個倒是聽話,跟她去房間里躺下還自己解開了衣服。 程惜沒去趁機在他胸前摸來摸去,安安穩(wěn)穩(wěn)給他施了遍針,就是趁他起身攏衣服的時候,又去試圖抓他的頭發(fā),被他警惕地搶走了。 等他們施完了針,侍從來喊他們過去吃完飯的時候,肅修言還是自己扎了個馬尾,跟程惜一起去了。 他這個馬尾扎得,曲嫣看了還沒開口,肅道林就點了下頭:“這次頭發(fā)還可以,干凈爽利多了。” 曲嫣看神色是想翻個白眼給他看,但他難得夸一句肅修言,她就忍住了。 肅修言在他爹面前照舊沉默寡言,也沒說話,就坐下來默默吃飯。 曲嫣親自給他盛了湯,他也乖乖低頭去喝,就是喝了兩口就側(cè)過頭去咳了聲。 肅道林用余光掃了掃他,難得放緩了聲音,堪稱和顏悅色地問:“怎么,不喜歡?” 肅修言中午才剛懟了他一頓,他不但沒有生氣,還擺出這種樣子,肅修言的神色頓時更不自然了些,抿著唇搖了搖頭:“沒有。” 他答應得好,卻到底沒繼續(xù)喝,而是轉(zhuǎn)頭望了眼程惜,程惜沖他眨了眨眼睛。 肅修言愣了片刻,這才明白過來她說的看眼色行事是什么意思,他頓時想把她抓過來問她想得這都是什么餿主意,卻還是只能在眼前徹底發(fā)黑之前,抬手撐住了桌子。 程惜離他最近,忙抬手去扶他,同時又在他背上拍了下,語氣十分焦急關切:“修言!不要咽下去!” 她說得關心,下手依舊不輕,肅修言側(cè)過頭去用手掩住嘴把血吐出來,可惜血有點多,他現(xiàn)在的紗衣又太白,血跡濺到袖口就染紅了一片。 先不說肅道林,這還是曲嫣和肅修然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吐血,曲嫣早就愣住了,肅修然的臉色頓時就蒼白了,喊了聲:“小言!” 肅修言這會兒胸口其實并不疼,就是眩暈得很,他想到他們剛剛來之前程惜還特地給自己施了針,大概就能猜到是她搞得鬼,撐著她的肩膀抬頭瞪了她一眼。 還沒等他把這件事想明白,就覺得自己的肩膀被另一個人攬住了,那人的聲音在他的記憶里一慣威嚴而冷淡,此時竟然染上了些慌亂和無措:“言兒?” 程惜趁機松了手,肅修言抬起頭就看到了自己父親近在咫尺的臉,肅道林還是緊皺著眉,神色也說不上松動,但眼中到底是泄露出了擔憂和焦急。 肅修言想到之前程惜的目光,突然就福至心靈地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襟,低聲說:“我撐不了太久了……讓我救哥哥吧?!?/br> 肅修言曾以為肅道林像山岳一樣沉穩(wěn)不動,但現(xiàn)在他卻能感覺到從父親身上傳來的一陣顫抖。 肅道林把攬著他肩膀的手又收緊了些,肅修言忍不住低頭閉上了眼睛,輕聲說:“那些事已經(jīng)過去太久了,就算了吧……至少現(xiàn)在,讓我做我應該做的事?!?/br> 他的頭很暈,也在逐漸失去意識,在一陣沉默后,他感覺到身體一輕,肅道林再一次把他橫抱了起來。 眼前的肅道林好像沒有回應他的話,他在這種即將陷入昏睡的片刻虛幻里,卻好像聽到了另一句話:“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他想起來了,那是在現(xiàn)實里,肅道林已經(jīng)病得很重了,幾乎形銷骨立,精神卻仍然顯得不錯,好像病魔縱然可以拿走他的身體,也無法擊潰他的靈魂。 那時候肅修然已經(jīng)在主持公司的事,來去都很匆忙,曲嫣也因為連日的勞累,抽空去了休息室小憩。 在那個下午,那一小會兒的時間里,肅道林的病房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肅修言還記得他往窗外看了一陣,似乎是在看著什么景色,又似乎什么也沒看,然后他就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問了這么一個問題。 那時候他的目光是平靜的,沒有什么臨終前突然的軟弱動搖,更沒有突如其來的懊悔和慚愧,就只是像詢問今天的天氣是否不錯那樣,問了這么一句話。 肅修言還記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同樣平靜地直視了回去:“父母是無法選擇的,就像您不管滿意與否,也無法否認我?!?/br> 肅道林對他這個答案似乎還算滿意,他“呵”得笑了一聲,然后又對他說了一句話。 那可能是肅道林生前單獨對他說過的最后一句話了,第二天他的病情就繼續(xù)惡化,陷入了昏迷,再接著幾天后,他被醫(yī)生宣告了去世。 回憶像潮水一樣襲來,肅修言幾乎是下意識地抓緊了眼前這個父親的衣襟,他好像是又咳出了些血,但他卻完全顧不到了,只是努力地對他說:“爸爸……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程惜:圣誕節(jié)了,大家都開心點,不要再吵架了。 肅二:爸,你從來都沒送過我圣誕禮物。 肅老爹:剛說過你從來不怪我。 肅二:…… 肅老爹:過什么洋節(jié),哪年過年沒有給你大紅包? 肅二:每一個父親都是他們孩子的圣誕老人。 肅老爹:……好了,好了,給你還不行? 第57章 所謂的自由,不過是種心理感受(6) 肅修言再次醒過來的時候, 天已經(jīng)又亮了,他正在思考著自己是睡了一晚還是干脆睡了幾天,程惜的腦袋就在他視野范圍內(nèi)出現(xiàn)了。 她心情不錯的樣子, 還沖他笑得很溫柔:“休息好了?” 肅修言想起來自己昏過去之前的事, 頓時有些隱隱的頭疼,咬著后槽牙“呵呵”笑了下:“……這就是你的計劃?” 程惜眨眨眼, 表情還很得意:“哇,你知不知道昨晚你爸爸把你抱得有多緊,都不肯撒手?!?/br> 她用了“昨晚“,肅修言知道自己只昏睡了一晚, 又閉上眼睛, 從牙縫里擠出聲音:“所以呢?” 程惜喜氣洋洋地說:“你現(xiàn)在讓你爸爸做什么, 他都會做了!” 肅修言又睜開眼睛深吸了口氣, 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額頭,問她:“你故意在晚餐前給我疏通經(jīng)脈?” 程惜還是眨了眨眼睛:“誰讓你忍得太狠,我給你疏通下讓你把瘀血吐出來,再好好睡一晚, 對你身體有好處的?!?/br> 肅修言冷笑了聲, 可惜他現(xiàn)在躺在床上,說話就缺了點氣勢:“故意讓我在他們面前昏倒, 就是你的計劃?” 程惜用力點頭, 絲毫沒有慚愧的跡象:“我認為你面對家庭問題的時候,態(tài)度太強硬了,適當展示一下軟弱的一面會有好處?!?/br> 出乎她的預料,肅修言并沒有繼續(xù)懟下去,而是沉默了一陣,又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如果每一次展示軟弱, 都不會得到施舍和憐憫,只會有輕視和嘲弄,那么展現(xiàn)軟弱又有什么意義?” 程惜沒想到他會這樣想,也跟著沉默了一陣,收起了嬉笑的態(tài)度,認真地說:“修言,你可以不必時刻強大,至少我不會嘲笑你?!?/br> 肅修言又“呵”了聲:“我爸爸之所以會對我的態(tài)度還算可以,那大概也是因為這個世界里的他,對我有很多愧疚罷了。等到他覺得補償足夠,不再愧疚,恐怕又會覺得我小題大做又軟弱沒骨氣,看在眼里實在煩人得很?!?/br> 程惜也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肅道林對肅修言的看法,肅修言好像還真猜對了一部分。 她雖然不贊同那個肅道林覺得補償足夠后,就會對他恢復以前的態(tài)度,但也確實不知道該怎么開導。 肅修言側(cè)頭看向她,又彎了下唇:“不過沒關系,能利用他的這點愧疚感達到目的,也算物盡其用?!?/br> 他邊說還邊很有些惡劣地笑了下:“至于他的愧疚,我才不會給他機會補償……想心安理得坐享天倫之樂,想得倒是挺美?!?/br> 程惜本來還正在心疼他,猝不及防地又被他這理直氣壯的熊性子堵到,“呃”了聲:“我還是提醒你一下吧,現(xiàn)實里的肅伯伯已經(jīng)不在了。” 肅修言也不知道是正想什么想到痛快,唇邊惡劣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神色就突然僵了。 程惜就看著他像被突然刺了一刀一樣,飛快地按著胸口微蜷起身體,側(cè)身沖口吐了一股血。 這大起大落嚇得她渾身都僵了下,這才想起來連忙去扶他,她攬著他的肩膀,過了好一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對不起,我不亂說話了?!?/br> 肅修言緊按著還傳出陣陣劇痛的胸口,靠在她肩上喘了幾口氣,才冷笑了笑,聲音還是不穩(wěn):“你對不起什么……你不是挺能自作主張的嗎?” 程惜緊抱著他驚魂未定,又過了陣才微抖著開口:“你這是……還沒傷敵,就先自傷了八百吧?!?/br> 肅修言沒去計較她剛保證過不亂說話,卻還是又多說,反而咳了一陣,主動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剛才說……你不會輕視我?” 程惜這時候哪里還敢說別的,連忙用力點頭,努力保證:“在我面前,不管你怎么軟弱都可以,我不會嘲笑你的,你是我心尖兒上的人,我心疼你都來不及,怎么會看輕你?!?/br> 肅修言“呵”得笑了聲,靠在她肩上閉上了眼睛:“你再說一遍?!?/br> 程惜的情話那當然是張口就來:“好啊,說幾遍,怎么變著花樣說都可以……小哥哥被我放在心里最柔軟的那一塊,我每天心疼小哥哥十遍二十遍,百八十遍都不嫌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