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jìn)去把弟弟放到床上，他細(xì)心地拍掉弟弟身上的灰塵草葉，又一點(diǎn)點(diǎn)撫平他衣服上的折痕。

    只是那些早就涼透干涸的血跡，他不舍得去揉搓弟弟的肌膚，無法就這樣擦去。

    肅道林很快就跑了過來，他也是同樣的衣冠不整，剛踏入房門就喊了聲：“言兒呢？言兒怎樣了？”

    肅修然不緊不慢地握著尸首那冰冷僵硬的手指，他好似打算用自己的體溫將它捂熱，，低聲地輕柔開口：“父親，小言終于回家了?！?/br>
    當(dāng)肅道林看清床上躺著的那人的樣子時，他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他仍不愿相信，顫抖著說：“他惹下了這么大的禍?zhǔn)?，還敢就這樣回來?！?/br>
    肅修然低下頭微微笑了笑，他的笑容素來溫雅，但此刻卻像是滿含了譏諷瘋狂：“父親，天權(quán)劍是我拿的，小言是為了救我而死的，他為什么不能回來？”

    肅道林猛然上前幾步，抬手打了肅修然一個耳光，大聲喊了出來：“你拿了什么？你弟弟什么？”

    他盛怒之下用力極大，肅修然被打得身子后仰，蒼白的唇邊也滑下了一道血流，但他仍是低著頭近乎溫柔地笑了笑：“前些年，是我聯(lián)合二叔騙了小言，對小言說前任的覆手第一城城主是父親的仇人，一心要取父親的性命，小言知道后，潛入覆手第一城的死士營，殺了那人取而代之，成為了天權(quán)劍的主人。

    “但實(shí)則是我想要天權(quán)劍，好暗地里接手覆手第一城。我們早就騙小言將天權(quán)劍帶出來交給二叔，二叔也早就把劍轉(zhuǎn)交給了我?！?/br>
    他不緊不慢地娓娓道來，彎著唇角露出一個柔和笑容：“至于當(dāng)年的事，騙了小言，把我和小言擄去種下情蠱的人，是父親你的舊部，被你趕出了神越山莊的周邢？”

    他頓了頓，眼睫微微垂下：“當(dāng)年我在家里受到襲擊昏倒，再次醒來已經(jīng)又回了山莊。你對我說是小言聯(lián)合外人對我中下了蠱，所以你才趕了小言走。

    “你說這些話時，言之鑿鑿，好似你將他趕走，乃是罪證確鑿，毋庸置疑。但我心中卻一直有疑慮，所以當(dāng)周邢再次犯事被你抓到，你也趕走了周邢。我就私下里將他抓了起來，對他用了刑，逼他對我道出當(dāng)年的實(shí)情。

    “周邢說，他原本就是為了害死我，再離間你和小言，等你變成孤家寡人后繼無人，他就可以竊取山莊大權(quán)，成為新的主人。

    “他弄來的那個子母蠱，是打算將母蠱種到我體內(nèi)，子蠱種到小言體內(nèi)，好將小言逼入為了活命不得不害死我的境地。

    “他還對小言威逼利誘，想誘騙小言順從與他，聽他命令。小言那時已經(jīng)跟著二叔學(xué)了武功，他雖然打不過周邢手下的殺手，也有機(jī)會自己逃掉。但他卻為了救我，留下來假意順從了周邢，又在他給我們中蠱時，偷偷將子母蠱調(diào)換?！?/br>
    他說著眼睫垂得更低，又微微笑了笑：“父親，今日死的這個人，本來應(yīng)該是我?？墒悄翘焱砩希?dāng)小言用他自己的性命換了我的性命，又帶著傷把我背回家的時候……您卻根本不聽他辯解，一腳踢在他胸前中蠱留下的傷口上，還讓人把他拖出了家門。”

    他終于抬起頭，看向肅道林的目光中，除了隱忍的悲痛之外，還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暗色：“二叔告訴我，當(dāng)年他在丹碧城外找到小言時，他的血浸透了衣衫，連身子都發(fā)冷了，那天如果不是二叔，小言早就死了……父親，那時小言心中是否傷痛，又是怎樣的傷痛，您曾想過嗎？”

    肅道林的臉色早已變得一片慘白，肅修然卻并不想就此停止，還是用柔和的語氣繼續(xù)說著：“可即使您如此對他，當(dāng)二叔告訴小言，要他為了救您去覆手第一城，他仍是一聲不吭地去了。

    “覆手第一城的死士營密窟不見天日，但能在里面的試煉中拿到覆手第一城的心法秘術(shù)，活著走出來的人，卻會有一次機(jī)會挑戰(zhàn)城主。

    “他的體內(nèi)有毒蠱，原本就不應(yīng)該繼續(xù)動武，但他卻仍是在里面通過試煉，一個人走了出來。他的頭發(fā)，就是在密窟中為了修煉覆手第一城的秘術(shù)變白的，可父親見了他又說了什么？說他修習(xí)邪門歪道，狀若妖魔?！?/br>
    肅修然的語氣仍舊平靜和緩：“父親，小言從未為自己辯解過一言半語，但無論我們怎么對他，如何利用他，他都會為了我們赴湯蹈火、身死不惜?；蛟S在他心中，我永遠(yuǎn)都是他的哥哥，您永遠(yuǎn)都是他的父親……是他至親至愛的親人?！?/br>
    肅道林渾身顫抖，像看什么怪物一般看著他，他步履不穩(wěn)地走到床前，半跪下來抬起手去摸床上那人的臉。

    他在半年前上次見他時就想過，這孩子流落在外這么多年，怎么像風(fēng)吹一般就長大了，長成了瞧著有些陌生的樣子，也太瘦了些。

    若是他上次見他時，就不要去管什么對錯是非，干脆順從心中那時不時冒出來的軟弱念頭。管它什么武林公義，一味不管不顧地護(hù)短，把他拘在家里好好養(yǎng)起來，今日的結(jié)局是否就會有所不同？

    他必定是剛愎自用、罪孽深重，不然又怎會老年喪子，如此可憐可悲。

    可若是他的罪孽，又為何要報應(yīng)在他的孩子身上，他才不過弱冠之年，整日里在刀劍從中走過，連一日安逸都不曾享過，一日都不曾……再承歡父母膝下。

    肅修然脫力一般地靠在床沿的木架上，他的唇角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

    他就這樣看著自己的父親，這個從來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從來都尊貴威嚴(yán)的神越山莊莊主，突然間將床上的兒子緊緊抱了起來，嘶喊著聲音嚎啕大哭。

    原來人人都是會哭的，哭起來的樣子也并沒有什么不同，一樣的涕淚橫流、撕心裂肺。

    他的弟弟或許從不畏死，但他的弟弟一定不知道，一個人死后，他的親人將會如何。

    他知道不管是他，還是他的父親，和此刻還未知曉消息的母親，從此往后的余生，都將和以往不同。

    他的弟弟甚至不愿意給他們一個告別，所以他們這一生，都將會被無盡的悔恨和遺憾折磨，綿綿無期，不見盡頭。

    這就是他們自己造下的無間地獄，除卻各自領(lǐng)受，別無逃路。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太虐來個小劇場吧：

    程惜：你看你哥都瘋了……

    肅二：我死了，我看不到。

    程惜：你爹也瘋了……

    肅二：我也看不到，哼。

    程惜：所以你還是別死了吧。

    肅二：說得就跟我想死一樣？？？

    程惜：你就好好活著，讓大家寵你。

    肅二：我就沒感覺到你在寵我！

    程惜：那我今晚再好好寵一寵你……

    肅二：……

    第96章 番外：惡人師兄太絕色（1）

    眾所周知, 方圓大陸上的修真第一門派神越門，有兩位師兄。

    這兩位師兄，都是如今修真界第一人, 神越掌門肅道林真人的親子。

    大師兄名叫肅修然, 修為突破金丹，已接近元嬰境界, 不僅相貌俊美非常，待人更是溫雅可親，叫人如沐春風(fēng)。

    不要說修真界的女修門，就是神越門內(nèi)自家的女弟子們, 也統(tǒng)統(tǒng)對大師兄傾慕無比, 同大師兄說上幾句話, 都要臉紅暗喜上好一陣。

    只是大師兄也太喜歡往賬房林先生那邊跑了, 往日里帶領(lǐng)師弟師妹們做完修煉功課，轉(zhuǎn)頭就去了賬房。

    不是跟一把胡子的林先生喝茶聊天，就是使喚林先生的女兒給自己搬賬冊查賬。

    謙謙君子每日里過于在意這些銅臭之物，總叫人覺得有些怪異。

    不過這也并不影響大師兄在女弟子中的人氣, 相反還有些女弟子也學(xué)大師兄跑去賬房, 從林先生女兒那里買來一些包著封皮的小冊子，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吃吃做笑。

    相反二師兄肅修言, 則就沒什么弟子愿意親近了。

    身為大師兄的親弟弟，二師兄生得也肖似花容月貌的掌門夫人，俊美非凡。

    但這位二師兄性子也實(shí)在是……太過荒唐了些。

    先不說他從不帶領(lǐng)弟子修煉功課，也從不見他自己執(zhí)劍修習(xí)，就是偶爾有弟子在演武場練劍被他看見，都要被他皺著眉毒舌挑剔幾句。

    不是嫌棄這個蠢笨如豬, 連劍招都可以記錯，就是嫌棄那個悟性不夠，劍法練得空有其表，出去給人瞧見丟了本門的臉面。

    語氣之尖酸，用詞之刻薄，足夠讓心思細(xì)膩的師妹當(dāng)場嚶嚶嚶，臉皮薄的師弟當(dāng)場滿臉通紅變茶壺。

    就這也還算罷了，最多當(dāng)他指點(diǎn)師弟師妹的時候不夠耐心。

    更過分的是，有次有個師弟實(shí)在受不了他的譏諷，當(dāng)場拔劍提出來要師兄親自下場指點(diǎn)一下。

    結(jié)果二師兄竟然“呵呵”冷笑了聲，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走了。

    這算是什么事啊，就算是看不起人也不是這樣的，都是同門的師兄妹，連一點(diǎn)同門之愛都沒有了嗎？

    那個提出要跟二師兄比試的弟子也不是什么無禮的刺頭，反而是弟子中修為劍法都拔尖的佼佼者。

    平時為人也謙讓，不但不驕傲，還經(jīng)常指點(diǎn)別的師弟師妹，算是個在弟子中聲望不錯，頗受歡迎的。

    那弟子當(dāng)時也不是惡意挑釁，故意想給二師兄難堪，不過是一時氣不過之舉罷了，這事兒過后，他很是自責(zé)失落了好久。

    這些事情旁的弟子都看在眼里，于是漸漸就有了二師兄并不是恃才傲物，反而是個學(xué)什么都不成的廢物的傳言。

    他是因?yàn)樽约翰坏辰绲停瑒Ψㄒ膊?，所以才見不得別的弟子好，看到有人比自己強(qiáng)就要過來居高臨下地點(diǎn)評幾句，借此來找點(diǎn)心理上的平衡。

    不然為何他在門派中閑逛時從不出劍，也從來不見他在人前顯露術(shù)法？

    這些傳言越傳越兇，漸漸就開始言之鑿鑿起來，就比如，掌門總說二師兄那頭長發(fā)是被jian人所害才會變白，說二師兄要先養(yǎng)好身子所以才不用參加早晚的修煉功課。

    傳言說掌門這樣說，只是在找理由嬌慣二師兄，順便給二師兄遮丑罷了。

    說起來二師兄那頭白發(fā)，只有入門早的幾個弟子稍微記得一些，說是二師兄從十二三歲開始就這樣，只能確定不是天生，無法確定是怎么變白的。

    不過他那頭白發(fā)倒是并不難看，反倒因?yàn)榘l(fā)質(zhì)柔順，色如銀雪，束在腦后垂落下來，更添幾分飄逸絕塵。

    也不是沒有女弟子被他臨風(fēng)而立的身姿驚艷，對他生出幾分傾慕之情，但是被二師兄那冷若玄冰的眼神掃過，就頓時又偃旗息鼓了。

    然而就算以上說的這些種種，也都統(tǒng)統(tǒng)沒能奠定二師兄“惡人師兄”的名聲。

    真正讓弟子們對他不僅敬而遠(yuǎn)之，更加聞而色變的，還是兩年前那個著名的搶靈丹事件。

    那是神越門接到管轄境內(nèi)的百姓求救，說附近山中有妖獸作祟，已經(jīng)吞噬了幾個進(jìn)山打獵的獵戶和過往的商人，所以請求神越門出馬降妖除魔。

    原本這種事不過是修真門派的日常，這種檔次的妖獸也用不著門中前輩出馬，派幾個修為較深的弟子過去就能解決。

    但那次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師兄閑得太久有點(diǎn)無聊，在聽到妖獸出沒的地點(diǎn)是長青山時，就主動提出來自己帶隊過去。

    前面已經(jīng)說過，門主對二師兄都不是縱容，而是嬌慣，幾乎百依百順。

    二師兄平時被當(dāng)成寶一樣供在門派里，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他突然這樣說，門主在猶豫了一陣后竟然答應(yīng)了。

    門主甚至還拉下來面子，一改平時剛正不阿、嚴(yán)肅至極的作風(fēng)，特地告訴同行的弟子們，要多照顧下他們師兄。

    聽聽這都是什么話，師兄還需要師弟師妹們?nèi)フ疹櫋?/br>
    二師兄卻一臉理直氣壯的樣子，絲毫沒有身為拖油瓶的自覺，那態(tài)度，反而像是皇帝出巡，同行的人都得山呼萬歲、光宗耀祖。

    那次一起同去的師弟師妹們，別提有多憋屈了。

    一路上二師兄就跟在門里時一樣，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不出不說，還得叫師弟師妹們租了個馬車馱著他，買一堆小點(diǎn)心伺候他，他老人家就躺車?yán)锼X。

    這也是修真第一大門二師兄的樣子？

    這樣也就罷了，師弟師妹們見慣了他平日里的做派，該忍也都忍了。

    等到了山里捉妖的時候，二師兄好歹沒有嫌山路走起來硌腳，也勉強(qiáng)下馬車一起進(jìn)了山。

    雖然他還是抄著手籠著袖子，偶爾頤指氣使地喊師弟師妹們放法術(shù)布劍陣，但好歹也算是出了點(diǎn)力。

    當(dāng)妖獸被除掉后，除了妖丹之外，還爆出了一顆極為罕有的上品靈丹，想來是這妖獸不知道借了什么機(jī)緣吞下的。

    只是那靈丹當(dāng)時已被妖獸化去了外殼，脫離妖獸身體后，就化作了一團(tuán)濃郁醇厚之極的靈氣。

    當(dāng)時在場的師弟師妹們都精神一震，因?yàn)殡m然靈丹已經(jīng)被劃掉外殼無法帶走，但他們?nèi)钥梢粤⒖檀蜃逕?，盡量吸收一些靈氣，按照那靈氣的濃度，至少頂?shù)蒙弦荒甑男逓椤?/br>
    可是沒等師弟師妹們商量好如何利用分配這顆靈丹的靈氣，一直在旁邊毫不出力的二師兄竟然突然上前，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就將那團(tuán)靈氣全部收到了自己體內(nèi)。

    他動作實(shí)在太快，師弟師妹們甚至還沒看清，那團(tuán)藍(lán)盈盈明晃晃，看起來非常可口的靈氣就這么沒了。

    他看起來不像是法力高深，能一口吞下這團(tuán)幾個人都煉化不完的靈氣的樣子。所以大家伙想了下，都覺得他是用了什么門主給的法寶，將那團(tuán)靈氣直接收歸私有，以后再獨(dú)自慢慢享用。

    師弟師妹們愣了一陣后，有一個人才終于壯著膽說：“二師兄，您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