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制服左手死死扒住下到一半的車窗玻璃，右胳膊伸進(jìn)去拔鑰匙。車?yán)锏娜诉较虮P跟藍(lán)制服廝打搏斗，一掌把人推了出去。

    灰車猛拐方向盤躥出去，小警察沒扒住玻璃，被甩出來，后背撞上旁邊一輛車，就地一打滾，眼瞅著就往羅戰(zhàn)這車輪子下邊滾過來了！

    羅戰(zhàn)猛踩剎車，尖利的剎車聲像是拿一把刀把他的記憶剖成兩半，劃出鮮紅的血rou。

    手里的煙燒到了手指，忽然覺得挺疼的。

    小警察的背影實在太他媽眼熟了，但是這一身深藍(lán)色民警制服搭配黑皮鞋的平凡裝備又讓羅戰(zhàn)有點兒恍惚，是他嗎……

    藍(lán)制服利索地從地上躥起來，眼里一晃而過的是一股子狠勁。

    羅戰(zhàn)狂按喇叭，從車窗里伸出脖子吼道：“上車，你上車我?guī)湍阕?！?/br>
    年輕的警官猛然回頭，眉目間怒意清晰，眼底微紅，半張臉沾了灰，短袖襯衫遮不住胳膊肘上蹭掉皮露出來的一塊紅rou。

    就這一眼，羅戰(zhàn)就認(rèn)出來了。

    程宇。

    真是你小子啊……

    這人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要命的架勢！

    隔著前擋風(fēng)玻璃，羅戰(zhàn)咧開嘴，嘿嘿得想樂，心里突然軟下來似的，攥方向盤的手都有些出汗發(fā)抖，心怦怦跳。

    一條街上已經(jīng)被撞得七扭八歪，幾道車流排成擰著腰的蜈蚣形，趴著不動。

    灰車撞開一條現(xiàn)成的路，插空闖進(jìn)自行車道，羅戰(zhàn)開著車追上去，程宇從車窗里探頭大叫：“靠邊兒！騎車的人都溜邊兒，別撞上了！”

    灰車沖到鼓樓路口，不看燈，直接闖了。

    羅戰(zhàn)踩一腳油門跟著闖了。

    丁字路口執(zhí)勤的交警白手套跳出來吼：“喂，喂！干嘛呢你們，紅燈！”

    程宇探出頭來叫：“磊子！磊子讓路靠邊兒，截那輛灰車！”

    田磊跳得像個兔子似的迅速后撤，羅戰(zhàn)的車轱轆幾乎軋到他的腳面。

    小交警嚎道：“哎呦我cao，軋我腳了，程宇你追誰呢你？你追人你的車怎么不打警燈？！”

    田磊騎上他的交警摩托，直追羅戰(zhàn)的切諾基。

    今天進(jìn)城上街的人都算是開眼了，繁華的地安門大街上演了一場追車大戰(zhàn)。

    最終還是交警的小摩托在人車密布的街道上行動力最為矯健敏捷，飛身把灰車別上綠化帶。大切諾基隨即狠狠地貼上去，堵住它倒車逃跑的路線。

    后邊很快呼嚕呼嚕又追上來幾輛熱心幫助警察追壞蛋的出租車，以及一大批被撞掉了保險杠和擦花了車屁股的冤家債主。

    灰車司機(jī)被銬在方向盤上，程宇一手撐著車門，問對方。

    “我說您內(nèi)，大熱天得你跑什么？后邊撞成什么樣了您自己回頭看看，還能看嗎！

    “駕照和身份證拿出來我看看……你口音不是本地的，暫住證辦了嗎？”

    程宇審問那個司機(jī)，田磊在旁邊處理那一大群被撞了車追上來討債的車主：“噯，噯，一個個來，排隊，排隊登記哈！”

    羅戰(zhàn)插不上嘴，程宇也沒功夫搭理他，他就只能杵在一邊耐心地等著，這時候早顧不上自己要去辦什么事了。

    能重新見到程宇，就是這半年來頂天大的一件大事！

    這大中午的，太陽地底下曬著，肚子餓得咕咕叫，可是羅戰(zhàn)就連去路邊買個煎餅都舍不得去，怕還沒說上話，一錯眼這人就跑了，沒處找去。

    他不眨眼地盯著程宇看，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眼珠子把程宇的身形前前后后那幾道彎幾條線都瞄了個明晃晃。

    程宇是他抱過的人。

    羅戰(zhàn)直到現(xiàn)在還能回憶起手掌心里那一團(tuán)讓他撒不開手的溫?zé)嵊|覺，汗水淋漓，血淚橫流，刻骨銘心得。

    幾年了，程宇還是那樣兒，就沒怎么變?？±剩瑤洑?，臉膛是常年外勤被太陽炙烤出的淺淺的麥黃色，藍(lán)灰色制服裹著挺拔的身材，一雙黑皮鞋透著整齊利落。

    就是制服款式不一樣了，換單位了。

    羅戰(zhàn)微瞇著眼看人，腦海里回想的仍然是當(dāng)年的程宇程警官，帽檐遮面，穿防彈夾克，迷彩褲，高幫皮靴，一雙薄薄的眼皮，冰渣樣的視線，拿微型沖鋒槍冷冷地抵著他的腰。

    羅戰(zhàn)自己的雙手被手銬銬在身后，坐在押解車上，每次一歪頭就看得到程宇那張側(cè)臉，鼻梁和嘴唇勾出溫潤誘人的弧度。

    “你說你是來北京走親戚的？親戚在哪兒住，姓名，地址，干什么的？

    “你把你大舅子打傷了，害怕，所以你才跑？你打個大舅子頂多到派出所做個筆錄，治安拘留十五天，你至于嚇得撞了滿條街的車么？好幾輛奔馳呢！說實話吧，你躲我干什么，害怕成這樣？”

    程宇那一雙眼黑黝黝得，瞳仁里閃著精光，半瞇著，往車廂里地毯式的掃視，掃得嫌疑人直抖，戴手銬的手在方向盤上抖出咔咔咔的動靜。

    做警察的眼睛都特毒，更何況程宇是學(xué)刑偵的。

    他一眼就看出這小灰車的車牌掛得不對勁，牌子是真的，車也是真的，但是他就能看出來這車牌不是這輛車的牌照。

    他走上去查證件，司機(jī)跟他目光一對就完了。這不像是戶籍片兒警的眼神，眼里流出來的那種盯獵物的狠辣勁兒這他媽的是個正經(jīng)的條子公安！司機(jī)嚇得踩油門就想跑。

    這倒霉蛋嚴(yán)重低估了二環(huán)內(nèi)堵車的慘烈程度，開車還沒警察兩條腿跑得快，怎么可能逃得掉。

    程宇打開灰車的后備箱，一看行李包里那些亂七八糟跑長途的東西，對趕過來的倆同事說：“這小子沒說實話，八成是有案底的流竄來的，帶回去慢慢審吧?！?/br>
    羅戰(zhàn)終于等到程宇轉(zhuǎn)過身，這才敢賤兮兮地湊過來，伸手拍了拍程宇的胳膊：“程警官?！?/br>
    程宇一抬頭，淡淡地點頭：“哦，剛才謝了啊，車沒事兒吧？車要是剮了去登個記。”

    羅戰(zhàn)摘下茶色眼鏡，下意識地捋了捋極短的頭發(fā)，有點兒不好意思：“程警官，您可是貴人多忘事，您不認(rèn)識我了？”

    程宇微微一愣：“你誰??？”

    “我羅戰(zhàn)??！”

    程宇不由地猛抬頭盯住人，看了兩秒鐘，繃緊極薄的嘴唇終于緩緩地揉開了弧度，像是某種笑容：“羅戰(zhàn)，是你啊……”

    他剛才確實沒認(rèn)出來，就顧著抓嫌犯了，沒功夫仔細(xì)端詳這位助警為樂的好市民長啥模樣。更何況羅戰(zhàn)這些年也變了樣貌，頭發(fā)削成很短的板寸，唇上和下巴蓄了一層整整齊齊的胡茬，戴一副變色墨鏡；沒有以前那個前呼后擁的江湖老大排場了，但是骨子里洇出來的氣質(zhì)改不了，很酷，酷得扎眼。

    程宇的手跟羅戰(zhàn)握在一起，仍然是淡淡的表情，笑意若隱若現(xiàn)：“你……這么快就出來了？什么時候出來的？”

    羅戰(zhàn)近乎貪婪地盯著程宇嘴邊浮現(xiàn)的笑紋，這人忒吝嗇笑了，面部肌rou多活動活動你丫會死嗎！

    羅戰(zhàn)點頭笑道：“哥們兒出來都小半年了，咱不提當(dāng)年了，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了！”

    他遞給程宇一根煙，湊上火，眼睛從側(cè)面不停地偷看程宇眼瞼上忽閃的兩扇睫毛：“程警官，您今兒個是出警，巡邏？還在市局刑警隊做么？”

    “不在那兒干了。”

    “哦？那您現(xiàn)在是？”

    程宇低頭湊近羅戰(zhàn)，點了煙，眼皮子沒抬：“后海的派出所，就那旁邊的胡同里?！?/br>
    “哦……”羅戰(zhàn)略微有些驚訝，但是很有眼力價兒，沒再追問。

    程宇眼神微微晃動：“你現(xiàn)在怎么樣？”

    羅戰(zhàn)咧嘴笑道：“我就還那樣，混唄！準(zhǔn)備跟幾個兄弟一起合伙弄個營生，正規(guī)劃著呢。”

    程宇點頭抽煙：“好好混啊，別再給我混歪了?！?/br>
    羅戰(zhàn)滿臉堆笑，頭湊得更近：“那是，那肯定得老實著！我說程警官，您這大中午的，沒吃飯呢吧？咱哥們兒難得碰上，要不咱……咱到后海邊上找個地方吃點兒東西，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