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奶奶嘴上埋怨，看得出來心里特高興，孫子有出息了，她在街坊面前也倍兒有面子。

    她家大孫子小時候，是這條胡同里出了名兒的小霸王，可鬧可淘了，學習不好，成天被老師請家長。這孩子后來下海做小買賣，有錢了，再回來的時候就開著小車滿身名牌，一下子讓老鄰居們刮目相看。

    羅戰(zhàn)瞧在眼里，自己有一天要是能東山再起，混出個人樣兒來，肯定買一棟大別墅，把程大媽接了住進去，好好享福。

    程宇給他開的菜單，貼在廚房門框上，羅戰(zhàn)系著圍裙，在灶臺前顛鐵鍋，眉眼在煙熏火燎中更顯深刻濃重，眉心被火苗映出喜滋滋的笑模樣兒。

    蓮花嬸伸脖一瞧，夸獎道：“小羅，真孝順啊，給你干媽做年夜飯吶？”

    羅戰(zhàn)微微一愣，連忙點頭：“是啊，給我干媽做飯呢，還有您家的，您準備碗筷，上桌等著吃吧您吶！”

    程大媽聽見了也樂呵，待見小羅同志。

    程宇假裝路過廚房，給羅戰(zhàn)遞了一個“我都餓了你趕緊給我上菜啊”的小眼色。倆人一句話也不用說，就用眼神兒互相膩歪著。

    “大媽”變成了“干媽”，聽起來只有一字之差，羅戰(zhàn)在廚房里又偷著樂了半天。啥時候再把那多余的“干”字兒給去掉，就更美了，老佛爺就是咱親媽，絕對不含糊！

    羅戰(zhàn)從下午忙活到晚上，鄰居一群大媽大嬸圍著給羅大廚打下手，估摸著一共做了好幾十個菜，羅戰(zhàn)自個兒都暈了，腰都酸了。

    幾個好鄰居把家里的飯桌全都抬到程家大屋里，拼成個長條桌，菜都擺上，大伙一起吃年夜飯，交杯換盞，其樂融融。

    菜一上桌就把人都驚著了！

    以前羅戰(zhàn)沒來大雜院兒的時候，老鄰居們的年夜飯就是砂鍋大白菜，豬rou炒粉條，酸菜rou末子，然后外邊兒買一只烤鴨，哪吃過高檔娛樂城一級大廚水準的私房菜??！

    羅戰(zhàn)做的幾道主菜，他在外邊兒都稀罕著不愛給別人做，但是拍丈母娘的馬屁他特別舍得，采買的都是上好的食材。雖說自己手頭不算寬裕，但是只要是咱爺們兒真心實意待見著往來的人，就不會吝嗇花這些小錢。

    黃銅火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燜到酥爛的羊蝎子飄出馥郁的香氣。

    釀牛尾是用一歲半的小黃牛的尾巴骨，小火慢煮好幾個小時，里面釀了秘制松茸蘑菇餡兒料，再用高湯蒸一個小時，濃香四溢，入口即化。

    還有一道五香酥骨大黃魚，魚是用羅家老爺子祖?zhèn)鞯拿胤诫缰疲贁R在大砂鍋里細火燜五個小時，魚湯微起波紋卻不讓沸騰，直燜到骨酥rou爛，整條魚卻形狀完好，吃得時候魚刺兒都不用吐了，最適合給老頭老太太吃。

    李蓮花說：“瞧咱小羅的手藝，沒治了，誰家要是養(yǎng)這么一個大兒子，簡直美死了！”

    程大媽點頭：“我瞧著要是我們家程宇也這么能干就好了，我就再不用替他cao心了！”

    李蓮花說：“程宇也是好孩子。你們家程宇一表人才的，穿著警服，是出得廳堂那種，小羅這屬于入得廚房！不一樣的好處！”

    程宇埋頭正吃著呢，一聽這話，筷子都快給嘎嘣嚼了，從碗沿兒上偷偷溜出一道揶揄羅戰(zhàn)的小眼神兒：入得廚房啊你小樣兒的，你就是給我主內的，媳婦，沒跑了你！

    羅戰(zhàn)這邊兒殷勤地給程大媽倒飲料，夾菜，心想，說我入得廚房也沒錯，可是老子這樣兒難道出不得廳堂嗎？！我這張臉多有男人味兒啊，身材多么健美，多有范兒啊，老爺們兒身上有一種東西它叫作氣質?。?！

    “入得廚房，咳……”程大媽那時候嘆口氣，瞅著羅戰(zhàn)，自言自語：“小羅這要是個姑娘家的那成了，可這是個小子啊……”

    程宇總是跟羅戰(zhàn)一處混著，程大媽瞧在眼里的。她這兒子養(yǎng)到這么大從念幼兒園開始，她就沒見過程宇跟身邊兒哪個姑娘這么親近，這么和諧，包括以前那些個女朋友。

    倆禿小子就跟雙胞胎似的，除了模樣長得不像，那脾氣那性情忒合得來了。

    一群老人兒邊吃邊聊，年輕人嫌膩歪，就另湊了一桌。

    張奶奶的孫子張曉春，頭發(fā)梳得油光瓦亮，手腕上戴著名表，一條腿翹在凳子上，一手抄著筷子，一手舉著杯子跟這個干完跟那個干，還跟當年一樣一樣的猴孩子德性。

    張曉春跟程宇喝了幾杯，摟著程宇肩膀聊：“我說程宇，你，工作累吧，辛苦吧，掙得少吧？別干警察了，來我公司唄！”

    程宇跟他碰杯，不答理他。

    張曉春說：“程宇你這人，就是這樣，太寧！我是真想把你弄我那兒去，跟外人合伙，人心難測，靠不??！但是你不一樣，咱倆人兒穿開襠褲時候就在一個沙土堆上玩兒了！噯不對，當年你媽跟我媽，在東四婦產醫(yī)院，兩張床正對著，咱倆打一生下來，就是對床，哇啦哇啦對著哭咧吧呢！這年頭，上哪兒還能找著像咱哥兒倆這么鐵磁鐵磁的關系??！”

    你大爺的，這關系也忒鐵磁了，羅戰(zhàn)在一邊兒聽著，都嫉妒了。

    張曉春問：“程宇，你們派出所，年終獎發(fā)了嗎，發(fā)多少？”

    程宇喝得也有點兒眼眶發(fā)紅，伸了三根手指頭。

    “三萬？”

    “三千?！?/br>
    張曉春大驚小怪地：“那你們所里民警，也不跟管片兒里這些商戶拉個關系，搞個副業(yè)，掙點兒小錢？”

    程宇微微擺手：“有規(guī)定的，不讓這樣兒?！?/br>
    張曉春一拍大腿：“我cao，不是吧？你們片兒警真跟那掃大街的差不多！”

    他開的那間小破公司，給臨時工的年終獎是五千，正式員工至少兩三萬。

    程宇嘴角微聳，慢悠悠地喝啤酒，懶得跟人家掰扯解釋。

    做公務員這行，尤其是干警察的，你要是說你有錢，有外快，別人會說你們公檢法系統(tǒng)的，都是這貨色，以權謀私，媽的極其腐??！

    你說你沒灰色收入，別人都不相信，你個做警察的怎么可能不撈錢？！

    你再三跟人賭咒發(fā)毒誓說，我真沒有，別人又該說了，你一公務員都沒撈著錢，你混得也忒差了，你瞧別人都怎么混得？就你最沒本事了！

    張曉春弄來一罐蟲草牛鞭酒，一罐紅參海馬壯陽酒，剛才當著爺爺奶奶大媽大嬸的面兒沒好意思拿出來，這會子趕緊掏出來跟好哥們兒分享。

    羅戰(zhàn)一瞧，笑得特猥瑣：“我cao，這個最給勁兒……”

    程宇抿著嘴，也繃不住笑模樣兒，小聲罵道：“你丫的……”

    一群大小伙子，壓低聲音竊竊私語，哼哼哈哈得，神色里難免透出某種隱秘的猥瑣。兩罐子酒，一轉眼就全給分了。

    喝得酒酣耳熱，滿臉紅光的，于是開講黃色笑話。

    張曉春：“小母牛過生日？”

    羅戰(zhàn)：“牛逼大了！”

    張曉春：“小母牛坐飛機！”

    “牛逼上天了！”羅戰(zhàn)眼睛都不眨，帶色兒的東西他最內行了。

    羅戰(zhàn)說：“我問你一個，‘妓院客滿’，打個成語?！?/br>
    張曉春：“無機可乘？……無懈可擊？……”

    程宇幽幽地接口：“井井有條?！?/br>
    一桌七八個人全笑噴了，快滾到桌子底下了。羅戰(zhàn)明目張膽地摟著程宇的脖子，把熱烘烘的臉湊上去膩歪，倆人的手在桌子底下互相捏咕……

    一伙人醉得滿嘴說胡話，越說就越沒邊兒沒罩兒，從酒桌上的事兒聊到床上的事兒。

    張曉春問：“噯，程宇，有女朋友了沒？”

    程宇垂著眼搖搖頭。

    張曉春又問：“噯？羅戰(zhàn)，你結婚沒，有媳婦沒？”

    羅戰(zhàn)毫不遲疑地點頭：“有啊，我媳婦盤兒絕靚著呢！”

    程宇暗暗瞪了羅戰(zhàn)一眼，唇邊卻帶著醺然笑意，我說我沒媳婦，你竟敢說你有，你媳婦誰啊？不要臉的！

    “沒媳婦的大晚上憋著不難受啊，?。砍逃钅悴挥X著憋得慌??？那幾盅牛鞭酒喝得爽不爽，晚上咱去哪兒野去??？哈哈……”

    張家大孫子借酒撒瘋，一一拽過桌上幾個爺們兒的手，讓每個人把手掌展開，比較食指的長度。

    “干嘛啊你？別瘋……”程宇不喜歡跟旁人拉拉扯扯的，把手抽回來。

    “我告訴你，你的手，從虎口到食指尖兒的長度，就這個距離，就是你自個兒褲襠里那條人鞭的長度，不用脫褲子就量出來了！”這人已經開始滿嘴胡咧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