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黑屋里跑出來，整棟樓的各個出口已經(jīng)被公安封鎖。一樓歌舞廳的客人發(fā)出陣陣驚惶混亂的呼聲。

    有人往羅戰(zhàn)和公安局長的手機上同時發(fā)了一條短信。

    【人質(zhì)在X樓17層170X號?！?/br>
    羅戰(zhàn)飛速跑上十七層，沖進那間屋子。

    他看到的是遍布惡斗痕跡的房間，血跡斑斑的墻壁和沙發(fā)，一共八名綁匪橫橫豎豎躺倒全部咽氣兒的場面。

    程宇靜靜地蜷在墻角，臉色像粉墻一樣白，嘴角淌下一串已經(jīng)凝固的血痕。

    羅戰(zhàn)的心口像被一把鋼刀戳中，大叫了一聲，發(fā)瘋似的撲上去。

    程宇的睫毛緊緊覆著眼瞼，一動不動，身上還是一個多星期前離家時穿的衣服。程宇那天在家里穿著妥當，刮凈了臉，離開家的時候，黑眉俊目，笑容純凈，襯衫一塵不染，帥氣得讓人不敢直視。

    那件白色的純棉休閑襯衫是羅戰(zhàn)買的，羅戰(zhàn)平時最喜歡捯飭自家小警帽兒，購置各式各樣的夫夫情侶衫。襯衫扣子曾經(jīng)扯掉過一粒，還是羅戰(zhàn)給重新釘好的。

    如今，白襯衫幾乎看不出本色兒，綴滿讓羅戰(zhàn)心驚rou跳的血跡、拳印、腳印，扣子都快扯光了，袒露出傷痕累累的身體……

    “程宇！程宇是我，我、我、我來救你了！”

    “程宇！程宇！……?。。。。。。。。。。。。。。。。。。?！”

    羅戰(zhàn)跪在程宇面前，抱起沒有知覺的人，扯開嗓門，放聲大哭。

    他緊緊摟著程宇，撫摸程宇的臉和頭發(fā)，哇哇地哭，喉嚨沙啞失聲。

    來晚了嗎……

    自己來晚了嗎……

    淚水無法控制地涌出眼眶，一個爺們兒從來沒哭得這么傷心，難受，這么歇斯底里，酣暢淋漓，仿佛把后半輩子的眼淚都哭出來了，哭干了……

    那是羅戰(zhàn)印象里最后一次哭，以后再也沒有那樣兒過了。

    他的人生，必然要為自己無法抹殺的過往付出代價。只是這個代價承受在他最愛的人身上，比之承受在他自己身上，更讓羅戰(zhàn)痛苦、愧疚、悔恨一千倍一萬倍。

    羅戰(zhàn)那時候覺著，他的存在，仿佛就是為了最徹底毫無保留地虧欠程宇。

    而程宇，就是他的天使，永遠籠罩在一層完美純真的光環(huán)里。天使即使因為他而歷盡磨難，遍體鱗傷，仍然堅定如這一生的初見，張開傷痕累累的翅膀，承載了所有的苦難，寵溺著他，守護著他……

    87、療傷

    跳樓的驚魂現(xiàn)場被警戒線圍起來,看熱鬧的群眾涌來涌去。

    刑警隊員持槍進入公寓樓,控制了電梯和樓道里各個可能隱匿歹徒的角落。

    樓道轉(zhuǎn)角處，有個小警察不當心撞到查電表的修理工,與滿身石灰粉、煤油氣味兒的人擦肩而過，隨口說了一句：“勞駕借過,別擋路！”

    壓低了帽檐、鬢角花白的修理工提著工具箱,佝著背，貼著墻根兒。

    這人在公安眼皮子底下，慢悠悠地從樓門口離開，混入嘈雜的人群……

    車里的人已經(jīng)等了許久,煙抽掉好幾根兒。

    羅強匆匆閃進后座，隨身的家伙事兒丟在車廂里。他輕松地后仰下去,順手剝掉沾滿塵土的外套，露出里邊兒斑斑的血跡。

    他順手脫掉腳上的一雙皮靴，丟還給前座的人，換上自己那雙窄口黑布鞋。

    坐在駕駛位的帥哥透過后視鏡，默默地瞅了一眼。

    羅強伸出手臂，從身后猛然勒住對方，手掌捏住脖頸，然后滑向胸膛……

    倆人誰也沒說話。

    年輕的帥哥在車窗棱上磕掉煙灰，把煙屁股叼在嘴里嚼了嚼，發(fā)動車子，車身迅速沒入京城的茫茫車海，揚長而去……

    程宇被裝上救護車，迅速送往醫(yī)院。

    羅戰(zhàn)是自己把程宇從樓里抱出來，抱上車子。他抱著人不撒手，舍不得讓別的醫(yī)生和護士碰程宇。一路上就這么抱著，嘴唇緊緊貼著程宇蒼白的臉頰，也不顧忌全車人的眼光……

    程宇被推進手術(shù)室的時候，半睜著眼，意識還是清醒的。

    刑警隊大隊長追上來問他，當時的情形怎么回事？屋里八名歹徒是誰擊斃的？

    程宇的睫毛動了動，聲音微弱。

    “頸骨折斷的那個人，是我打死的。眉心中彈的那個，是我用槍擊斃的。然后……我被打昏了……”

    大隊長勘察現(xiàn)場之后，心存疑惑。

    惡戰(zhàn)后留下的那種場面，要么是匪徒內(nèi)訌火并，同歸于盡了；要么就是程宇有金剛護體，大發(fā)神威，一個人干掉八個；如若不然，當時的現(xiàn)場怎么著也應該還有一個人……

    程宇全身上下多處挫傷，撞擊傷，輕微骨裂，胃部大出血，在手術(shù)中切除掉半個胃。

    羅戰(zhàn)一聽這個，難受得團團轉(zhuǎn)，拼命搖晃著主治醫(yī)的肩膀：“程宇他的胃切掉了，他需要移植嗎？把我的胃摘下來移植給他行嗎，行嗎！……”

    主刀的外科主任被這廝搖得眼珠子亂晃，忙著跟羅戰(zhàn)解釋：“胃這個器官，跟肝臟、腎臟發(fā)生病變不一樣，不需要移植。”

    羅戰(zhàn)急得說：“那他沒有胃怎么辦？人沒胃還能活嗎他？他以后還怎么吃東西，怎么吃我給他做的飯？！”

    主任說：“你這個同志，不要這樣子的嘛！只切除了二分之一，還剩下二分之一的胃嘛。飯還是可以吃的，就是飯量比以前減半，戒煙戒酒戒油膩，也不能胡吃海塞了嘛?！?/br>
    小徐大夫把羅戰(zhàn)悄悄拉到一旁，安慰著：“羅大哥，你放心，我們主任親自給程宇哥開的刀，不會有問題的?！?/br>
    羅戰(zhàn)跟徐曉凡吼道：“躺在手術(shù)臺上的人是程宇，我怎么能放心??？！”

    小徐大夫被這人吼得，聲音立刻就矮了，小聲囁嚅著說：“我們主任，有經(jīng)驗的，切過好幾十個胃了，沒、沒有一個做壞了的……”

    羅戰(zhàn)掐著脖子把小徐大夫提起來狠命搖晃，穿白大褂的都是壞蛋，都欺負老子！

    心愛的小警帽兒從今往后飯量要減半了，要戒掉煎炸油膩了，羅戰(zhàn)眼淚兒汪汪的，仿佛自己對于程宇的價值也嘩啦啦減掉了一大半，以后做好一大桌香噴噴的飯菜，都沒個人稀罕賞光了。

    程宇一醒過來，頭一眼瞧見的就是羅戰(zhàn)那一張哭得紅通通的大臉。

    程宇聲音仍然帶著麻藥勁兒，軟軟的：“干嘛啊，哭成這樣兒……”

    羅戰(zhàn)嗚嗚地嚎了兩嗓子，說：“我難受么，你就讓我哭會兒。”

    程宇嘴角彎彎的，嘲笑他：“多大歲數(shù)的人了，哭得那么難看。”

    羅戰(zhàn)冤得瞪著眼睛：“我、我、我，我難看？我還不是擔心你嗎！老子把整個兒北京城翻個遍，我多難受你知道嗎！”

    羅戰(zhàn)說：“程宇你要是有個好歹，我肯定不活了?！?/br>
    程宇說：“甭瞎扯，我要是真回不來，你還得替我給咱媽養(yǎng)老呢，你敢不活了，我媽誰管??？”

    羅戰(zhàn)抹抹眼睛，撅嘴說：“那，我把頭發(fā)剃了，我到香山碧云寺當和尚去。”

    “程宇我心里只有你。這回我才真正知道了，沒有你，我不行，我受不了?！绷_戰(zhàn)摸著程宇的頭發(fā)，低聲一遍一遍地說……

    程宇住院期間，醫(yī)院里來過一撥又一撥的人。

    大雜院兒的老鄰居們，羅戰(zhàn)的兄弟和伙計們，程宇的同事們，來來往往好幾趟，看望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