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強是主動向監(jiān)獄上級領(lǐng)導(dǎo)自首他若干年前的罪行。

    他以前殺過人，然而被捕審判的時候，沒有坦白交待，以至那兩樁案件成為懸案，這些年一直未能告破。

    羅強自首的同時也檢舉揭發(fā)，他那兩樁命案，都是替誰做的，收了誰的黑錢；時間，地點，證人，詳細的各種內(nèi)情，鐵證如山。

    一內(nèi)一外兩個人同時檢舉，幕后的主使幾天后即被公安控制，隨后批捕，接受正義的審判。這些皆是后話。

    羅戰(zhàn)趕到監(jiān)獄，探監(jiān)室里見到他哥。

    羅強仍然是老樣子，寬厚的脊背靠在椅子里，高昂著頭，靜靜地抽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仿佛這樣的姿勢和狀態(tài)，就是他后半輩子的人生。

    羅戰(zhàn)終究還是擔(dān)心，人性都有自私的弱點，何況是至親的親人，他是怕他哥會為這一次沖動的自首付出慘重的代價。十五年還是有的熬，眼瞅著已經(jīng)熬一半兒了；如今這樣一來，羅強極有可能將在監(jiān)獄里度過余生。

    他忍不住問：“哥，你為什么要說出來，咱何苦呢？”

    羅強吐了幾口煙圈兒，甩給羅戰(zhàn)一個自負的眼神。

    羅強說：“老子當(dāng)年欠了那位的一條胳膊，還欠了兩回，現(xiàn)在還給他，兩不相欠。”

    羅戰(zhàn)說：“哥，我怕我這輩子都等不到你出來。我還想跟你一塊兒?！?/br>
    羅強不屑地冷笑道：“跟我一快兒？你現(xiàn)在有熱乎的人了，還惦記我死活？少來這套虛的。”

    羅戰(zhàn)說：“哥，我說真心話?！?/br>
    羅強說：“命里該有的劫數(shù)，老子不在乎?！?/br>
    羅戰(zhàn)：“……”

    羅戰(zhàn)安慰他哥：“他絕對不會在這件事兒上苛責(zé)我，或者為難你。哥你真的用不著這樣兒……”

    洛杰走那一步是為了羅戰(zhàn)。

    程宇隱瞞某些案情是為了羅戰(zhàn)。

    羅強又何嘗不是？

    羅戰(zhàn)心里有數(shù)，所以才更加難受。他不想程宇受委屈，也不忍心看他哥哥葬送后半輩子。手心手背都是rou，傷了哪一半，他都是鉆心地疼著。

    羅戰(zhàn)心里仍然存著一個疑問，問：“哥，你為什么……又回來了？”

    他暗示的是，哥你不是已經(jīng)跑出監(jiān)獄了嗎？你竟然沒有一走了之？你乖乖地原路返回繼續(xù)坐牢？你現(xiàn)在簡直都有點兒不像你了！

    羅強被問得，嘴唇動了動，嘴角扯出的一絲弧度像是撕開堅硬的冰面，讓冰冷的面容悄悄融化，眸子里涌出暖意。

    羅強叼著煙，用牙咬了一會兒過濾嘴，淡淡地說道：“我要是不回來，就連累他了。我怎么可能連累他？

    “再說了，待在這座監(jiān)獄里，每天都能見著老子想見的人?？粗?，老子樂意，覺著這日子很舒坦?！?/br>
    羅戰(zhàn)歪著頭，傻愣愣地望著他哥，眼睛瞪得大大的，瞪圓實了。

    千算萬算，都沒想到有這么一出兒。

    他哥那么痛恨條子的一個人，怎么會為了救一個獄警，跟譚家小子大打出手，以至失手誤傷對方性命。

    清河監(jiān)獄守備森嚴，羅強怎么可能輕而易舉地跑出來“做活兒”？開著車潛出潛回如入無人之境，事先還巧妙地化了裝，事后再迅速人間蒸發(fā)，外邊兒的人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廝出來遛達了一趟。

    當(dāng)然，還有羅戰(zhàn)不知曉的事情。羅強入獄初始那兩年，亦是處處陷阱，步履維艱。兩路人馬處心積慮地想要在牢里做掉他，他那時是怎么熬過來的，得了哪位貴人的襄助，這些年安然無恙……

    羅強為什么沒有越獄，為什么還會回來？

    廢話。

    自己當(dāng)年又為什么在延慶山路上流著眼淚跑了十五公里，為什么拼了命還要跑回去……

    當(dāng)初羅戰(zhàn)自個兒一門心思認真改造，痛改前非，只為早一天出獄。相反，羅強仿佛完全不惦記出來，一門心思留在監(jiān)獄里，一副悍然將牢底坐穿的架勢。

    他當(dāng)初為什么想出來，也就是現(xiàn)在他哥為什么想要留下的原因。

    羅戰(zhàn)拍著腦門，懊悔了，那天親自找到他店門口、給他報信兒遞紙條的年輕獄警，只說了幾句話，就掉頭匆匆離去了。自己竟然就沒留心，沒有扒開帽檐兒上下仔細地端詳，這得是個多么耐看的人物？

    這才是真的“嫂子”大人啊……

    當(dāng)年的案件重審，又一撥兒罪犯分子最終伏法。劉部和羅強這一對兒冤家是一根線兒上的螞蚱，雙雙被判無期。

    羅戰(zhàn)心里難受極了，在家里蒙著頭睡了一星期，不愿說話，不想出屋。

    后來還是程宇摟著抱著把羅戰(zhàn)哄消停了。沒轍，挺大歲數(shù)的人了，還跟個大孩子似的。

    過了一段時間，羅戰(zhàn)又斷斷續(xù)續(xù)聽說了一些事兒。

    那名獄警家里也有些背景，原本只打算在清河監(jiān)獄服役一年，到期后卻又待了一年，然后又拖了一年，不走了。

    那警察因犯人毆斗事件意外負傷，摘除了脾臟，身體大不如前。家人三番五次要求他離開那個危險的工作環(huán)境，換到城里，走后門兒到國稅局弄個輕松又高薪的職位，然而這人堅決不肯挪窩，就一直留守在那座監(jiān)獄，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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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一：私房羅老板】

    兩年之后，平安大街繁華依舊，后海荷花市場柳綠花紅。

    養(yǎng)傷的人早已傷愈歸隊，做買賣的大老板生意越加旺盛紅火。

    羅戰(zhàn)當(dāng)初在關(guān)鍵時刻聽從了朱妍的意見，店鋪一家都沒有折掉。程宇好端端地重新攬在懷里，羅戰(zhàn)的連鎖店面噌噌地一家挨一家開起來。在后來的那些年，他的“老宅門”京味兒小吃吧，市場份額直逼麥當(dāng)勞與肯德基，成為京城快餐行業(yè)三足鼎立的一霸。

    羅戰(zhàn)知道他家小警帽兒就是旺夫旺得沒治了，好運氣如同排山倒海的浪頭，將他幸福地排暈在沙灘上，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屬于兩個人美好甜蜜的小日子。

    羅戰(zhàn)也明白小程警官不喜歡他拋頭露面，過分招搖。他如今很少在小吃吧里露面兒，而是教授了一大群徒弟，把店鋪都交給身邊親近的兄弟們經(jīng)營，讓每個小兄弟都有家有業(yè)。

    羅戰(zhàn)把幾年前被譚五爺炸掉的四合院重新裝修經(jīng)營起來，開了一家“老宅門羅氏私房菜”，終于圓了羅爸爸當(dāng)年的心愿。

    小院落青磚黃瓦，朱漆窄門，廂房檐下兩條長凳，墻角幾株芭蕉。

    屋子里裝飾古樸，墻上掛著一幀一幀黑白老照片，照片里有老槐樹下扇著蒲扇、擺著棋譜的羅爸爸，還有蹬著自行車穿過小胡同的程爸爸。紅色木楞小窗上貼著大雜院兒張奶奶剪的“四季繁花”窗花，專門兒送給小羅同志的。

    “羅氏私房菜”由羅老板親自掌勺，做的俱是精品私房菜肴，菜譜是羅家老爺子多年琢磨出的家學(xué)，秘不外傳。

    這店開的很拽，規(guī)矩特別多，每個星期只營業(yè)五天，另外兩天羅老板要休息，自己鉆研菜譜；而且每天只營業(yè)晚飯，每晚只招待兩桌人，菜都是老板親自烹調(diào)，人太多他怕忙不過來、招待不周。

    慕名想要親臨的客人，在預(yù)約單上排到兩個月以后。

    客人來了以后，圍桌而坐，不能點菜，只出個價位。羅老板看心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什么客人就吃什么。

    從冷盤到主菜，從羹湯到甜品……

    十八羅漢鳳尾蝦。

    瓦罐酥骨大黃魚。

    羅氏秘制香髓骨。

    松茸四寶燉鹿筋。

    醇湯黃燜魚翅羹。

    露水清茶茼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