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對他擺擺手，示意先別說話，目光卻一點一點黯淡下來。最后說：“我知道了，謝謝你通知我，過幾天我去看看?！闭Z氣低沉而哀傷。

    殷逸心里一顫，上前扶住叢林微微發(fā)抖的身子，接過電話放下，問道：“出事了？”

    叢林閉上眼睛，慢慢坐到沙發(fā)里，他說：“是嚴紅軍，昨天沒了，腦淤血?！?/br>
    52、表演

    最終許山嵐和羅亞男他們的節(jié)目還是被選中了，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們這段時間練得的確很賣力，配合極好。陳蕊一直學(xué)舞蹈，特地請來專業(yè)老師給他們編排，動作簡潔流暢、動感十足，充分體現(xiàn)了中學(xué)生的青春活力和精神面貌。

    校長認識許山嵐，了解這小子以前從來不參加任何活動，因此也就特別開心，他覺得這個節(jié)目能充分說明學(xué)生們的全面發(fā)展，而不只是死讀書。

    晚上許山嵐和王鶴還要去幫羅亞男的父母擺攤賣東西。他當(dāng)然不會知道，叢展軼曾經(jīng)不止一次坐在自己的車里，看著他在滿是油膩的塑料桌椅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忙著收錢、端盤子、上菜，偶爾還得充充打手，嚇唬幾個喝多了酒過來搗亂的小流氓。

    許山嵐和同學(xué)們在一起，要比在家活潑很多，跟羅父羅母客客氣氣，跟王鶴拍拍打打，跟羅亞男有說有笑。叢展軼總要靜靜地看一會，臉上毫無表情，就連坐在一旁的秘書邱天，都看不出自家老板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見叢展軼轉(zhuǎn)過頭來，說：“蔡榮，開車吧?！?/br>
    終于到了要進行匯報演出的前一天，許山嵐故意在羅亞男那里幫忙到很晚，在夕陽下拖曳著腳步慢吞吞回到家門口。眼見鐵藝的院門就在前面，許山嵐停下腳步，輕輕地嘆口氣。初夏的微風(fēng)拂來，吹散一身忙亂的疲憊，令人舒適許多?？稍S山嵐感覺更多的卻是心頭的壓抑，他越來越少面對叢展軼，不知道該和大師兄說些什么，兩人毫無隔閡親密無間的相處模式終究還是消失了。現(xiàn)在與其說是兄弟，其實更像師徒，就仿佛叢林和叢展軼原來那副樣子。

    說實話許山嵐并不喜歡現(xiàn)在這樣，但他卻想不出辦法改變這些。許山嵐從來就不會處理問題，他更喜歡逃避，以至于回到這棟房子里都會令他難以呼吸。

    許山嵐一步一步挨上門前的臺階，樓梯就在寬敞客廳的拐角處，陳姨正從廚房里走出來：“哎呀嵐子回來啦，餓了吧，我給你端飯去，今天吃糯米雞。”

    “謝謝陳姨?！痹S山嵐快步樓梯口，下意識地往書房那邊掃一眼，他不愿意和叢展軼說話，內(nèi)心深處卻盼著大師兄回家，他自認為這完全是兩碼事。反正只要叢展軼在家，而不是和那個什么龔愷出去應(yīng)酬，許山嵐都會覺得高興一點。

    果然，叢展軼坐在書桌后，像是正在翻開材料，頭也不抬地問：“回來了？”

    許山嵐走進去，本分而又生疏地鞠躬，喚道：“大師兄?！?/br>
    “洗手吃飯吧?！眳舱馆W放下文件，從許山嵐身邊走過去，沒有多說一個字。

    許山嵐緊緊抿著唇，轉(zhuǎn)身出去，故意把水流放大，弄得嘩啦嘩啦亂響。然后頗有興致地對陳姨說：“我來幫你端吧，還要拿些什么？”

    “哎呀小祖宗，你快去坐著吧……哎呦那是湯，小心燙著，燙著——”陳姨做張做勢地在后面跟著。

    “沒事?！痹S山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把湯盆放在餐桌上，“我天天幫我同學(xué)干這個，都練出來了?！?/br>
    “??？”陳姨眨眨眼，“干這個？那怎么行啊，衣服都弄臟了吧?！?/br>
    “沒關(guān)系，挺好玩的?！币顷愐叹饕稽c，都會發(fā)現(xiàn)許山嵐表現(xiàn)得格外活躍，話格外多，比比劃劃地說著和同學(xué)在一起的趣事，逗得陳姨格格直樂，叫著：“哎呦哎呦——”

    叢展軼沉穩(wěn)得像是沒聽見他倆聊得熱火朝天，提起筷子，淡淡說一句：“吃飯吧?！?/br>
    陳姨微笑著把魚端上桌，說：“吃吧吃吧，又練武又上學(xué)還得加班干活，嵐子你得多吃點啊。”走出去和蔡榮他們一起吃飯。

    餐廳里頓時安靜下來，剛才的笑語歡顏仿佛是一片透明的肥皂泡，噗噗噗噗連響幾聲，便消失不見。許山嵐臉色冷得比雪崩還快，端起碗說：“大師兄吃飯?！钡葏舱馆W夾起一塊魚，才往嘴里扒拉飯。

    叢展軼往許山嵐碗里夾了他最愛吃的紅燒rou，淡淡得仿佛不帶絲毫諷刺意味地說：“多吃rou，好有力氣干活。”

    許山嵐艱難地把嘴里的飯快些咽進肚子里，垂著眼瞼說：“謝謝大師兄?！?/br>
    兩人在十分詭異的氣氛下吃了這頓飯。許山嵐年輕，吃得快，三下五除二就填個八分飽。他又吃了一個雞腿，才算吃完。按規(guī)矩，年長的人不起身，其他人是不能離桌的。偏偏叢展軼一口一口吃得慢條斯理，吃完一碗又添一碗。

    許山嵐坐不住了，其實他也挺能沉得住氣的，但跟大師兄一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他抿抿唇，扒拉扒拉頭發(fā)——這是他在非常為難而窘迫時最喜歡做的小動作，自己卻恍然不知。叢展軼看出來許山嵐終于要開口了，便放下飯碗喝湯。

    許山嵐低著頭，眼睛盯著面前的筷子，仿佛那里就要開花，裝作很隨意地說：“大師兄，明天學(xué)校校慶，請學(xué)生家長參加?！?/br>
    他說著，心里怦怦跳得很快。以前有事許山嵐總要提前至少一個星期跟叢展軼打招呼，一是他跟大師兄從來不藏話，學(xué)校發(fā)生什么老師說了什么肯定一一道來，都不帶隔夜的；二是叢展軼很忙，總得提前說好才能安排下時間。

    只有這次，許山嵐一直憋到現(xiàn)在才跟叢展軼開口，對方能不能去他真沒把握，更何況還……叢展軼沒給許山嵐太多胡思亂想的時間，二話不說答應(yīng)下來：“好?！鳖D了頓又問道，“幾點鐘？”

    “明天九點，北陵軍人俱樂部?！痹S山嵐偷偷松口氣，隱約覺得大師兄對自己也挺好，便對這幾天自己的表現(xiàn)有點后悔。他咬咬唇，想說自己還會表演節(jié)目，偷覷一下叢展軼的臉色，始終淡淡的，似乎對此事并不十分關(guān)心。于是把心一橫，就不告訴他，又能怎么著？憑什么我就得什么都對他說，而他都不告訴我呢？

    叢展軼抽出紙巾擦擦唇角，許山嵐騰地站起來，說：“我吃完了，先上樓了?！鞭D(zhuǎn)頭幾步跑上去，差點跟端水果出來的陳姨裝個滿懷。

    12X中學(xué)的校慶也算是規(guī)?？涨傲?，邀請了多位教育界的領(lǐng)導(dǎo)人，和一些曾經(jīng)為學(xué)校建設(shè)添磚加瓦的貴賓，其中有一位就是叢展軼。這些他都沒跟許山嵐說，事實上，如果沒有小師弟，像這種太做樣子的應(yīng)酬，叢展軼肯定不會去的。

    早就有人向叢展軼報告過，許山嵐會在聯(lián)歡會上表演個節(jié)目，排練很多天了。一開始叢展軼心里是有點好奇，可也沒太在意，拿起節(jié)目單掃一眼，上面只列入演出單位：高XX班，或者表演者：陳蕊等。許山嵐和羅亞男這樣的，就都被“等”下去了，忽略不計。從節(jié)目單就可以看出中國從來不注重大眾，只注重精英，如果你相對來說平凡普通，那就連個名字都登不上。

    許山嵐一邊被老師涂涂抹抹化妝，一邊竭力伸直了脖子往門口張望。老師說：“別亂動，眉筆都劃到臉上去了?！?/br>
    還是羅亞男懂得許山嵐的心思，一拍他肩膀：“行了我去幫你找找吧?！?/br>
    但叢展軼根本沒坐在家長區(qū)那邊，于是羅亞男也就沒找到，對著許山嵐一攤手。許山嵐擰起眉毛，按說大師兄從來沒有失信過，可怎么還沒來？一陣著急失落，又夾雜著莫名的惱怒，干脆不找了，躲到角落里愣神。

    大幕緩緩拉開，舞臺周圍擺滿了鮮花，兩個靚麗的主持人迤邐登臺亮相。首先是領(lǐng)導(dǎo)講話校長講話阿貓阿狗一起講話，第一個節(jié)目毫無例外地大合唱，女學(xué)生濃妝艷抹、男學(xué)生油頭粉面。說起來會序安排還是費了一番腦筋的，表演幾個節(jié)目插入一截表彰優(yōu)秀學(xué)生和各種標兵、少年的段落，還別出心裁地請該學(xué)生的家長一同登臺亮相。弄得上臺的大人無不故作矜持得意洋洋，下面看著的父母每個都艷羨不已外加嘮叨幾句：看人家……孩子真沒白養(yǎng)活……

    叢展軼根本不在乎這些，許山嵐的好他自己知道就夠了，還用不著靠別人評價來突顯個人價值。他漫不經(jīng)心地同身旁的“優(yōu)秀企業(yè)家”閑聊幾句，這時燈光陡然暗淡下來，只一道光束打在舞臺上，緊接著一陣鏗鏘有勁的音樂響起，許山嵐“啪啪啪啪”一連串后空翻加空中旋子360，穩(wěn)穩(wěn)落在臺上，手按頭頂寬檐帽，凝立不動，現(xiàn)給觀眾們一個干凈利落的側(cè)影。

    下面靜默了幾秒鐘，隨即爆發(fā)出一片熱烈的掌聲，太帥了！叢展軼不由自主直起身子，目光一動不動盯著臺上。

    只見許山嵐穿著黑色寬松燈籠褲，黑色緊身背心，恰到好處勾勒出柔韌瘦削的身體輪廓，金色收腰外套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緊接著參與表演的羅亞男、陳蕊和另外兩個同學(xué)一起做太空滑步走了出來，下面掌聲如潮。說是五個人跳舞，其實最關(guān)鍵的還是許山嵐和陳蕊。陳蕊練過舞蹈，許山嵐練過武術(shù)，高難度的動作全是這兩個人做出來的。

    尤其是許山嵐，一口氣做了七八個托馬斯全旋，然后身子整個倒立起來，僅由一只手撐著，雙腿在空中交叉搖擺，仿佛走路一樣。整個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腰身柔軟得令人不可思議，衣服掀起，露出一截光滑細膩的肌膚。觀眾席上女孩子尖聲高叫，簡直要刺破人的耳膜。

    叢展軼的雙眼頓時瞇了起來，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這小子……

    節(jié)目很快結(jié)束，許山嵐和同學(xué)們擺出最后一個造型，大幕緩緩落下。許山嵐呼呼喘著粗氣，他下意識地往下一瞧，正看見坐在正中間第二排的叢展軼。大師兄微微笑著，豎起一根大拇指。許山嵐一顆心陡然雀躍起來，忍不住抿唇而笑，帶著幾分自豪，又帶著幾分羞澀。大幕終于完全落下，許山嵐等不及別人，直接從舞臺上跑下去。

    禮堂的氣氛被完全帶動起來，人們意猶未盡議論紛紛，連主持人上來報幕都聽不清了。叢展軼沒有再看下去，起身去了后臺。

    許山嵐迫不及待地奔出禮堂，跑到外面走廊，繞過衛(wèi)生間，到觀眾區(qū)和表演區(qū)相接的地方。叢展軼果然站在那里，正向這邊望來，目光深沉而溫柔。

    許山嵐反倒慢下腳步，拖著步子慢吞吞地踱到叢展軼身前，鞠個躬，說：“大師兄。”他竭力平穩(wěn)著氣息，卻難以掩飾唇角那一抹愉悅的笑意，頓了頓，終于半是埋怨?jié)M是撒嬌似的嘟囔一句：“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br>
    “怎么會？”叢展軼說，“你跳的很棒?！?/br>
    許山嵐抿嘴笑起來，臉偏到一邊，故作隨意地說：“還行吧?！?/br>
    叢展軼上前抱住他，就像他們以前那樣。許山嵐把腦袋搭在大師兄的肩上，呼吸著對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心里安穩(wěn)而又妥帖。他忽然就不怨恨大師兄了，本來就是嘛，他倆之間哪有隔夜仇呢？

    他在叢展軼懷里抬起頭，剛要說話，忽聽到表演區(qū)后臺那邊羅亞男的呼喊：“許山嵐，許山嵐！”

    他回頭看去，沒瞧見羅亞男的人影。

    叢展軼一拍許山嵐的肩膀：“去吧，我在這等著你。”

    “哦?！痹S山嵐撓撓腦袋，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卸妝呢。這時那聲音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許山嵐快跑幾步迎了上去。

    叢展軼在后面瞧著，遠遠地望見羅亞男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向許山嵐，快到近前卻又突然停住了，這個動作和許山嵐面對他時一模一樣。叢展軼心頭一跳，默不作聲地悄悄后退幾步，躲到旁邊大柱子的陰影里。

    53、驚變

    羅亞男今天很興奮，甚至可以稱得上激動。這個節(jié)目如此大受歡迎是她料想不到的，她一開始沒想攙和，要不是無法反駁班主任的要求，她無論如何不會上場的。誰都知道，羅亞男學(xué)習(xí)是一等一的好，可其他方面嘛，就不好說啦，人無完人啊。

    但羅亞男自己心里明白，最主要原因還是許山嵐，這是許山嵐第一次參加表演，于是也便具有特別的含義。羅亞男喜歡這個第一，更喜歡第一是和她一樣。也許這并不說明什么，可又似乎的確說明了什么。

    看許山嵐跳舞，那不只是一種表演，而是一種享受，尤其他今天發(fā)揮得格外地好。羅亞男歡欣雀躍，不知道是為了許山嵐，還是為了這個節(jié)目。她渾身鼓滿了勁，特別想說點什么、表露什么。一下臺就想跟許山嵐慶祝一番，哪怕只是交換個眼神，哪怕只是對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