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山嵐輕笑，斜睨著謝永天，涼涼地說：“你連只豬都追不到，還提什么身體素質(zhì)？”口中打個唿哨，小豬崽四蹄飛奔，到許山嵐腳邊臥下，比狗都聽話。

    隊員們看直了眼，都顧不上擦一把臉上的汗，但更讓他們直眼的，是謝永天下面這句宣戰(zhàn)：“許教練，我要和你單挑！”

    謝永天心里憋著氣，被叢展軼拒絕的羞憤和對許山嵐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還有在武校受到的隱隱的排斥、不得名師的郁悶一股腦發(fā)泄出來。

    許山嵐凝視了謝永天一陣，抿嘴笑道：“好啊?！?/br>
    79、檢察工作

    對于謝永天的挑戰(zhàn),許山嵐意料之中而又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他早看出這小子并非老實頭,骨子里總是帶著那么點傲氣。有本事的人都有這股子傲氣，表面沒有內(nèi)心也有,沒本事的脾氣才會好，包括許山嵐自己在內(nèi)。與其說不愿意和平常人一樣世俗,還不如說是不屑,因為有本事，因為有大師兄，許山嵐的確有對世俗不屑的資本，所以一舉一動才這么另類特別。

    許山嵐知道謝永天早晚得爆發(fā),只是沒料到這么早，且以這種方式?？磥硇宰舆€是偏于急躁,需要打磨，許山嵐心里暗想。

    許山嵐一定要給這些蹬鼻子上臉的隊員們一個下馬威，這是每個老師接觸新學(xué)生時必然的，就好比部隊教官管理新兵蛋子總得罵兩句一樣。別看許山嵐吊兒郎當(dāng)?shù)?，心里有?shù)著呢，他也是帶過學(xué)生的。

    老師這種職業(yè)很特別，個人魅力比知識水平還重要，你總得能維持學(xué)生秩序，進(jìn)行正常教學(xué)，才能保證知識的傳遞。都沒人聽你的，你給誰講去？許山嵐參與過郎澤寧的小班培訓(xùn)，一次帶過七八個學(xué)生，其實七八個、十七八個、甚至五十七八個都一樣，只要你有膽子面對那些目光，侃侃而談，你就能當(dāng)老師。就這一個條件已經(jīng)很難了，多少人一站在講臺上面對下面黑壓壓的腦袋瓜，腿肚子直轉(zhuǎn)筋，憋得面紅耳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許山嵐決定殺雞給猴看，他非但沒拒絕謝永天的挑戰(zhàn)，反而挺躍躍欲試，畢竟還是年輕啊。他吹起哨子，讓學(xué)生們圍在墊子四周，背著雙手散散漫漫站在那里，對謝永天一招手：“來吧?！?/br>
    其實謝永天那句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徒弟挑釁師父，這在運(yùn)動員中極為忌諱，若是許山嵐為這個教訓(xùn)他一頓，他一點理都占不到。但事已至此，只好硬著頭皮上，一見許山嵐隨隨便便一站的樣子，明顯沒把自己放在眼里，怒氣不禁上涌，劈手就是一拳。

    許山嵐那是跟叢展軼從小磨出來的功夫，謝永天能比嗎？更何況武術(shù)套路說白了表演性質(zhì)更濃厚一些，比不上許山嵐連的傳統(tǒng)武術(shù)，從小的功底扎扎實實在那里呢。

    這一拳呼呼帶風(fēng)，力道十足，許山嵐淡淡一笑，勾臂一引。謝永天只覺一股大力把自己往前拉，腳下失控往前一個踉蹌失卻根基。許山嵐錯步前頂，回身對準(zhǔn)謝永天的屁股啪啪狠打兩下。謝永天猝不及防，這兩下被打個正著，盡管一點不疼，但這種羞辱比殺了他還難受，俊臉漲得通紅，慌忙躲閃。周圍隊員們響起一陣哄笑。

    謝永天氣得要死，抬腿前踢。許山嵐伸足踢向他另一條腿。謝永天避無可避，提氣躍起，雙腿并攏連踢許山嵐。他整個身子懸空，全靠腰部力量，仿佛電影中黃飛鴻的佛山無影腳，迅猛如雷。隊員們看得咋舌，鼓掌叫好。許山嵐后退一步，抓住謝永天足踝，順勢連擰。他出手極快，沒到謝永天轉(zhuǎn)過一圈屁股朝上時，就下手連擊兩下。

    謝永天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一連轉(zhuǎn)了四圈，就被許山嵐打了八下，這才落地。這幾下打得可不輕，他忍不住伸手撫摸，上下揉了揉。隊員們都被許山嵐的漂亮身手吸引住了，連連鼓掌叫好。

    許山嵐微笑望著謝永天：“怎么，還比不比？”說著上前邁了一步。謝永天以為他還要動手，下意識捂住屁股，連連后退，等許山嵐停下來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羞得一直紅到耳根。

    許山嵐沉下臉，喝道：“不好好訓(xùn)練，忤逆教練，肆意挑釁?！睆膸淼姆及锍槌鲆桓贄l來，只有拇指粗細(xì)，表面油亮，看樣子不知轉(zhuǎn)經(jīng)過多少人的手，被人摩挲過多少日子。

    許山嵐甩甩藤條，夾雜著尖銳的呼嘯，掠過每個隊員的耳邊。嚇得孩子們噤若寒蟬，不敢出聲。許山嵐用藤條的一端敲敲一旁的單杠，對謝永天說：“過來，趴下?！?/br>
    謝永天臉色發(fā)白，咬著嘴唇。但這件事本來就是他不對，又被許山嵐教訓(xùn)一頓，再斗下去只是自取其辱。沒辦法，只好磨磨蹭蹭挪過來，雙手緊緊握住單杠。他們訓(xùn)練時都打赤膊，也不用脫衣服了。許山嵐二話不說，揮動藤條呼呼抽下去。

    “啪”地一聲，藤條抽打在rou體上的聲音，驚得隊員們都是一抖，低下眼睛不敢再看。謝永天疼得一激靈，冷汗都下來了，背脊上立時現(xiàn)出一條殷紅的血棱子。

    許山嵐面無表情，一連打了十下才停手。目光凌厲，在隊員們的臉上一個一個盯過去，說道：“今天這件事就算了，從下午開始，看你們誰還不好好訓(xùn)練?！碧贄l一指，“出去，五千米，最后五名多罰五十個蛙跳！”

    “是，教練！”隊員們扯脖子齊齊大聲回答，腳不停步爭前恐后地跑出去。

    謝永天強(qiáng)忍著后背的疼痛，剛要直起腰來擦把冷汗，眼前一暗，許山嵐已經(jīng)站到面前，問道：“沒事吧？”

    謝永天勉力直起腰——天知道他做這個動作幾乎要費(fèi)掉全身力氣——運(yùn)氣吼道：“沒事，教練！”

    許山嵐點點頭：“去吧，八千米，跑到后五名里也是要做蛙跳的?！?/br>
    謝永天怒視著許山嵐，半晌不做聲。

    “怎么，不服氣？要不要再比？”

    “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的！”謝永天說得咬牙切齒。

    許山嵐打個呵欠：“行了行了別磨嘰了，我還得再睡一覺。”

    他等謝永天跑出去，慢吞吞踱到窗口。恰到正午時分，陽光強(qiáng)烈卻不刺眼，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許山嵐望著在cao場上竭力跟上隊伍的謝永天，瞇了瞇眼睛，對他是不是還有些仁慈?。坑浀靡郧按髱熜至P自己，都是打二十下然后綁沙袋的。

    許山嵐尋思一會，總結(jié)一下，果然自己還是沒有大師兄那么變態(tài)。

    “嵐子在學(xué)校表現(xiàn)還好吧?！眳舱馆W問，聲音很平靜，聽不出起伏。

    “很不錯?！备毙ｉL連連贊賞，“隊員們都很聽他的，當(dāng)初還怕……哈哈，哈哈?！备毙ｉL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叢展軼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當(dāng)初讓許山嵐接手這個班也是挺有顧慮的，當(dāng)教練這種事情，自己招的隊員才更有感情，接手別人剩下的隊伍是件吃力不討好極有挑戰(zhàn)的事情，因為太容易被人對比。但叢展軼對許山嵐有信心，事實證明，這種信心絕非盲目的。

    他淡淡地說：“去吧，過去瞧瞧?！?/br>
    “那好啊，當(dāng)然好！”副校長很興奮，叢展軼很少過來，一般都是大賽前夕檢察一下訓(xùn)練成果，這次是為了小師弟破例了。一旁的辦公室主任極有眼色，忙命人去訓(xùn)練館那邊布置。于是，當(dāng)叢展軼走進(jìn)去時，館里的音樂聲已經(jīng)停了，隊員們分別站在墊子旁。他皺皺眉頭：“讓他們繼續(xù)訓(xùn)練，我只是看看?！别^里這才響起嘿嘿哈哈的呼喝聲。

    叢展軼踱到武術(shù)套路這邊，許山嵐正指導(dǎo)隊員們做騰空擺蓮，講解動作要領(lǐng)。叢展軼一眼瞥到默默做動作的謝永天，背上傷痕縱橫交錯，看上去竟有幾分猙獰。謝永天抬頭，正對上叢展軼的目光，不知怎么忽地感到一種莫名地委屈和羞愧，偏過了頭不再看，拳頭砸得沙袋怦怦作響。

    叢展軼沉吟一會，慢慢走到許山嵐身邊，低聲問：“還有不服的？”

    許山嵐撇撇嘴：“性子別扭唄?！?/br>
    “你得展現(xiàn)一下實力?！眳舱馆W臉色淡然地看著隊員們，嘴上卻打趣小師弟。

    許山嵐瞪他一眼：“你當(dāng)我有病啊，沒事找人打架?！?/br>
    叢展軼笑笑，提高聲音：“看孩子們訓(xùn)練得不錯，我也想玩玩了，許教練，要不咱們練練？”

    副校長一聽，眼睛放光，連聲道：“好啊好啊，校長真是雅興，正好給隊員們做做榜樣?！?/br>
    許山嵐好笑，抱著胸斜睨著叢展軼。叢展軼回望他，不易察覺地點點頭。

    許山嵐想了想，說：“那好吧，還望校長手下留情?！眱扇擞靡环N只有他們才能明白的眼神對視一眼，一起走上訓(xùn)練墊子。

    叢展軼脫下外套和鞋子，放到一邊，解開襯衫袖口和衣領(lǐng)的扣子，略略活動一下，說：“可以了?！眱扇讼鄬Ρ卸Y。許山嵐按規(guī)矩做了個請的手勢，他比叢展軼輩位低，理應(yīng)由對方先動手。

    武術(shù)套路比賽中也有對練這一環(huán)節(jié)，當(dāng)年顧海平就想跟叢展軼參加對練比賽，但叢展軼不肯，執(zhí)意比了太極拳。對練比賽很好看，有一對一也有一對二等等，但那些動作都是事先編排好的，雖然也摔也打，但假的成分居多。

    但這次叢展軼和許山嵐的對練不一樣，在館里的都是練家子，就連最小的隊員都能看出，他們進(jìn)行的絕非對練成型套路，而是實實在在的對打。但對打能做到這種漂亮流暢的程度，又絕非一朝一夕之功，說不定是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練就的默契。

    叢展軼有心讓許山嵐在大家面前展現(xiàn)實力，防守多而攻擊少。兩人兔起鶻落穿梭變幻，令人眼花繚亂，隊員們熟悉不熟悉的招式全都呈現(xiàn)出來。時而長拳時而太極時而少林時而洪拳，詭變莫測難以捉摸，上一個動作似乎見過下一個動作極為熟悉，可還沒等叫出名字，有一個從未學(xué)過的動作干凈利落躍入眼底。

    隊員們個個眼睛瞪得溜圓，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一個動作，那可真是遺憾。一輩子這樣的對打能見到幾回？謝永天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心潮澎湃，若是上場的換做自己，恐怕一招半式都抵擋不住。這才知道，別提叢展軼，和許山嵐相比都差了太多，望塵莫及。

    這場對打了足足二十分鐘，叢展軼看準(zhǔn)許山嵐一處破綻，欺身前攻，許山嵐側(cè)身相避，兩人打了個交錯。叢展軼回身屈肘直擊對方后心，許山嵐早已料到師兄會用這一招，以往都是向前疾躍趨避，不料這次許山嵐卻凝步不前，只身形略矮，避開要害部位，扭身回?fù)簟?/br>
    兩人自幼相伴，早已心意相通，甚至到了不需看到彼此神色，只要一個小動作都能猜出對方想法的地步。叢展軼一見許山嵐不躲反而還擊，便知小師弟肯定還有下招，索性招式用老，雙拳直擊對方肩頭。

    果然，許山嵐見拳風(fēng)來過，雙手一扭一送，正好擒住叢展軼雙腕，雙肩腰部齊用力，大喝一聲，一個背摔，叢展軼飛過許山嵐頭頂，直摔在地。許山嵐趁勢前襲，膝頭正抵在叢展軼胸口，臂肘壓在大師兄喉頭。這要是真正對敵，敵人的胸骨喉骨必然同時碎裂，再無可救。

    這一點小小變故，只有師兄弟兩人知道，旁人根本看不出，只見自己的教練把校長打翻在地。孩子們興奮得滿臉放光，鼓掌鼓得手都紅了。

    叢展軼仰躺在墊子上，自下而上望著許山嵐。小師弟抿著唇，因為剛才的激烈運(yùn)動而面泛潮紅，眼里閃著亮晶晶的光，臉上現(xiàn)出那種使壞的小伎倆得逞的得意笑容。

    叢展軼忽然很想伸臂把許山嵐拉下來，狠狠吻上去。

    80、明星歸來

    許山嵐趴在窗臺上,皺著眉頭張望著。已經(jīng)不算早了,夕陽僅剩一點余暉，戀戀不舍地在天邊抹下最后一抹霞光。院子里的路燈都亮了起來,映出石子路上長長的身影。

    謝永天近乎固執(zhí)地給花圃里的秋海棠澆水，一遍又一遍,地面上的泥土被他整理了無數(shù)次,哪怕指甲蓋大小的泥塊都捻成粉末狀，細(xì)得不能再細(xì)。

    許山嵐長長地嘆口氣，回過頭來看坐在沙發(fā)上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叢展軼，一咬牙：“大師兄,要不然，要不然你就收他做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