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霄靜默稍時(shí)，自覺那殘毒還在心口燒得guntang，才道：“……多謝你?！?/br>
    便老實(shí)被他背著，閉上眼睛，嗅著前方吹來的秋風(fēng)。

    半天，他忍不住問：“今日的天象，你看到了？”

    師無算“嗯”了聲，語氣冷靜：“圍場的人都看見了，出了很大的亂子，禁軍出動方才平息。”他猶豫須臾，又道：“有人傳言，是陛下失鹿之故?！?/br>
    伏霄冷笑一聲：“扯犢子?！?/br>
    “混亂之后，禁軍巡林，發(fā)現(xiàn)殿下的侍衛(wèi)滿身是血倒在林子里，便急忙送去救治。另外還有一撥人正在搜尋殿下，我心憂殿下有危險(xiǎn)，便自作主張也出來尋找?！?/br>
    “如此，勞你費(fèi)心了。”他低沉地應(yīng)了聲，從身體里涌出一股疲倦，再含糊不清地與師無算說了幾回話，自己也不知自己說了些什么，便輕輕一歪頭，在他后肩昏睡了過去。

    他再度醒來，是師無算將他喚醒的。

    “殿下，莫要睡，”師無算呼吸滯重，腳下卻不見停，“殘毒未清，我們過了前面的山坡，就能看見圍場了，我已經(jīng)聽見禁軍的馬蹄聲，醫(yī)官馬上就到?！?/br>
    伏霄靜默不言。

    師無算語氣急促，微微側(cè)過首，抬高了聲音呼喚他：“殿下？殿下？”

    “我沒有睡，”伏霄聲音微弱，在他耳后氣若游絲，“我只是在想，越過這處山坡，以后你真的就是洗不干凈的昭王黨了。”末了，還自嘲一笑：“本王這樣的貨色，稱朋黨似乎太不上臺面了些?！?/br>
    師無算靜了片刻，“殿下三番五次的試探，就是為這個(gè)原因？”

    “師公子啊，你可知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伏霄覺得呼吸已被燒熱了，“實(shí)在不巧，小王就是那堵危得不能再危的墻。”

    “我知道殿下始終不信我，故而一直坦誠相待，沒成想直至今日，仍不能得殿下哪怕一分信任?！睅煙o算咬了咬牙，絮絮地同他說著話，“初次進(jìn)京時(shí)，我曾見到殿下與路邊乞兒談笑風(fēng)生，后來知道殿下身份，心中一直有所欽佩，對一乞兒尚且如此，何況天下萬姓。竹小仲那一次，殿下也沒有計(jì)較，胸襟氣度皆為上品，故而我才愿意追隨殿下?！?/br>
    伏霄渾身燒得guntang，漸漸地眼珠子都冒著熱氣一般，眼前人的后頸也模糊一片，“你這段話，倒有些像說評書，聽不出幾分真心?！?/br>
    “殿下為何不信，我是愿生死追隨殿下的呢。”

    生死追隨？哪有什么要生要死的大境界，追名逐利，何必說得這么好聽。

    伏霄的意識當(dāng)真失去控制了，無數(shù)的記憶在他腦海中半真半假的沸騰著，迷迷糊糊在師無算脊背上挪了挪，思緒愈來愈遠(yuǎn)，嘴上卻記得低低咕噥道：“因?yàn)楸揪?，從未得什么人真心相待?！?/br>
    他意識昏沉，未注意到那片單薄的后背微微僵硬了一瞬，下一刻，禁軍的馬蹄聲密密麻麻從四面圍繞而來，在嘈雜的人聲和風(fēng)聲里，伏霄似乎捕捉到了那么一絲輕嘆。

    似有無盡的無可奈何：“……真傻?！?/br>
    第18章 龍虎亂.18

    伏霄做了個(gè)不甚安穩(wěn)的長夢。

    恍恍惚惚里，他似縮在一顆龍蛋之中，蛋殼外黑影憧憧，皆是盼著他出世的同族。

    這原是幾千年前，他在蛋殼里的記憶。

    殼外的龍族竊竊私語：此蛋便是神君？

    不錯(cuò)不錯(cuò)，此蛋中有古神的靈力，長老已為神君卜了名，就喚作“伏霄”。

    神君前途不可限量，真真是了不得……

    了不得了不得……

    伏霄在北水無盡的期望之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鑿破了蛋殼，他出世那一日，北水龍族集聚于礁崖下，或盤旋于石柱，或潛游于淵底，偌大的黑暗中，賁張的龍鱗散發(fā)出狂熱的幽光。

    蛋殼敲破的那一瞬，三千同族齊齊昂首，龍吟之聲將北地的寒淵掀起狂暴的巨浪，整個(gè)仙界似都抖了三抖。伏霄彼時(shí)不過手指粗細(xì)，險(xiǎn)些被海底的水流掀飛出去，嚇得渾身鱗片炸開，瞪著眼頂起一片蛋殼，瑟瑟發(fā)抖。

    那時(shí)他不曾細(xì)想“神君”究竟有何含義，只是不住地想，此處實(shí)在寒冷砭骨，令人不喜。

    伏霄神君這顆蛋孕育自北水之淵，沒有父母親族，一切由族中長老代理，只是他們漸漸發(fā)現(xiàn)，這位神君的性子實(shí)在散漫，漸漸難以約束，于是那年春至，便將伏霄送往涵虛洞求道。

    北水是有名的冰窟窿，涵虛洞也不暖和多少，連綿的十二仙峰直插云霄，越往上越冷，伏霄待的久了，日益懶散。

    周圍同窗知他出生時(shí)便已非凡，將來恐是北水之首的人物，并不掩蓋結(jié)交之心，伏霄初出北水，也曾真心交往過幾位朋友，只是不知怎么，總是漸漸疏遠(yuǎn)，那幾位朋友后來在背地里道：神君雖無架子，然我等總不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何事，想必北水龍宮乃苦寒之地，那里出來的大都冷情。

    話飄到伏霄耳朵里，他只作不知，裝著冬眠呼呼大睡，有時(shí)與那些故友碰面，卻還是相視一笑，仍可把臂言歡。

    檀光倒是個(gè)例外。

    涵虛洞每逢開山老祖大祭，會封山數(shù)月，讓求道的弟子們回到本族中，待大祭之后方才回去。那年大祭封山，檀光在仙山腳下等待觀玉谷的長老，卻見到伏霄從樹上懶懶的吊下，四只趾爪伸展開，一副走不走沒所謂的模樣。

    檀光便問道：“伏霄君藏在樹上，若是北水宮中有人來尋，豈不是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