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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月沒有繞過屏風(fēng),也席坐在地,眼睛緊緊盯著女子身影,面容哀傷,“漫漫。” 柳環(huán)顧睜開了眼,注視著面前的屏風(fēng)。 兩人都沒有說話,香爐中輕煙如絲如線,靡麗的桃花香迎面飄來。燭火閃爍,見賢閣的沐浴在溫暖的燭光中。 柳環(huán)顧抬起手,捧起碎金般的燭光,然后松開手,看它如金沙般從指縫間漏下。 霽月終于說話:“漫漫,告訴我,為何要殺長老,迫害同門?” 柳環(huán)顧輕輕笑了笑,沉靜的眉目舒展,在燈下暈出溫柔的光,“師姐,我父親是個無惡不作的魔,我做些壞事、殺一些人,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你不是那樣的人?!?/br> “誰說我不是?!”柳環(huán)顧的聲音陡然嚴(yán)厲,柳眉挑起,“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br> 霽月眉頭微蹙,垂著頭,脖頸雪白纖細(xì),鮮有露出荏弱之態(tài),“漫漫,你若這樣,我也救不了你?!?/br> 柳環(huán)顧:“不要救我?!彼匦麻]上眼睛,“就這樣吧。” 霽月深吸一口氣,“你知舊例,殘害同門,會如何處置嗎?” 柳環(huán)顧抬了抬手,又垂下了下來,說起另外一樁事,“師姐,你知道,為什么我從小到大,格外親近你嗎?” 霽月的聲音顫抖,“為什么?” 柳環(huán)顧道:“因為你一直喊我漫漫,別人都逼著我改姓柳,你卻承認(rèn)我是沈知水的女兒?!?/br> “這……本是一件小事?!?/br> 柳環(huán)顧搖頭,“他們讓我改姓柳,卻依舊以魔之女的身份待我,你喊我沈漫,卻從未在意過我的身份。我曾天真地以為,改名換姓,就不用再背負(fù)沈知水身上的罪,可是,”她自嘲地笑笑,“像師姐這樣的人,根本不會在意我的名姓,在意這個的人,也不會因此而寬宥于我?!?/br> 霽月道:“本不是你的錯,何來寬宥一說?” 柳環(huán)顧勾了勾唇,“也是,本不是我的錯,可若不是我的錯,”她頓了一下,“我這數(shù)十年所受的,又是什么?”她終究還是意難平。 霽月攥緊手,“這些年,是圣人莊薄待你,你有怨言無可厚非,但這并非你殘害同門的理由。歲寒……” 想起柳環(huán)顧事發(fā)后,進(jìn)入采蓮居看見歲寒凄慘的模樣,霽月目光微黯,“歲寒縱有再多的錯,手腳俱斷還不足以平息你心頭的怒火嗎?為何要這樣折磨她?” 柳環(huán)顧早在那雷雨交加之日冷卻一顆真心,此時聽她一句話,忽然又滋生起難言的委屈與不平,“你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嗎?我被眾人欺凌時,你在哪里?我求你替我說話時,你又怎么回答的?” 她心里知道不能怪霽月,然而滿心的怨憤難平,視線一片模糊,忍不住霍然起身,“這么多年、這么多年,我不能習(xí)術(shù)法,被當(dāng)做廢物,連簡單避雨的術(shù)法也不知道,你教過我嗎?我為那一招劍法,付出多少、承受多少,你不知道嗎?” “為什么?”她冷笑,眼神冰涼,“被歲寒一刀扎在心口的不是你,你有什么資格問我為什么?!” 她是受害之人,她不肯原諒,這群道貌岸然的人,有什么資格替她原諒? 霽月聽出她聲音中濃烈的情感,微微怔住,輕聲道:“漫漫……” 柳環(huán)顧頹然坐了下來,就好像喪失所有力氣,半倚在桌案上。 她垂眸,紫袖如云,看不見手底的血腥,“師姐,到了如今,還需要再說這些嗎?” 霽月聲音凄苦,“漫漫,是師姐的錯?!?/br> 柳環(huán)顧閉上眼,一滴又一滴的淚砸了下來,紫衣暈開濕痕,“你又做錯了什么?” 身在人世,無論仙凡,不管看上去再鮮艷的人,總有力不能及之事。九尾可通天,卻改不了命數(shù),一劍橫絕云中,也不能洗凈時陵的鮮血,柳環(huán)顧想,霽月在這個位置上,已經(jīng)做得太好了。 錯的人,一直是她自己。 她是個貪婪的人,渴求太多,可這個令人絕望的仙門,只能讓她感受到冰冷。 然而霽月是冰冷的海水中,那點搖曳的光芒。是她心里,唯一一寸的凈土。 霽月道:“……罷了,你告訴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柳環(huán)顧輕拍桌案,“師姐,你說圣人莊像什么?” 霽月嘆口氣:“如今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屏風(fēng)后的人沒有說話,燈火幽微,屏風(fēng)投下的陰影,把她覆蓋住,霽月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看清過這個小師妹。柳環(huán)顧好像總是把自己偽裝在一副微笑著的面具下,至于她的內(nèi)心,是否千瘡百孔,是否百劫成灰,沒有人在意過,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過。 “圣人莊,整個仙門,”柳環(huán)顧輕聲道:“在我的心里,是一塘荷池。站在岸上,看見涼風(fēng)習(xí)習(xí),荷花娉婷,荷葉茂盛,正如師姐你們所看到的那樣??晌覐男”徊热肽嘀?,眼前所見,是腐爛的根系,污濁的黑泥,后來我終于爬上了岸,回首望滿池芙蓉?fù)u曳,卻一點也不覺得它美?!?/br> 霽月怔怔地望著她。 柳環(huán)顧低垂著頭,雪白的手腕上,幽藍(lán)色的手鏈微微晃動,“這是個爛透了的世間,我也早已是,一個爛透了的人?!?/br> 霽月皺眉,反駁:“不是這樣的,你太過偏激了?!?/br> 柳環(huán)顧情不自禁,輕輕撫上手鏈,眼里閃過一抹深切的恨意,“師尊說過,不喜歡做的事,就不要勉強(qiáng)自己了,苦心經(jīng)營得來的東西,不會讓我真正開心的。她說得果然沒錯,師姐之前看到的那個人,只是我苦心經(jīng)營編制的假象而已。我本來就是一個惡人,所以,做惡事,便沒有什么奇怪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