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把柄
這間修在室外的廁所里沒有其他人,傾盆大雨的阻斷也暗示著不會再有其他人來。 兩人就這么靜靜地互相凝望著彼此,魏徠下意識把美工刀隨手丟到一邊后,來不及擋住腕部的傷口,就被蒲青禾開始向她移動而驟縮的距離嚇得僵直在原地,不敢妄動。 魏徠覺得,青禾的目光很不對勁,一雙桃花眼天生自帶的多情里,矛盾地摻雜了更多難以分辨的情緒。有點像貓科動物在看見獵物時,帶有的極強侵略性。 未結痂的疤痕仍在不停地滲出血水,流過魏徠的掌心,順著指尖落在了瓷地上,如此刺眼。 魏徠人生得很頎長,又瘦又薄, 顯得本就臃腫的校服愈為寬大松垮,鏈條一絲不茍地拉到最上面,縮著身子時立起來的領子即快擋了半張臉。 這看起來就像是魏徠自身被等比縮小過一樣,奇怪的是并不違和,而是顯得她更嬌小脆弱了,此刻靜靜佇立在那,便如同一張在風雨里隨意搖晃的紙頁。 這是青禾頭一回如此細致地打量魏徠,然后就此推翻了一些從前的印象。 因為在對方身上,她終于捕捉到了隱藏在魏徠緘默沉靜面孔下的,那些許多自己偏愛的特質(zhì):漂亮的、清瘦的、易碎的,幾個關鍵詞聚焦在一起,組成了眼前這個,她驟然非常感興趣的女孩。 蒲青禾的心在她血的流失下更加地雀躍起來,卻仍不露聲色,一雙洞察人心的貓眼儼然如常般閃著幽邃而迷人的光,似乎又在思索什么。 而對魏徠來說,很快的就有一股天崩地裂般的恐懼,帶著不詳感席卷全身,像是鏖戰(zhàn)將至。 她無法想象這種被他人所深惡痛絕而詬病的事情,被人撞破、還是自己討厭的人的結果。 被泄漏出去后,等待她的會是怎樣的后來呢?更加變本加厲的凌虐、還是母親和老師的徹底失望、停學休學開始徒勞無功地“治病”嗎? 她不敢再繼續(xù)腦補下去,特別地緊張起來,理智的弦便說斷就斷。 不,不要這樣。 不這樣要她怎樣都好。 緊接著,還沒等蒲青禾再開口,魏徠就癱軟在地,扶著墻,語無倫次又怯生生地:“別…別說出去,我求你了…蒲青禾,我會為你做任何事情的…只要、只要你不說出去…求你…好嗎…” 眼神流轉(zhuǎn)間,青禾似笑非笑地問道,“…任何事情?你確定?”末了,聲音還帶點勾引和促狹。 魏徠始終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那樣。 蒲青禾靠她靠得更近了,直將她強逼到緊貼墻面而無處可逃,然后半跪著雙手撐墻壁,呈現(xiàn)出一種非常具有侵略性的姿勢。 她們依然四目相對,但不妙地遠超于安全社交距離,還置身于空蕩、潮濕且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里。 于是乎,難免的一點類似于偷情的微妙氣氛,在她們之間乍然升起。 隨后魏徠呆呆地、無辜地看她,看她那么美的臉,瓷娃娃一樣的精雕細琢且無的瑕疵,眼神里很曖昧,直勾勾地盯著,看得自己心底不住地發(fā)怵;卷翹的羽睫,彼時也像鳥撲翅膀似的不停顫動;下一刻又發(fā)現(xiàn)了右眼下的兩顆排列不整齊的痣,低的那顆比之高的要明顯些,如是天使留下的禮物般,襯出一種獨特而誘惑的韻味。 一切的一切,魏徠之前都未嘗注意到過,即便也沒有注意的意義;但如今,她沒有了不注意的緣由,更何況是下意識的。 又是那樣的表情。 蒲青禾撇撇嘴,心里犯起嘀咕。 明明是一張精雕細琢得極完美的面龐,又為何常既無喜也無悲,只是一味的木訥、僵硬,然后再無其他呢。蒲青禾百思不得其解。之前受欺負時可不是這樣的:兇狠的眼神,牙關緊咬著不出一聲,頰上和耳朵又泛著一種奇怪的緋紅。相較而言,現(xiàn)在可真是沒意思。 面對這張眼前驟然放大的漂亮臉蛋,魏徠觸及到的,只是很詫異,再無其他。她詫異蒲青禾為什么要這么做,而在這么做了后還問她說:“會接吻么?”微瞇著,眼神愈漸迷離。 魏徠沒有回答,當然也不會回答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她從來沒喜歡過別人,也沒談過戀愛,豈但會接吻呢?她對愛的論題能提交上的答案,和任何人較都絕占不了如比學業(yè)般的一點優(yōu)勢,是一張白得不能再白的空答題卡;她甚至幾乎沒有感受到過親情和友情的熱溫,究竟可以達到怎樣的guntang,她此前至今只體味到能有怎樣的刺骨;蒲青禾,她不熟習,卻隱約的、秘密的覺得相反。 避開對方的視線后,偶然停頓在別的地方的片刻間,她探查到了青禾耳朵上的不可思議:孔的痕跡尤其的多,有耳垂的、有耳骨的,卻一個配飾都沒安置。 ——裝乖嗎? 這么想的同時,她沒來由的記起在蒲青禾轉(zhuǎn)校到來后,學校里跟著出現(xiàn)的,除了普遍對她的神往,還隱隱傳出了私生活混亂的流言:好像男女不拒,也沒有任何她自己的解釋;此后情書和表白,越來越多,也沒有消停的跡象。 不過她一向是不怎么相信的。畢竟自己,也是謠言的受害者。盡管對于光鮮亮麗的家伙而言,墮入歧途,儼若是十分的常見的。 在她如此放空地思量時,頷前已經(jīng)有一種陌生的冰涼緊貼上來,濕濕的、軟軟的,且目的很明確地求索著,急切地想要深入。 ——是蒲青禾的吻。 魏徠睜大眼睛,瞳孔不住地驟縮著,幾乎是在發(fā)生的下一秒鐘,就爆發(fā)出渾身的余力拚命地推開對方,而沒有作用后,便發(fā)狠咬破青禾的唇才得以掙脫。 她緊鎖眉頭,“你這是…做什么…” 對方的舉動,讓蒲青禾鮮少地也有了不知所措。她看起來驚訝極了,瞳孔微震,下意識地舐了下下唇,一點鐵腥味迸發(fā)在齒間。 “…女生之間,這樣做…是不對的吧…”魏徠語氣飄忽,抬起手腕擋住臉,為自己劃開一道保護界限。她心中飄出些逃走的意味,盡管沒有機會。 “什么對不對的?” “你不喜歡我?。俊鼻嗪滩⒉辉谝馕簭圃挼谋砻嬉馑?,而是越過它,直達自己咬文嚼字后想得到的目的,聲音低低的,“為什么要討厭我?” 魏徠聞言緊張起來,心底驟然升起一個她所難以承受的想法——蒲青禾,果然和“他們”是一樣的。 她討厭這種人。 但她知道,現(xiàn)在還不能這么說。 “…沒有討厭你。”她把臉偏到一邊,很小聲地。神色不再一成不變,而是于青禾眼中再明顯不過的緊張且慌亂里,盡力佯裝著鎮(zhèn)定。她是不能接受罷了。 “撒謊?!?/br> 蒲青禾也蹙眉,一針見血地戳破了魏徠的小心思,讓她另一只手在地上攥緊。魏徠沉默了一陣,不可置信地問:“你想做的…就是這種事?” “是你自己說的,做什么都可以?!?/br> 魏徠悄悄從指縫間打量了對方一番,這才察覺到,那雙珀色的眸子雖嵌在一張矜持的面孔上,這時卻又是sao動不寧的,閃著狡黠的光彩,和一絲未被滿足的慍意。 冷不丁的,她只覺項上一沉,強烈的窒息感令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掙扎起來。 蒲青禾把她纖長的脖頸緊攥在手里,驟然間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魏徠便被死死按到在地上,而那份讓自己脫力的力度也越來越大。 本來不想這樣的,可蒲青禾壓不住自己的戾氣,尤其是覺得有人故意挑釁自己時。她一直不太喜歡自己的這一點,因為這似乎太過沖動、笨拙,和她所定義的“動物”,又有何區(qū)別可言?奈何她總是控制不住發(fā)泄的欲望。 或許是又犯病了。 直到發(fā)覺對方快無力反抗,熟悉地感知到生命力再一次漸漸流失在自己手中后,青禾才不再恍惚,緩緩松開了手,接著又故作淡定地下視咳著不斷捯氣的魏徠,“魏徠,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還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然而這時卻連一點溫度都讓人感覺不到,反倒是汗毛豎起,態(tài)度也明顯冷下去不少,“不乖。” 不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