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對于趙九爺來說,沈惜言實在嫩得很,心里有事全往臉上擺,沈惜言為何而來,他只需看一眼就門兒清。 想起上回在嚴公館的事,趙萬鈞忍不住地勾起唇角。 這要換了任何一個稍微長眼的人,誰敢當他面說出這么不敬的話?就算無意說了,也肯定早都抓緊賠罪了,可沈小少爺偏偏是個沒心眼的,用不著玩那些人情世故,也天生沒奉承別人的必要,自然不習慣先替對方著想。 不過看這樣子,小少爺還是終于回過味來,開始著急了。 院里的沈惜言依舊徘徊不前,像只出殼沒多久的小鵪鶉似的,來回在趙萬鈞心尖尖上撲棱,勾得他心癢難耐。 他心道:小東西,你就放心大膽敲門吧,我還能生你氣不成? 然而沈惜言畢竟不是九爺肚子里的蛔蟲,壓根不知九爺正等著他敲門。他還在跟自己作思想斗爭,恨不得把兜里的玫瑰拿出來數(shù)花瓣,數(shù)到單數(shù)就立馬敲下去。 正在這時,方才還晴朗的艷陽天突然平地一聲驚雷,嚇得本就緊張的沈惜言一個激靈,轉眼天降大雨。 “哎喲,我怎么這么倒霉啊……”沈惜言一臉菜色地看著身旁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壓根不敢靠過去,只能先用手給口袋里的玫瑰擋雨。 他想躲進對面的回廊里,又怕萬一撞見宅子里的人太過唐突,沒過多久,身后門鎖響動,轉眼雨停了,他轉身一看,是撐著傘的九爺。 擾他心弦的人此刻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他毫無防備,心臟一下跳得厲害,半天才回過神來。 藏在傘下的陰影里,沈惜言偷偷打量了一下趙萬鈞的臉色,得出一個結論:沒笑,定是在生我的氣。 “九爺,我那日不是有意說那些不敬的話的,我……”沈惜言匆忙開口,卻不知后面該如何繼續(xù)說下去,他在這糾結了半天,居然忘記打腹稿了。 沈惜言急得滿臉通紅,水珠順著他的發(fā)梢如眼淚般滑落至下巴尖,“滴答”一聲落進九爺心海,開出一朵水花,蕩起層層漣漪。 趙萬鈞還是沒繃住,笑了。 果真沒走眼,小少爺是個惹人疼的。 趙萬鈞抬手拭去他發(fā)梢的水珠:“你以為我的心眼跟芝麻那么點兒???” 突然被人觸碰,沈惜言下意識縮了脖子,半路想到是趙萬鈞,又乖乖伸了回去,待趙萬鈞給他擦干凈,才抿唇道:“我以為你那日是負氣走的?!?/br> 沈惜言一字一句都說得小心翼翼,殊不知正好勾起了趙九爺?shù)膲男乃肌?/br> 他故意擺譜道:“氣倒不至于,只是這心里總有點不舒坦。” 聽聞自己還是惹得人不高興了,沈惜言簡直后悔得要命,他抬頭望向趙萬鈞,無比誠懇道:“上回在車里,九爺不是說要我請吃飯嗎?擇日不如撞日,剛好要到飯點了,不如我擺宴賠罪,順帶道謝?!?/br> 沈惜言頓了頓,期待地問:“九爺,你看行嗎?!?/br> 提議完完全全正中下懷,可趙九爺這譜還沒擺完呢。趙萬鈞向下瞄著沈惜言,呼吸相聞間牢牢鎖住了眼前之人。 他假意思考片刻,然后裝模作樣地點頭:“成啊?!?/br> 看到趙萬鈞答應了邀請,沈惜言終于松了口氣,他心說:還好九爺是個大度的人。 第13章 車是九爺親自開的,沒叫司機,路是沈惜言悶頭指的,飯店則是沈惜言那日坐在車上看到的。 沈惜言初來乍到,壓根不知這些路具體叫什么名字,只記得方向,一路上“左左左右右右……往前走……拐彎拐彎……哎呀你開過頭啦”,好不容易才到了目的地。 趙萬鈞平生還是頭一回這么被人指著開車,差點兒開出一腦門汗來。 他把車子拐到路邊空地停好,沖沈惜言道:“哪天軍隊出征,應該請你去當指揮官?!?/br> 沈惜言一聽出征,嚇得連忙擺手道:“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我會把你們帶進敵人包圍圈的!” 沈惜言絲毫沒察覺到自己被調侃了,認真駁回了趙萬鈞的說法,把趙萬鈞接下來的話全都噎在了喉嚨口。 趙萬鈞只好辛苦忍笑,誰叫邊上那位是個稀罕寶貝呢? 悶雷天難開,急雷雨易停。夏天的雨,來去皆快,一路過來,已然放晴,天邊還掛了一彎彩虹。 下了車,趙萬鈞抬頭看了眼“德昌番菜”的招牌:“西洋菜?” “對呀,九爺吃過嗎?” “沒。” 沈惜言心中一喜,看來本事通天如九爺,也有沒到過的地方沒做過的事。 雖說北平以吃番菜為上流標桿,可趙九爺作為這四九城上流中的頂層,卻從來不愛干隨大流的事。究竟何為雅,何為俗,他自有一套標準,即便接待洋人的時候吃的也是本地菜,若有誰拿不穩(wěn)筷子就好好學,學會了再吃。 趙萬鈞在北平呆了多年,還沒注意過這里,兩層小洋樓遠遠藏在參差的建筑中,難以發(fā)現(xiàn),不過沈惜言眼尖,那日車過的時候一下就看到了。 既是番菜館,自然從外到里都跟其他飯店不同,光是鋪了羊絨地毯的樓梯和沿路的水晶燈臺就是典型的歐式裝潢,要是冬天,四周壁爐還得生火。進門的時候隱約能聽見里頭有人在拉梵婀玲,悠揚的《天鵝湖》配上昏暗幽靜的燈光,弄得人上樓的腳步都不敢邁得太重,更是讓趙萬鈞有些無從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