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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惜言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頂著一顆熱氣沸騰的腦袋大叫道:“哎呀停車停車,我熱,頭好暈,我不坐車了?!?/br> 嚴(yán)公館就在前面不遠(yuǎn)處,趙萬鈞把車停了下來,放沈惜言下去了。 沈惜言幾乎是逃也似地跑下車,連玫瑰落在車上都沒發(fā)現(xiàn)。 趙九爺拾起玫瑰花,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那香味和他在沈惜言身上聞到的一模一樣。他看向沈惜言落荒而逃的背影,勾唇笑了笑,將玫瑰放好,下車跟了上去。 他一直在沈惜言身后五米遠(yuǎn)的位置,沒有靠近,他知道小少爺還是被他給嚇壞了。 他念軍校、上戰(zhàn)場,攻城略地那一套早被他玩的爐火純青,但攻心不一樣,尤其是攻一顆天真懵懂的心,一個不留神就會拿捏失誤。 趙萬鈞目送沈惜言慌慌張張跑進(jìn)嚴(yán)公館的門,不一會兒,家主嚴(yán)昌平就出來了,趙萬鈞收了笑臉,負(fù)手站在樹下。 嚴(yán)昌平是來道謝的,一見九爺便笑沒了眼,作揖道:“多謝九爺前些日子為嚴(yán)某人行的方便,承蒙照拂,日后定攜禮拜訪?!?/br> 趙萬鈞擺擺手:“送禮就免了,替我把沈惜言照看好了,你走道自然方便?!?/br> “當(dāng)然當(dāng)然,惜言是犬子發(fā)小,那就是我好侄兒,我太太也喜歡他,就算九爺不說也肯定會安置好惜言。” “記住你說的話,把兒子管好,以后別再讓我大晚上跑去歡樂廳里找人?!?/br> 趙萬鈞這話說得無波無瀾,可嚴(yán)昌平聽罷,老臉都綠了,他立刻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還請九爺放心,我回去就好好收拾那混賬玩意!” * 沈惜言又做夢了,但這次夢中不再是什么芬芳旖旎,也沒有那個人,而是一場困擾了他十年的恐懼。 他夢見十年前,他最喜歡的那位大哥哥蘇宴笙,被瞿府的老爺瞿德榮當(dāng)街把腿生生打斷。 他親眼看著那雙會跳《霓裳羽衣舞》的腿不復(fù)存在,空留一地模糊血rou…… 他當(dāng)時還小,不明白蘇宴笙的身份,只知道蘇宴笙原本是在秦淮河邊的花船上穿彩衣、乘簫鼓跳舞的,平時會擺些可口的點心招待跑去河邊玩耍的嘴饞小孩,后來不知何時就進(jìn)了瞿府,從此便再也沒有出來過。 不過他有次與嚴(yán)書橋捉迷藏,在瞿府后院外的草垛子上,看到蘇宴笙被瞿德榮的二兒子瞿景鑠抱在懷里啃脖子的場景。 那奇怪的一幕一直印在他腦海里,直到長大懂事了他才明白,原來蘇宴笙是瞿德榮納的男“妾”,所謂男“妾”,意義非同女妾,侍奉承歡都與之無關(guān),唯一的作用就是用陽氣鎮(zhèn)作祟陰魂,鎮(zhèn)的是瞿府過世的大夫人。 他當(dāng)初看到的也不是什么啃脖子,而是在做那種事。 那天,在烈日昭昭的大街上,一群飯后閑人將斷腿的蘇宴笙團(tuán)團(tuán)圍住,往他身上扔爛菜葉子,破口辱他是喜歡男人的敗類,是勾引自家少爺?shù)?*,是瞿大夫人死后派來的妖人……在場每一張義憤填膺的臉上,無不極盡鄙夷。 而身在叫罵聲中心的蘇宴笙,嘴角卻始終噙著一絲笑溫柔的笑,像是想到了什么開心的事,他穿上了曾經(jīng)艷麗的彩衣,拖著斷腿往秦淮河邊踽踽行去。 站在酒樓上的沈惜言看見此情,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蘇宴笙一定很疼。他咬著手指抽抽搭搭問父親:“爸爸,他們,他們?yōu)槭裁匆珞细绺缟砩贤驴谒???/br> “因為他是怪物。” “宴笙哥哥才不是怪物!” 父親收了看熱鬧的表情,冷笑一聲,滿含輕蔑道:“小孩子家家,懂個屁,這是他應(yīng)得的!斷袖分桃,大逆不道,男的勾引男的,不是怪物是什么?怪物就該被世人唾罵,遭亂棍打死,死了連祠堂都不收,最后變成孤魂野鬼!” …… “不,我不是……我不是怪物!” 沈惜言低吼著從噩夢中驚醒,父親說那番話時略帶猙獰的表情還猶在眼前。 天色熹微,窗外一片壓抑的青灰,他在七月初晨的燥熱中出了一身白毛汗,連手都在抖。 他翻身下床,逃也似地沖到水盆旁往臉上撲清水,直到完全清醒才停下來,撐著鐵架直喘粗氣。 房間昏暗,晃蕩的清水倒映出他蒼白的臉色,猶如蘇宴笙投河那日,吞沒倩影的秦淮河面。 這幾日來,他一直掩耳盜鈴、妄圖壓抑的可怕東西,終于還是與他面對面地現(xiàn)了原型,直勾勾盯著他,叫他不敢擅動,也無處可逃。 他愣愣地望著水中如恐懼般擴(kuò)散的波紋,心臟突突直跳,耳邊依稀縈繞著蘇宴笙斷腿時聲嘶力竭的慘叫,眼前浮現(xiàn)出泡到發(fā)脹、纏著水草的尸體。 還有那句人群中傳來的那聲戲謔——看吧,男人喜歡男人,不得好死,這就是違背倫常的下場…… 他知道,九爺昨晚說的不過是句普通的玩笑話,像九爺這般英明神武的男人,又怎會甘做他人口中的異類? 可就是這樣一句玩笑話,卻如同狠狠一拳,翻起他深埋的恐懼,正中了他的命門。 而現(xiàn)在,他急需一個答案,自己究竟是不是…… 是不是那個會不得好死的怪物。 天沒亮,時候還早,沈惜言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他穿好衣服從二樓下來,正巧撞見跪在客廳一臉菜色的嚴(yán)書橋。 “書橋,你怎么了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