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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接待說這話的時候手心微微冒汗,察言和觀色一樣都不敢馬虎。他在這兒上班多年,經(jīng)歷過六國飯店的幾度變遷,大人物也見多了,可趙九爺實在非比常人,這飯店雖說是洋人開的不假,可住在里邊一半的客人都要倚仗九爺打通各路關(guān)系。經(jīng)理說了,九爺是最尊貴的客人,要是讓九爺不舒坦了,他這班也甭上了。 “替我跟你們經(jīng)理帶句好?!?/br> “是,保證給您帶到?!?/br> 趙萬鈞擋住車頂,彎腰把沈惜言從車里牽了出來。 金接待早知道還有位沈先生同行,不成想這沈先生竟是少年人模樣,他雙手疊在身前,恭敬道:“沈先生您好,為您服務(wù)是我的榮幸?!?/br> 沈惜言抬頭看了眼面前高大的歐式建筑,稱了句“不錯”,然后從兜里掏出一塊大洋塞到金接待手上,金接待收下錢,忙說謝謝。 趙萬鈞卻不悅道:“還回去,錢都記我賬上,不用他給?!?/br> 金接待一聽立馬尷尬了起來,剛揣進兜里的錢跟著了大火似的燙,他正要還錢救火呢,被沈惜言制止住了。 沈惜言轉(zhuǎn)而對著九爺“噗嗤”一聲笑道:“你干嘛呀,這是tip,翻譯成中文就是小費,專門給餐廳服務(wù)生的?!?/br> “又是你從外國學(xué)來的洋規(guī)矩?” 沈惜言認真點了頭。 “成,都聽你的?!壁w萬鈞說著也掏出一枚大洋,直接扔進了金接待的衣兜,不偏不倚和沈惜言那枚撞到了一塊兒。 隨著“?!币宦暣囗?,金接待員身上徹底一沉,像馱了兩個千斤擔(dān)。他聽聞這位沈先生是外地來的,以前沒人在四九城見過,瞧著小小年紀,竟有能耐同九爺大講規(guī)矩,他實在摸不透九爺和沈惜言之間的氣氛,也不知九爺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只得在心里頭犯嘀咕。 見自己這么輕易就讓九爺接受了小費文化,沈惜言心中不免得意,正高興著,看到不遠處有個賣花女在路邊徘徊,便讓九爺?shù)人幌?,過去買了支玫瑰,回來發(fā)現(xiàn)接待員不見了。 “方才那人呢?” “我嫌礙事兒,打發(fā)走了?!?/br> 沈惜言“噢”了一聲,也沒細想人家到底礙著什么事了,他拈著玫瑰嗅了嗅,心滿意足地插在了口袋里。 大堂頂上的水晶大燈影影綽綽,照得沈惜言臉頰花瓣相映紅,此景動心,趙萬鈞調(diào)侃:“小東西,你倒是走哪兒都不忘你的花,指不定你上輩子是栽在我門前的一朵小玫瑰。” “為何是栽在九爺門前?” 趙萬鈞笑而不語,這玫瑰必須得栽他門口,否則他上哪兒摘回家去? 沈惜言垂首撫摸了一下花瓣:“我以前也不是走哪兒都想著的,可自從來了北平就越發(fā)離不開了,若是身上沒有,總像缺了什么。” 沈惜言說這話的時候,長卷的睫毛正巧在眼瞼下落了片陰影,那模樣怪惹人疼的。 趙萬鈞總覺得他缺的可能不是花,而是飄萍異地的安全感,但小家伙好面子,這種話千萬不能當(dāng)面直說,不然一準會紅著臉跟他頂嘴。 這要擱以前,趙萬鈞鐵定不會結(jié)交愛拈花摘草的男人,唯有沈惜言為他破了先例——沈惜言愛花兒,他便也愛,只不過他愛的是沈惜言這朵金貴又帶著小刺的花兒。 他大手揉了揉沈惜言的小卷發(fā),笑道:“你這玫瑰的作用快跟我的槍一樣了。” 沈惜言不以為然地反駁:“槍是殺人用的,玫瑰是羅曼蒂克,怎會一樣呢?” 沈惜言嘴里突然蹦出四個洋字,九爺沒聽明白,正在這時,大廳迎面而來一個身著禮服、手握白色手杖的金發(fā)男子。此人是一家法國銀行的副行長,名叫理查德,到訪北平兩個多月,一直在六國飯店下榻。 見到趙萬鈞,理查德瓦藍色的眼睛里登時充滿驚喜,他風(fēng)度翩翩地與趙萬鈞握手,先用蹩腳的中文說了句“趙長官好”,然后嘰哩哇啦說了一串法語,問的是趙長官今日來六國飯店做什么、有沒有空閑。 沒等趙萬鈞有所反應(yīng),沈惜言搶著用法語回答:“趙長官是過來看電影的?!?/br> 聽沈惜言這么一說,理查德想起中午聽聞影廳那邊的人談?wù)摻裉煸臼情]廳休整的日子,但上面下了緊急通知,說有位長官要來看電影,晚上的售票放映一切照常進行,務(wù)必為長官提供最好的觀影服務(wù)。 他問沈惜言:“先生你是?” 來這里的大人物大多會帶翻譯一道,他一開始還以為這個年輕人是趙長官的新翻譯,現(xiàn)在又覺得不太像。 “我是趙長官的翻譯員?!鄙蛳а哉f罷沖九爺眨了眨眼。 趙萬鈞壓根不知沈惜言在說什么,卻也并未阻止,由他去了。小家伙愛玩,就讓他玩玩吧,反正這個理查德為了在北平設(shè)分行的事正處處巴結(jié)他,既然要巴結(jié),就先把他的人哄高興了再說。 沈惜言眉飛色舞地用法語跟理查德講了好幾句,片刻交談后,理查德微笑著對趙萬鈞說了句中文的“回見”,待趙萬鈞點頭回應(yīng),才拿著手杖往樓下走去。 “你跟他說了什么?” “他說他想邀請你去樓頂?shù)难鐣d喝一杯酒,有些選址的想法希望與你交流,不知你方便與否,我就跟他說,我是趙長官的翻譯員,趙長官呢,今天是來看電影的,若有事情相商,還請擇日再議。” 趙萬鈞笑了一聲:“哪有翻譯員只顧自個兒嘚吧,把長官晾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