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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醺地回房,懶得管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大”字攤餅似地倒在床上。 昨日終于把心里那些不可告人的東西說出來了,今日又和新朋友喝了點兒小酒,他又累又暢快,瞪著屋頂半天,卻猝不及防惆悵了起來。 因為這會兒,他本該是在火車站的。 昨晚嚴書運來找過他,想勸他回嚴公館,他沒答應(yīng),因為他還未想好如何面對嚴書橋。 他對嚴書橋說的那些,譬如要娶九爺,全都是大話,現(xiàn)在想來真夠無地自容。事實上,九爺早都把他隔離在世界之外了。 況且他也依然沒能鼓起勇氣跨過橫亙在心中的高山,十年前那場慘劇帶給他的恐懼實在太多了,他怕蘇晏笙拖著斷腿投河的可怖場景,他怕瞿景鑠抱著尸體崩潰絕望的哭喊,他也怕英明神武的九爺因他淪落成別人口中不得好死的怪物…… 可他更怕,更怕此去經(jīng)年,九爺真的會像嚴書橋說的那樣,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再見他時只淡淡說上一句“我記得你,你是當(dāng)年那個金陵來的吧”,又或者,早已忘了他。 是的,他打心眼里不愿九爺對別人好,不愿九爺有兒孫繞膝的那一天。 思及于此,沈惜言忍不住把自己埋進了被褥里。 他實在太壞了,他竟然想要趙九爺斷子絕孫!難怪九爺不認他的好心,他打心眼里就沒安過好心…… 這世上,終究無人能替他渡迷津,嚴書橋不能,他自己也不能??梢瓦@樣成為九爺人生之逆旅,他越想越不甘心,他連一步都還沒走呢,又怎知那路真的行不通?與其抱憾而歸,不如在離開之前當(dāng)面找九爺問個明白。 倘若得不到答案,就說自己是喝多了胡咧咧。 酒壯慫人膽,沈惜言騰一下坐起身,心中已有了決定。 這會兒趙萬鈞八成去聽?wèi)蛄?,避免去趙宅撲空,他草草捯飭了幾下,直接氣勢洶洶殺到了香園。 < 第39章 沈惜言乘黃包車吹了一路疾風(fēng),下車時酒也醒完了,方才的志氣滅了大半,但總歸還剩點兒。 他跺跺腳,心說來都來了,豈有退縮之理? 這時,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緩緩而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停在香園門口,沈惜言好不容易穩(wěn)住的步子一亂,心頭頓時像揣了只腿腳撲朔的小兔子。 他屏息凝視前方,直到那個日日夜夜扣他心弦的男人彎腰從車門里出來的時候,心臟終于跳到了嗓子眼兒。 他腦子一熱,脫口喊了聲:“九——” 然而,第二個字卻被吹散在風(fēng)里。 車里還有一位。 趙萬鈞拉著車門,將車內(nèi)的女人扶了出來,另一只手還替她拎著珍珠手提包。女人抻了抻坐皺的旗袍,接過提包,沖他笑著說了句什么,他立刻俯耳恭聽,一副百依百順的樣子。 沈惜言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夜風(fēng)終于帶走了他殘存的豪言壯志。他過了半晌才心道:原來九爺那晚說的全是逗他玩的啊,他竟如此當(dāng)真,還對九爺出言不遜。 他就說呢,九爺這樣的人物怎會放著好好的女子不愛,愿意為他去做個人人嫌之的怪物?難怪連他最要好的朋友嚴書橋都對他無話可說…… 趙萬鈞今日沒往他的專座上去,而是通知掌柜換了個新座位。 沈惜言雙腿不聽使喚地跟在他們身后,恍恍惚惚進了香園,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站在了二人面前。 與趙萬鈞四目相對的瞬間,沈惜言讀出了對方眼中的吃驚,一剎那,全世界的熱都燒到了他臉上,讓他恨不得原地蒸發(fā)掉。 燈火通明中,他面色迅速漲得通紅,在眾目睽睽之下逃也似地沖出了香園…… * 趙萬鈞追出去的時候沒費太大工夫,一打眼就瞧見了月光下蹲在荷塘邊的孤獨背影。 還好,人沒丟。 他掩住唇邊的笑意,往水邊走去,濕潤的泥土吸走了他的腳步聲,直到站在沈惜言身后也沒被發(fā)現(xiàn)。 趙萬鈞不動聲色地看沈惜言用手指戳水里的月亮,當(dāng)合攏的月色第三次碎開的時候,趙萬鈞負手輕咳了一聲,嚇得沈惜言一個激靈猛然起身。 他這會兒腦子正亂著呢,差點沒站穩(wěn)栽進藕花叢中,好在被趙萬鈞攔腰扶了一把。 他低頭看了眼腰間的手臂,又喘著粗氣抬頭看九爺,面色更加漲紅。 “萬鈞,這是出什么事兒了?”那女人后腳也跟出來看情況,神色有些擔(dān)憂。 在這四九城里,人人都對趙九爺報以尊稱,沈惜言還是頭一回聽人這般親昵地呼他名諱。 趙萬鈞面不改色地放開沈惜言:“沒什么?!?/br> “那就好?!迸它c頭,沖沈惜言和氣地笑笑,可沈惜言卻難以回應(yīng)一個哪怕是裝出來的笑容。 看著面前比肩而立的男女,沈惜言又想起方才那無地自容的場景,不由得鼻腔一熱,酸意泛上心頭。 眼下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畢竟這地兒是他先來的,要走也該是九爺和他的相好走開! 沈惜言著急又委屈的表情被月光照得透亮,明明一個眼神就能惹出萬分憐愛,卻偏要繼續(xù)假裝那一觸就破的倔強。 趙萬鈞對身旁女人道:“五姨娘對不住,這場戲您得自個兒看了,我還有些要緊事要辦。” 女人笑道:“好好好,你去吧,姨娘就不耽誤你們年輕人同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