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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一雙男女抱著六歲的兒子急匆匆地跑到外屋,女人四處尋了一圈,拉著丈夫把孩子放進了米缸中。 那對夫婦面容極為模糊,趙萬鈞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下一秒,二人眉心多了個紅點,直挺挺倒了下去,駭人的血從后腦涌出,迅速鋪滿一地。 “爹——娘——” 帶著黑頭巾的殺人者越過目眥欲裂的趙萬鈞揚長而去,米缸里的小孩探出小半個腦袋,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蛟S是被嚇到半死了,他死命捂著嘴,竟沒發(fā)出一點聲音。 整個鮮血彌漫的屋子,唯有趙萬鈞一個人的怒吼。 …… 趙萬鈞再度驚醒,眼前是正在給他擦汗的沈惜言。 沈惜言被九爺血紅的雙眼嚇得一個激靈,剛要往后縮就被按進了一個結(jié)實的懷抱。 他聽見九爺?shù)男奶耍敲醇?,那么重,是他從未在九爺身上感受過的,像恐懼一樣。 九爺這般頂天立地之人,怎么可能恐懼呢? 等到趙萬鈞心跳平復的時候,沈惜言才試探地問了句:“你怎么了?” 趙萬鈞吻了吻沈惜言的發(fā)頂:“一個噩夢罷了?!?/br> “噩夢?”九爺好端端的,為何會做噩夢?沈惜言思來想去,也只有下午的事了。 沈惜言仰頭,下巴抵在趙萬鈞胸口道:“九爺,你就實話告訴我吧,我是不是給你闖禍了?我看陳老二見了我也挺不高興的。” 趙萬鈞點點沈惜言仰起的鼻尖:“今兒發(fā)生的事不要再想了,再說了,即便你哪天真竄上天捅個窟窿出來,我也把天給你撐著,保證砸不到你?!?/br> 沈惜言貼著九爺說話時胸腔的震顫,心中一陣悸動,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洶涌的遺憾。同為男人,他也想偶爾能保護一下九爺,可惜他還遠遠不夠格,他嬌生慣養(yǎng),甚至連自己都保護不好。 沈惜言唇邊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還沒到五更天呢,我哄你睡覺吧?!?/br> 趙九爺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摟著沈惜言:“來,哄吧?!?/br> 小少爺像只軟乎乎的奶貓一樣,小貓爪一下一下拍著九爺?shù)男乜?,時不時親親九爺?shù)牟弊雍湍?,倒真像在哄孩子?/br> 以往沈惜言這樣,那都是要挨“收拾”的,可此時此刻,趙萬鈞心中卻半分邪念都沒有,他只想趁著月色,好好抱一抱他的小玫瑰花。 他來世上走這一遭,見過無數(shù)的最骯臟、最狠毒,早就一無所有,孑然一身,這輩子或許只有懷中的人,才是真正屬于他的。 所以,他絕不會讓沈惜言受到半分污染。 沈惜言說著要哄九爺睡覺,自己卻先合了眼,很快就窩在九爺懷里呼呼大睡了。 趙萬鈞捏了捏眉心,腦中又浮現(xiàn)起方才的血腥。數(shù)月來,這個夢頻繁出現(xiàn),尤其是最近機器廠的軍械填裝完畢之后。 這是趙九爺六歲時親歷的場景,一夜之間,他整個村莊被屠,除了被爹娘放進米缸里的他,男女老幼,無一人幸免。 他一直以為是山匪干的,因為他認得那個作為標志的頭巾,打從懂事起,他便誓要投軍,有朝一日殺光所有土匪,還水深火熱的百姓一片安寧,這也是為什么他會毅然北上投到趙麟祥麾下,甚至成為了他的義子。 然而直到兩年前他才得知,屠殺他全村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山匪,竟是那位最負盛名的剿匪將軍,他的義父,趙麟祥! 那幾年匪盜橫行,四處流竄,奪財害命,全國剿匪行動如火如荼,誰能替民除害,誰就必將受到萬眾擁戴。 于是為了早些坐上司令的位置,趙麟祥急功近利,偽造了一場流竄匪盜屠村的慘劇。 前半夜派兵蒙面殺光三十一口村民,后半夜瞞天過海,用毒酒毒死了所有參與的士兵,并以此充作土匪的尸體。“劊子手”和“冤民”有了,替天行道的“救世主”也有了,至于那些消失的士兵們,時逢亂世,無人在意。 這一情報是三名當年的幸存士兵透露給趙萬鈞的,他用了一年的時間將其證實。在這期間,他一直對趙麟祥保持著與以往無二的恭敬,暗地理清身邊人的利害關(guān)系,迅速擴張自己的勢力,方方面面,幾乎滴水不漏。 趙九爺克制力卓群,在滅族之恨中也能保持這樣的冷靜蟄伏,可就在他得知趙麟祥帶走沈惜言的那一刻,他險些失控了。 趙萬鈞望著窗外一輪冷月,眼中布滿了濃稠的恨意,認賊作父多年,而今,也是時候做個了結(jié)了。 他一手摟著胸口的小少爺,一手枕在腦后,睜眼直到天明。 * 過了兩天,嚴書橋又約沈惜言去陸公館。 沈惜言對陸公館有了陰影,但又怕自己這副畏首畏尾的模樣反惹九爺擔心,便再三詢問嚴書橋,確認了這次真的是陸堅石邀請他,而不是另有它意,才答應前去。 陸堅石儼然已經(jīng)把沈惜言當成了自個兒的學生,也不管沈惜言樂不樂意聽,一股腦兒把外交方面的經(jīng)驗傾囊相授,而他的真學生林德在一旁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把沈惜言身上瞪出個窟窿。 陸公館中途來了客人,陸堅石走后,林德立馬開始找茬:“沈惜言你什么意思?老師授你知識,那是看得起你,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是故意拂老師面子嗎?” 沒等沈惜言說話,嚴書橋先“嘖嘖”了兩聲:“閉嘴吧,瞧你那酸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