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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惜言顫抖著握住奶奶枯瘦的手,喚道:“奶奶,我是惜言呀。” 過了好久,奶奶渾濁的眼珠才轉(zhuǎn)到沈惜言身上,然后又毫無波瀾地轉(zhuǎn)到了別處,好像不認(rèn)識孫子了。 “柳綠,奶奶連我都不記得了?” 柳綠嘆了口氣:“奶奶誰都不記得了。” 沈惜言心中一酸,突然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回國之后只想著去玩,把奶奶忘到了天邊,如果他能早些回來,還能多照顧奶奶一段時間。 柳綠心思玲瓏,又和沈惜言青梅竹馬,一眼便看出了沈惜言在想什么:“少爺,你也是不知道嘛,就別怪自己了?!?/br> 沈惜言吸著鼻子點了點頭,對柳綠說:“你先出去吧,我在這陪陪奶奶?!?/br> 柳綠離開后,沈惜言坐在床邊,陪奶奶說了一下午的話。 * 人間一日,沈宅一年,沈惜言回家住了整整五個月,從盛夏到冬日。 有了沈云年,整個沉悶的沈宅變得吵吵鬧鬧起來,但這一切的歡笑都在壓抑著他,他無法融入,也被他們抗拒在外。 雖然父親以前對他的關(guān)懷本就不多,可如今兩相對比,才發(fā)現(xiàn)不是不多,而是少的可憐。 在這個家里,除了柳綠和他說話,劉涯空閑之余會到沈家來約他上畫舫一聚,其余時候,他都像個隱形人一樣,只能去別院陪著日益油盡燈枯的奶奶說話。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會想起身處北平漩渦中的九爺,想到那相去千里的阻隔,孤枕難眠的時間便更加難熬了。 沈惜言開始給九爺寫信,信的內(nèi)容是他承諾地要學(xué)寫給九爺?shù)脑姡?/br> 「閑人愛說愁/說到茶飯不思/說到黯然神傷/落花啊、離雁啊、水啊、月啊的/都被迫化作心上秋/我笑他們變成庸人/日日自擾/直到有一天我開始喚不出你的名字/它終于經(jīng)過我的眉梢」 然而,無論這樣的思念詩寫了多少,那邊都渺無音訊,他不知九爺是否安康,他想去北平探望,可始終記得九爺在他離開時對他說的話:“惜言,在我去金陵找你之前,千萬別回來?!?/br> 漸漸的,他開始在不安中埋怨起九爺來,寫給九爺?shù)淖詈笠环庑湃缡钦f道:愛神賜了一場夢給我/又很快把我叫醒/愛神是土匪/是壞蛋! 他停止了寫詩,開始思考他從未想過的未來。很久之前,青鳶問過他日后要吃哪碗飯,他記得當(dāng)時的他沒給出任何答案。 眼看著沈云年一天天長大,父親又對弟弟疼愛有加。 或許,他不該再這樣游手好閑下去了,倘若有朝一日,他失去了家族和金錢的庇護,他便徹底一無所有了,這樣的他,配不上九爺,也對不起自己。 這已經(jīng)是沈惜言單純的視野里最大限度的醒悟了,而他沒想到的,遠(yuǎn)比他想到的更讓人難以釋懷。 他考慮了整整一宿,第二日清晨就開始給他在美國的老師寫信,信中提到了理想、前程、人生,這些他二十一年從未想過的事情。 就在沈惜言以為父親將他徹底遺忘的時候,他突然被父親一本正經(jīng)叫去了書房談話。 “爸,您找我有什么事?”沈惜言站在父親面前,掌心汗如雨下,他直覺不是什么好事兒。 “惜言,你今年二十有一了吧?!?/br> “嗯?!?/br>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替你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高家的三小姐,成親之后,你就住到高府去,替高會長打理一些商會事務(wù)?!?/br> 沈長河說得很輕巧,不像商量,更像是商人在變賣貨物,而那高會長是金陵最大商會的會長,可以說整個金陵的商業(yè)都?xì)w他掌管。 沈惜言大驚失色:“我不成親,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 “哦?”沈長河眉心重重一挑,“是哪家閨秀?” “不是閨秀……”沈惜言抿唇道,聲音變小了許多。 沈長河眉心一皺:“別告訴我是個洋人,我們沈家從沒有洋人過門!”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在此之前,沈惜言從未設(shè)想過如何向父親攤牌,他心跳如雷,天人交戰(zhàn)了許久,終于咬牙道:“也不是洋人,是,是男人,他在北——” “平”字還沒說完,一個巴掌就甩到了沈惜言臉上,白皙的皮膚瞬間浮起四個血印,唇角也滲出血來。 “混賬!”沈長河氣得胡子都在抖,他咬牙切齒道,“你再給我說一遍,你喜歡誰?” 這一巴掌打得極重,沈惜言耳畔嗡嗡作響,胸口卻陡然一陣說不出的暢快。 他深吸又吐氣,不知怎么,突然就不怕了,他抬起頭,直視父親的怒容,一字一頓道:“我的愛人,他叫趙萬鈞,他是個男人?!?/br> 說到“趙萬鈞”三個字的時候,沈惜言唇角彎起一抹笑,雖然傷了,卻依舊笑得明快,就像曾經(jīng)被趙萬鈞捧在手心的玫瑰。 “來人,把這個孽子給我關(guān)起來,關(guān)到良辰吉日為止,在這期間任何人都不得見他!” 第65章 沈惜言掙扎著被拖走,沈長河胸膛劇烈起伏,被沈惜言氣得頭暈眼花。 這孽子果然如那算命先生說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 沈惜言是二十一年前的七月初七生的,那天適逢乞巧節(jié),原本是個好日子,可他的母親卻難產(chǎn)了,拼盡最后一口氣才將他生出來。 最終,喜事變成了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