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尼拔拿起手里的筆，在厚厚的牛皮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單詞，繼續(xù)道：“那你有沒有出現(xiàn)過記憶缺失斷層或幻覺？”

    西歐羅知道，記憶缺失是人格分裂的一大癥狀，大部分主人格都不會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也就無法知道副人格主導(dǎo)身體的時候自己做了些什么，所以記憶是殘缺的，還會伴有頭疼等生理癥狀。

    “有，我很多時候不記得自己做了些什么?！?/br>
    西歐羅小小地撒了個謊。自從小時候知道很多兒童心理醫(yī)生將他確診為人格分裂癥后，他就經(jīng)常引導(dǎo)別人，讓他們把自己的古怪歸咎于人格分裂或精神狀態(tài)不好。

    這種方式很有效用。

    至少有他現(xiàn)在還沒有被抓進(jìn)研究室切片解剖。

    沒想到對面的漢尼拔卻微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淡淡嗯了一聲，既沒有繼續(xù)問下去，也不再抬頭去看西歐羅，只是在紙上沙沙地寫著字。

    “醫(yī)生？”西歐羅小心地開口試探。

    漢尼拔放下筆，淡金色的眼睛微微發(fā)光，似乎能穿透無盡的迷霧，但他無疑是對西歐羅有些失望。

    “你的心中有顧慮。西歐羅，你并沒有把自己的真實情況如實說出來。”

    漢尼拔說人名的時候有種特殊的腔調(diào)，似乎是因為他有一點北歐口音，似乎是因為他略有些沙啞的聲音，總能讓人覺得自己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珍視的寶貝。

    這種感覺曾經(jīng)對西歐羅這個小基佬殺傷力極大，但或許是因為現(xiàn)在心懷鬼胎，突然聽來，他發(fā)現(xiàn)兩個人的談話節(jié)奏一直被漢尼拔輕而易舉地cao控著。

    如果是完全信任漢尼拔的西歐羅，在聽到他那么說之后，一定會把自己的苦惱通通傾訴出來。

    漢尼拔總是能通過自身魅力與語言引導(dǎo)，讓別人說出一些平日里根本不會對別人提起的話。

    窗外傳來幾聲悠長但粗糲的鳥鳴，像是正在展開翅膀翱翔于海面，正在四處尋找獵物的海鳥。

    于是西歐羅也偷偷地下了一個餌。

    “醫(yī)生……”他回想起那個沖到面前大聲指責(zé)自己的女孩，想起一條條在他面前逝去的生命，用真實的記憶調(diào)動起悲傷的情緒，手指攥住衣角，臉色有些泛白，“在我的記憶里——那些不屬于我自己的記憶里，我總是會看到許多生命的逝去，而他們之所以會死去，或多或少都與我有關(guān)，這讓我覺得難受極了?！?/br>
    漢尼拔眼睛顯然更亮了一點，他不確定西歐羅是否還記得那次，他差點背西歐羅用一種稀奇古怪的綠色光芒打傷，而對方還試圖殺死他。

    這讓漢尼拔感到警惕和被冒犯。

    但那之后西歐羅都沒有再出現(xiàn)于巴爾的摩，甚至連一通電話都沒有給他打過。

    漢尼拔在暗中觀察了很長時間后便作罷了，畢竟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襲擊醫(yī)生的病人，并且威爾·格雷厄姆才是他最近最上心的人，他花了大功夫去了解他引誘他。同時，他還要周旋于FBI的杰克·克勞福德與各類試圖和他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連環(huán)殺手之中，實在是非常繁忙。

    但今天的西歐羅無疑是意外之喜。

    他變得比原來那個如同溫吞的白開水的人有意思多了。

    漢尼拔按照醫(yī)患間相處的準(zhǔn)則，保持著兩個人的距離，只是將手臂橫放在大腿上，支撐著向前傾的身體。

    這個肢體語言表示對方對你說的話很感興趣。

    或者他想表示對你的關(guān)心。

    “我時常做一種噩夢，”西歐羅低下頭去，“夢中的我沖上云霄，我變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強大，最后卻躲不過那無法避免的下墜，在這種下墜中，我怨恨起生命為何如此脆弱……我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落在我身上哀怨無助的眼神?！?/br>
    漢尼拔輕輕安慰道：“你心里明白的，生命的逝去如同春天的花朵，秋天的落葉，是自然的規(guī)律。你之所以感到難受，并不是因為這些生命的逝去，而是因為目睹了他們的逝去，你生命力中的一部分也被帶走了而已?！?/br>
    聽著這似乎很有道理的話，西歐羅卻有些難受。

    “是嗎？”他茫然地抬起頭來，一副聆聽教誨的樣子，“生命的逝去只是最普通的自然規(guī)律嗎？

    漢尼拔真摯無比地看向他：“最偉大的國王和哲人也會化作泥土，英雄的事跡只在故事中傳說，人類自從誕生之日起，便注定走向死亡?！?/br>
    不對，西歐羅覺得自己剛剛說錯了什么話，從而讓話題回歸了正常的范疇。

    于是，他抱住自己的頭，努力晃了晃：“可是我感受到那些血液從我的指尖滴落，還有那些鋒利的金屬是如何切割柔軟的臟腑………”西歐羅猛地抬起頭，輕柔地嗅了嗅自己的指尖：“我的手上還有血的鐵銹味兒。可除了，除了悲傷與沮喪，我還，還有另外一種感覺……”

    粗糲的鳥叫聲又從外面?zhèn)鱽怼?/br>
    漢尼拔從椅子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走到西歐羅的面前，俯下身輕輕問道：“那是什么感覺？”

    西歐羅胡亂地?fù)u搖頭：“我不知道，別問我了……”

    “這種感覺讓你愉悅嗎？”漢尼拔握住西歐羅的手腕，語氣平淡中卻藏著一種雀躍歡欣，“可憐的孩子?！?/br>
    沒有任何正派的心理醫(yī)生會在患者說了這些話后，做出這樣的舉動，更沒有心理醫(yī)生會引導(dǎo)患者產(chǎn)生這樣可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