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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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太陽高高升起,隔扇門雕刻倒福紋,蓬萊松盆景葉片如針,細(xì)細(xì)長長,擺在花幾上。 先皇后到底有沒有對長公主下手,沒什么證據(jù),這點誰也說不清,鐘華甄也不知道。 但長公主那時同先皇后是好友,常入宮陪伴她,只有她能動手。若非早產(chǎn),大夫還查不出長公主被人下過毒,這毒再多用幾月,孩子就算生下來,也是死胎。 張家世代為官,忠誠于皇帝,自詡?;庶h,時刻戒備威平候,怕他起兵造反。威平候是戰(zhàn)死沙場,但那時邊疆戰(zhàn)役初平,大薊朝穩(wěn)定,時間過巧,是張相會挑的時機。 鐘華甄沒出生時就有不少人說她是男孩,將來還會是一個少年小將軍,像她父親樣為鐘家揚名。 張家對長公主動手,借機除掉還是孩子的她,同樣在情理之中。 鐘華甄站在大廳中,長公主冷聲問:“你既然都知道,為什么還不聽我話?” “……我心覺無事,便想私下解決?!辩娙A甄慢慢低垂著眸,像認(rèn)錯一樣。她長得好,身子又纖細(xì),低頭時總易讓人心生憐惜。 長公主知鐘華甄在這方面是厲害的,不僅會說話,還會看人臉色,但她面色還是緩和了些,道:“甄兒,你是從我腹中出來的,只有我和鐘家不會害你。你拿那種藥本就是是傷身,偏偏還要從府外取,如果有心之人盯著你,在你的藥中投些不干凈的東西,到時就已經(jīng)晚了?!?/br> 鐘華甄一頓,她很少碰外邊的東西,絕大多數(shù)時候,她只吃府中廚子做的和李煦喂給她的。府內(nèi)是長公主吩咐,李煦那邊,則是因為他喜歡塞給她。 她心中慢慢斟酌著,也沒狡辯,道:“甄兒知錯,只是母親才剛從東頃山禮佛回京,路途遙遙時間又趕,我想事情時怕母親為我憂心傷身,實在不想引起太大動靜,便找了理由尋別的大夫?!?/br> 鐘華甄不知道南夫人做了什么不讓長公主起疑,不能說得太過準(zhǔn)確讓長公主發(fā)覺不對勁,也不好半句不提,顯得什么都不知道。 屋里只有羅嬤嬤和南夫人,南夫人方才才被訓(xùn)了一頓,她看著鐘華甄,有些焦急,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一旁羅嬤嬤不想見母女隔閡,便對長公主道:“世子今年剛十五,愿為您著想,這是好的。那種藥雖然傷身,但也是無可奈何,女孩到了年紀(jì)總會長身子,世子不常接觸,不同于別人,沒學(xué)過也不懂這些,想吃藥來抑一抑,也是常理?!?/br> 長公主揉著眉心道:“我難道會不知?倘若那種東西管用,也輪不到府外的人調(diào)配,鐘府哪個大夫都比外面的厲害!可那種藥傷身減壽,甄兒以后是要去青州的,最多再在京城待個五年,只要少出門些,瞞住身子又不是大事,何必因小失大?” 鐘華甄聽她們談話,心中猜出個所以然。 她從小就被當(dāng)成男孩養(yǎng),極少接觸跟女子有關(guān)的事,甚至是沒了解過。身子一直發(fā)rou正常,若她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份,吃些抑身子的藥也合理。 鐘華甄沒想過南夫人會用這個理由,她從小到大吃的只有良藥,皆是補身子的,就連藥膳都精心控制用量,像那種用來傷身子的,長公主從不許她碰。 她沒有慌亂,細(xì)細(xì)思量,開口道:“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試,倒沒嘗過這藥效果到底怎么樣,母親若是不喜歡,我以后也不會再讓人抓。” 南夫人是她房中的嬤嬤,知道鐘府上下防守之嚴(yán),落子藥特殊,她不會傻到直接拿進(jìn)府。 長公主見鐘華甄認(rèn)錯態(tài)度好,語氣好上一些,“府內(nèi)的東西都給你備著,大夫也會為你檢查方子,不必找那些鄉(xiāng)野大夫。我讓你做侯府世子,不是要你為侯府拼命,你只要自己好好的,你父親的在天之靈也能有所安慰。” “甄兒明白,”鐘華甄懸著的心慢慢放下,知道這件事算是過去了,“以后不會再犯?!?/br> 長公主對她一直沒什么要求,既不求她建功立業(yè),也不求她跟在太子身邊做臣子,她只要在及冠時繼承威平候的爵位即可。 …… 長公主把南夫人從府外拿回來的藥扣下了,又強調(diào)一句讓她不要亂吃這些藥,鐘華甄沒說什么,點頭應(yīng)下。 南夫人被罰了兩個月月例,以示懲戒,日后不得再犯。 鐘華甄心中嘆了一口氣,雖是意料之外,但也算在她設(shè)想之中。長公主一直在京城,她就算拿到藥,短時間內(nèi)不能吃藥,李煦那邊莫名其妙把她認(rèn)定為風(fēng)流之人,發(fā)了一頓脾氣,她想提離京的口都沒開。 等她們回到院子后,南夫人愧疚道:“是老奴疏忽,被巡邏的侍衛(wèi)發(fā)現(xiàn)?!?/br> 鐘華甄倒了一杯涼茶,抿了兩口潤唇,她搖了搖頭,“與你無關(guān),母親看我看得緊,對我身邊的人也不例外,罰你的月例,你從我房中支就行?!?/br> 南夫人是鐘華甄的老嬤嬤,不常出府,倒不缺兩月的月例。 她往屋外多望了兩眼,見沒人跟著,又小心翼翼把門關(guān)上,再回到鐘華甄面前,謹(jǐn)慎從懷中拿出一條包著東西的手帕放在紅木圓桌上。 “長公主在府上,老奴拿到藥時就覺得可能被發(fā)現(xiàn),便在府外將出幾味緊要藥材偷換,放入另一些準(zhǔn)備好的,幸而前段時候咳嗽的藥沒煎完,”南夫人解開這帕子,“若是普通病癥在外邊取藥,長公主必覺奇怪,只能害世子被說一頓?!?/br> 鐘華甄看了一眼這些藥,知道南夫人能藏回來已經(jīng)不簡單,輕嘆一聲:“有勞夫人了?!?/br> 南夫人搖頭,面色卻有一絲猶豫,她片刻后道:“世子或許可以見見路老大夫,長公主今天讓他來辨老奴拿的藥,他沒隱瞞,看了一眼老奴后,告訴長公主這藥用來做來抑身子。可老奴覺得以路老大夫的醫(yī)術(shù),不至于看不出旁的痕跡,可他一句也沒提。” 鐘華甄手一頓,“母親連路老都請動了?” “長公主對外邊藥物的事一向慎重,怕別的大夫檢查不出藥中的蹊蹺,便專門派人去請路老大夫?!?/br> 鐘華甄慢慢喝了一口茶,這位路老大夫從前是威平候身邊的軍醫(yī),性情古怪卻心懷大義,救死扶傷,威平候敬他為叔父,連她也敬稱一句路老。 他醫(yī)術(shù)高明,有起死回生之效。自威平候死后,他便一直留在鐘府,為鐘華甄把脈治病。鐘華甄近些年身子能養(yǎng)好,除了南夫人照顧得當(dāng),也不少他的功勞。 她微垂眸眼,心中想得通透。路老待她一直很好,如果真的看得出來,沒同長公主說,那便是站在她這邊。 “讓人去請他過來,若是母親問起,就說我在東宮吹了風(fēng),有些不舒服,”鐘華甄輕輕放下手中的茶,“這茶涼了,換壺?zé)岬摹!?/br> 今天事情太亂,她頭都有些大了。從東宮回侯府時未向李煦辭別,清心經(jīng)也只抄了一半,往后再過去,他肯定氣她。 鐘華甄緊緊按了按眉,沒再想這些煩心事,最后回屋換身寬松的衣服。 屋內(nèi)圍屏嵌玉,帷幔輕輕垂下,遮住身影,紫檀木架子搭上衣物。 好一會兒后,鐘華甄披厚實的大氅出來。她肩膀細(xì)弱,手指就像蔥白樣細(xì)嫩,白凈無暇,李煦常與她比較,他總覺她手小,握在手心把玩卻剛剛好。 南夫人下去端壺?zé)岵柽M(jìn)來,她手里的檀色托盤鋪紅布,旁邊有碟新做出來的蜂蜜糕。 鐘華甄坐羅漢床,訝然問:“什么時候做上的?” 南夫人將托盤放在桌上,把茶和糕都拿到羅漢床上的小幾,說:“老奴猜世子午時會回來趟,便讓廚房做了這糕點。” 這時平福突然來通報,說路老大夫到了。 她手頓了頓,看向南夫人,南夫人茫然搖搖頭,也不明白他為什么到得這么快。 “讓路老進(jìn)來?!辩娙A甄起身。 第21章 垂下的帷幔用金鉤掛起,月洞門上懸布簾。平福一路小跑打算去偏院,沒想到剛出去沒多久,就遇見了路老。 路老大夫一身干凈布衣,鞋稍有破舊,他長相平平,已是古稀之年,拄著拐杖,還未等平福開口,便道世子該等急了。 平福糊里糊涂,不明白他是怎么猜到鐘華甄要找他,路老大夫卻什么都沒說。 院子寬敞,假山石立,南夫人從屋里邊出來,平福見了,拉著她到一旁,小聲問一句:“南夫人,路老是不是有神機妙算,我什么都沒說,他就全都猜中了?!?/br> 秋風(fēng)有些涼,但今日太陽大,南夫人拍開他的手,“我之前同他說過了,哪來什么神機妙算,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信這些東西做什么?世子待會要用膳,讓廚房做些清淡過來?!?/br> 平福比鐘華甄還要小一歲,平日老實膽小,他摸著頭下去,南夫人看他離開,嘆口氣,在門口守著。 屋內(nèi)的光線明亮,窗子微微支起透風(fēng),路老拄杖摸長須,上下打量鐘華甄,道:“我記得上次為你診脈,似乎已經(jīng)是五月的事?!?/br> 鐘華甄朝路老拱手而禮,她細(xì)眉瓊鼻,開口道:“確實是五月,久未見路老,雖有些生疏,但心中仍覺親近?!?/br> “你這滿舌生花倒是隨你父親,”路老看她神色未變,不慌不忙,“這般冷靜也同你父親如出一轍?!?/br> 他視威平候為名將,對鐘華甄的身體情況有不少可惜,但算來也是當(dāng)半個孫女,疼愛居多。 “路老過譽了,”鐘華甄請他坐下,“本覺得路老不一定能猜到,但您來得如此之快,想比是已經(jīng)確認(rèn)。” 他沒否認(rèn)。 “什么時候的事?”路老坐下之后,讓鐘華甄坐到對面,把手臂放桌上。 鐘華甄搖搖頭,沒回他,只是照做,伸出手臂讓他搭脈。 知道鐘華甄女子身份的人并不多,他是其中之一。鐘華甄出生時體弱,長公主對外說她是男孩,沒什么人來確認(rèn),也是因為那時候的她被診出毒侵幼體,性命堪危,南夫人和路老整日看著,她不便見任何人。 路老性子古怪,但鐘華甄小時候和他相處時間長,并不懼他。 “不過兩月,”路老臉上的皺紋都皺起來,他收回手,“太子的?” 鐘華甄慢慢輕揉細(xì)腕,沒否認(rèn)也點頭,只是說:“孩子是誰的不重要,而是我現(xiàn)在不想有孩子,路老應(yīng)該也知道留不得?!?/br> 她生得細(xì)細(xì)弱弱,性子卻像威平候,當(dāng)斷則斷。 路老拄著拐杖慢慢站起來,告訴她:“現(xiàn)在才不到兩個月,盡早喝藥即可,但你的身子和別人不一樣,縱使近年來少見犯病,但要遇到這種事,不是養(yǎng)幾天就能解決的,至少要臥床大半月慢慢調(diào)理,不可太少。若是遲了,不止會壞身子,要想再懷上,也不太可能?!?/br> 鐘華甄屋子的擺置簡便,卻處處透著恰到好處的美感,紅木圓桌上的是冷茶,青瓷茶壺柄圓滑。 她聽到那句不太可能時頓了頓,又低聲對路老說:“我先前怕被大夫發(fā)現(xiàn)上報母親,不敢隨意,甚至想要出京一段日子,現(xiàn)在路老發(fā)現(xiàn)這件事的蹊蹺卻沒告訴母親,想必是愿意幫我,請路老為我備藥,同時告訴母親,我只是感染風(fēng)寒?!?/br> 這件事并不難,憑路老的本事,長公主不會懷疑。鐘華甄不想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她有過身孕的事,尤其是長公主。 路老看著她,他臉色蒼老,卻搖了搖頭說:“我?guī)筒涣四?,但我也不會告訴長公主。” 鐘華甄心一緊,抬頭同他視線對上。 “你是威平候府的世子,不可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彼聪驂ι系淖之?,那是威平候生前為鐘華甄所做,金戈鐵馬氣勢洶洶。 鐘華甄問:“路老是知道了什么?” “你母親是傻姑娘,卻也用心護(hù)住你,”他拄著拐杖慢慢往外走,“你父親威名太盛,盯著侯府的人太多,我不值信,有人會監(jiān)視我所做。太子待你赤誠,你如果想護(hù)住侯府,一定不要向他透露你的身份?!?/br> 路老走得不快,鐘華甄站起來想叫住他,眼前卻突然一黑,她扶著圓桌坐了回去,輕住捂頭,看路老離開。 南夫人一會兒后回來,見鐘華甄臉色白,忙摸了摸她的額頭,又給她摸了脈,覺得沒事后松口氣道:“世子方才與路老說到什么?怎么會血氣攻心?” “……無事。”鐘華甄輕捂小腹,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她坐在紅木圓桌邊,胸口突然有些悶,讓南夫人扶她回床上。 南夫人見她臉色極差,連忙扶起她問:“世子哪里不舒服?” 鐘華甄沒回南夫人,她沒站穩(wěn),踉蹌了兩步。 …… 鐘華甄病了。 長公主聽說路老去看鐘華甄的事,心中沒覺奇怪。路老得威平候敬重,面冷心熱,一向疼愛鐘華甄。 他因為身子緣故,近幾年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侯府偏院,也幸好鐘華甄這兩年身子好轉(zhuǎn),只需吃些補的,旁余不必再用。 但平福跑過去告訴她鐘華甄暈倒時,還是把她正在抄佛經(jīng)的筆驚得掉在地上。 回廊彎彎曲曲,平靜的湖面被落下的秋葉激起一層層不平的起伏。長公主匆匆到鐘華甄院子,南夫人剛好端盆熱水出門,要同她解釋,她什么也沒問,徑直進(jìn)去。 南夫人趕緊將手中這盆熱水給旁邊的婢女,跟在長公主身后進(jìn)去。 錦被繡蘭紋,鐘華甄躺在床上,雙眸緊閉,唇色近無,一張小臉慘白,看得人心都揪起來,卷長的睫毛似畫扇一樣,精致中又有柔弱,惹人憐惜。 長公主坐在床榻旁,她的手去摸鐘華甄的有些發(fā)涼的臉,又轉(zhuǎn)頭開口問南夫人:“世子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暈倒了?” 南夫人連忙道:“不是大事,方才路老見世子體寒,便施了兩針,睡會就好,沒想到世子一會后睡意就來了,沒站住,把平福嚇到了?!?/br> 長公主臉色好上許多,她替鐘華甄掖了掖被子,“沒事就好?!?/br> 路老是府內(nèi)的老大夫,說話最有分量,他做事不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