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饒郡是養(yǎng)身，你去做什么？”鐘華甄聲音沒有什么力氣， “大司馬那邊要應(yīng)付， 張相和陛下那邊你也推不過去。”

    “那你就別去饒郡，”李煦替她想了想， “找個近點的，京郊附近就不錯，最近不安全，如果沒有我在身邊， 你沒走多久命就沒了?！?/br>
    鐘華甄倒也不傻，聽他的話便聽出了異常。她慢慢撐坐在一旁， 臉色微白問：“你做了什么？”

    鐘府是戰(zhàn)神將軍的府邸， 私兵暗探把守森嚴， 沒人會無緣無故針對。即便是大司馬， 表面也不會落她面子，侯府兵力厚實，他父親只有她一個孩子，旁人沒必要得罪，多出一個敵人。

    除非李煦做了什么讓人誤導(dǎo)的事。

    李煦的手收回來，只是挑眉道：“我說太遠就太遠，別那么多話?！?/br>
    鐘華甄捂唇咳一聲，猜到他肯定有事瞞著自己。

    鄭總管端著托盤進來行禮道：“只是一些清淡素食，御膳房準備倉促，望世子見諒?！?/br>
    鐘華甄和李煦的口味相近，她愛吃的他也喜歡，他喜歡的鐘華甄也不討厭。只不過長公主一向不許她在外面用吃食，她也極少亂吃東西。

    鐘華甄轉(zhuǎn)頭看他，“放下吧，我暫時不想吃，想同殿下說些事。”

    李煦臭脾氣來了，猜到她要同他倔，道：“不吃就撤回去，慣的嬌脾氣。”

    鄭總管聽兩人莫名不對付的語氣，頓時有些為難，鐘華甄委實無奈，“鄭總管，你把東西放下，先出去?！?/br>
    鄭總管見李煦沒繼續(xù)發(fā)話，聽了鐘華甄的，他走得快，殿內(nèi)很快又只剩他們二人。

    鐘華甄開口說：“我在你多年，你或許已經(jīng)習(xí)慣我身子虛，但我近日是真的不太舒服，所以才來同你說一聲。我只打算出去一個月，等天冷些再回來?！?/br>
    “我又不是不許你養(yǎng)身子，但饒郡太遠，不行。”

    “去一趟不過兩三天，算不上遠，那邊山泉水清澈，養(yǎng)人，”鐘華甄頓了一會，知道自己說不通他，嘆道，“你若真不想我去，那便罷了，我聽你的?！?/br>
    李煦皺眉，受不了她這低聲下氣的語氣，“養(yǎng)身子而已，何必挑著饒郡那種土地方？屆時連塊蜂蜜糕都沒人幫你做?！?/br>
    鐘華甄垂眸不說話，心想她若是出門享清福，確實不必挑饒郡，但現(xiàn)在情況特殊，饒郡一路往西南下，走的是官道，帶足侍衛(wèi)，安全不必擔心。

    她要防的，是自己流掉孩子的事泄露出去。

    鐘華甄身形的纖細柔弱總是讓她極異引起旁人憐惜，就算犯錯，連長公主這般對她嚴厲的人都會嘆口氣，原諒她。

    但她從不在李煦面前擺這種示弱姿態(tài)，李煦討厭這種行為——如果是男子做，有失男兒風范，要是女子這般行徑，則是矯揉造作。

    “我倒是從未見過你這樣任性的，”李煦突然捏她的臉，“行了，我準你去，擺出這副可憐模樣做什么？出去是可以，但不能是現(xiàn)在，一個月后再去，京城不太平，最近也少出些門，記得回去找理由同長公主說一聲，讓侍衛(wèi)加強巡邏，如果有人抓你做人質(zhì)，我到時肯定不會管你?！?/br>
    鐘華甄愣了愣，好一會兒才聽懂他的意思，“是……大司馬要做什么？”

    “京城冷得比別處快，等再段時日就該入冬，兵弱馬弱，雖不是打仗的好時機，但從京城內(nèi)反，卻比其他時候要容易得多?！?/br>
    鐘華甄微攥緊衣袍，她看著李煦神色。

    李煦手搭膝蓋，比她想得要鎮(zhèn)定得多，他道：“保守估計一個月，大司馬對長子疼愛有加，想必是一直把鄭邗遇刺的事歸結(jié)到我身上，可惜動手的不是我，我沒摻和。不過宋之康的死確實和我有些關(guān)聯(lián)，是外祖父動的手，為的斷掉他們運兵器的轉(zhuǎn)線，沒料到宋之康還是別人的探子。大司馬早就有反心，就算知道此行之險，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時間越拖，他越不利?！?/br>
    鐘華甄問他：“你可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你難不成還擔心我會失??？”李煦挑眉，“放心，就算我敗了你也不會有大事，旁人還不敢拿你們鐘家怎么樣，你只要待在家里就不會出事?！?/br>
    鐘華甄搖頭道：“我不覺你會敗給別人，但誰也不會是省油的燈，如果有人暗算于你，防不勝防，我有些擔心你?！?/br>
    她前世從小就被送離京，對京城的事了解不多，就算真出了事，傳到她那里時也早就是最后的結(jié)果。

    鐘華甄對京城何時起爭斗沒什么印象，何時息平定更加不知，她只隱隱約約聽過太子被人暗算，留下難以根治的舊疾。

    李煦皺眉道：“就算你再說好話來討好我，我也不會允許你現(xiàn)在離開京城，太危險，去吃你的東西，別回去半路吐馬車上。我一只手不能喂你，自己吃小心些。”

    鐘華甄扶額，她又不是沒學(xué)會拿筷子的小孩，是他自己總搶著往她嘴里塞東西。

    ……

    鐘華甄來東宮是打算探望李煦受傷是真是假，結(jié)果從他這里白蹭一頓飯，還打聽到了一些內(nèi)部消息。

    李煦不會騙她，他的性子，要么說，要么不說，不會含含糊糊給她編個理由搪塞。

    可李煦要怎么應(yīng)對，鐘華甄著實有些想不透。

    大司馬武營三萬人駐扎在西郊不遠，太子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來得及向別人借兵。

    她從前不在京城長大，也不知具體到底發(fā)生什么。唯一的結(jié)果，也只有李煦是勝者。

    鐘華甄回自己屋子，讓南夫人幫她換身衣服。去東宮一趟著實疲倦，應(yīng)付李煦本久不是一件普通事。

    南夫人連忙幫她松了束胸，見到雪白肌膚上的紅痕時，心疼道：“再這樣下去，怕是會傷身子?！?/br>
    “沒什么大事，”鐘華甄慢慢松了口氣，穿上里衣，“最近總嗅不得太重的味道，在東宮時差點就吐了出來?！?/br>
    也只能慶幸她的身體一向差，暫時露不了馬腳。

    南夫人給她換上套寬松的衣服，又披上大氅說：“世子今天出去匆忙，雖沒人同長公主說，但長公主若是問起，這也瞞不了?！?/br>
    鐘華甄頷首道：“我會和母親說，剛好有事找她?！?/br>
    她頓了頓，攏住大氅問：“南夫人，若我在京城再待一月，之后再去饒郡喝藥，你覺如何？”

    鐘華甄現(xiàn)在還不到兩個月，就算是一個月后，也才不到三月。

    南夫人猶豫一會兒，像是也有些摸不清。孩子自然是月份越小打，對身子越好，拖得久了，就難辦得多。

    但鐘華甄身份特殊，比起貿(mào)然喝藥，精心準備一個月，看起來確實要好上許多。

    “世子最好還是盡早，這事難以說準?！?/br>
    鐘華甄嘆了一聲，即便她再怎么想早，李煦不讓她離開，她也走不了。

    他今天那副樣子，肯定有事瞞著她。

    “世子記得昨天裝藥的香囊放哪了嗎？”南夫人突然想起件事，“老奴今天在屋子里翻找半天，沒見掉哪了，問昨天進過屋的小廝婢女，都說沒見過?！?/br>
    鐘華甄身體差，從小就佩戴藥香囊，里邊裝養(yǎng)身補體的藥，藥氣養(yǎng)身。昨天更衣?lián)Q下后沒注意放什么地方，南夫人找到現(xiàn)在都沒發(fā)現(xiàn)。

    “可能不小心落別處了，”鐘華沒放心上，“重做一個便是?！?/br>
    南夫人又有些心疼：“那可是世子從小帶到大的?！?/br>
    第26章

    鐘華甄離開東宮沒多久， 李煦便讓侍衛(wèi)去秘密請幾位大人過來。

    寢殿中氣氛有些壓抑，鄭總管前來奉茶時輕手輕腳， 不敢打擾。

    張相是太子外祖父， 禮座一旁，其余幾位大人對面而坐， 伺候的太監(jiān)婢女都退了下去。

    李煦臉俊神朗， 披一件外袍， 受傷的手收于袖口之下， 隱隱露出一截白紗布， 他面色沉穩(wěn)， 道：“本宮對外宣稱受了重傷，不能外出走動， 剩下之事， 就有勞諸位多費心?！?/br>
    房中幾個大臣平日都是端方持重之士，受太子敬重， 聽他的話便起身回禮道不辱使命。

    李煦抬手讓他們坐下，說：“今日不必拘謹，回去坐著吧。”

    他們謝恩，坐了回去。翰林學(xué)士許幾勛看了眼張相， 出言問：“以殿下武藝之高，因何緣故會在妓坊那種龍蛇混雜之處受傷。”

    他們來之時便有人把來龍去脈說清， 太子在習(xí)武一事上天賦極高， 教武的將軍都說他握劍便知劍性， 天縱奇才， 沒道理會被發(fā)現(xiàn)受傷。

    李煦道：“大司馬昨晚在妓坊處理事務(wù)，本宮探查到軍事布防，正打算離開時，掉了身上物件，被人發(fā)現(xiàn)刺傷。本宮想不如順勢一擲，讓鄭家這段時日的目光盯緊東宮。”

    “殿下此舉有些冒險，”張相開了口，“大司馬非魯莽易欺之輩?！?/br>
    “大司馬疑心最重，”李煦清楚，“他籌謀多年，小心謹慎，東宮沒有任何異動，反而會讓他起疑心。他知道我們扛不住，會向外請兵，青州過遠，救不了近火，此時向豫州求兵，大抵會被攔信，故對守門的侍衛(wèi)要多加防備?！?/br>
    張相與大司馬同朝為官幾十年，也算了解大司馬的想法，知道李煦所說并沒有錯。京城底下能點出來用的兵士不過五千，應(yīng)對西郊三萬精兵吃力不討好。

    “這不難，”張相恭敬回，“老臣前段時間離京吊唁好友，特地暗中派人以尉遲老將軍的名義去豫州請于刺史調(diào)兵兩萬，于巖于刺史是剛正之人，早年起便立志報效朝廷，這些年雖病痛纏身的，可如果知道京城有難，會為殿下解難?！?/br>
    “豫州不遠，無論何時調(diào)兵遣將都太過明顯，有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不如讓他們先盯住東宮動靜探動靜，”李煦靠著床，語氣平淡，“心急吃不了熱豆腐?！?/br>
    一旁的參政劉章和開口：“大司馬發(fā)妻早逝，他尤其疼愛長子鄭將軍，有什么給什么，但鄭將軍那傷勢，應(yīng)該是救不回來了，這不乏是個好時機?！?/br>
    大司馬長子乃發(fā)妻鄭大夫人所生，鄭大夫人三十離世，大司馬痛失愛妻，對唯一的兒子寵之又寵。

    李煦一向覺得為個女人丟失原則實乃懦夫之性，上不得臺面。

    “大司馬不會讓人接觸到鄭邗，”李煦只說，“京郊的御林軍官員不可信，京城內(nèi)的也不能大動，京兆尹周吝慣來是個兩面派，提防不可缺。大司馬同樣謹慎，不會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屆時必須做好兩手準備，以防出現(xiàn)問題，父皇那邊，也有勞幾位大人勸住。”

    “陛下太過憂慮?！睅孜淮笕松試@口氣，他們雖是前朝留下來輔佐皇帝的老臣，但有些事卻不得不承認。

    皇帝在政事上勤勉有加，御書房案桌上的奏折從未少過，但論起處事果斷狠決，他遠不及太子。

    大司馬近些日子因為鄭邗傷勢未愈早朝不上，已經(jīng)讓皇帝好幾日未曾安眠。

    ……

    寢殿四周守衛(wèi)森嚴，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出來沒多久的太陽慢慢被烏云遮住，里面的那場密議慢慢持續(xù)一個時辰。

    鄭總管站得腿發(fā)麻時，里面才傳來了聲音，他連忙進去。

    李煦說一句有勞后，讓鄭總管把送幾位大人出宮，張相卻沒有立刻走。

    他留下來有事要問太子。

    屋內(nèi)的氣息仍舊有些沉悶，明明是中午，外邊的天卻比早上多了幾分陰沉，是要下雨的樣子。

    太監(jiān)進屋將冷掉的茶水換上熱的，李煦說聲退下，幾個小太監(jiān)退了出去。

    他拉了拉身上披著的衣服，露出手臂的白布，道：“外祖父若有事相問，直說就行。”

    “太子殿下挽救之策確有風范，毫不猶豫，”張相坐在一旁，他身上官袍有凜正之氣，“可老臣想即便殿下被發(fā)現(xiàn)，想個不連累東宮的法子也不難，何故牽扯？”

    李煦頓了頓，道：“本宮所丟之物乃貼身所用，掉進火盆中燒成余燼，未來得及撿回，大司馬老于世故，只需找人驗證便可猜中其中之物，與其將把柄送到他手上，不如自己掌控全局?！?/br>
    他說起話來，臉色沒有半分變化，絲毫不像在扯謊——

    李煦昨晚進鐘華甄屋子時，見她香囊落地上，順手撿入懷中，打算等她醒后再問問讓她準備的熏香怎么樣。要是她還沒備好，他便征收她的香囊。

    沒想一覺睡過去，期間又被她鬧了一頓后，就把事情全都拋到了腦后。

    大司馬年歲已高，鄭邗是傷重病人，京城氣候多變，冷熱不均，晚上要冷得多。

    妓坊為驅(qū)寒氣，不少地方擺上火盆燃碳火，他找到幾份布防圖，記在腦中，要離開時遇見侍衛(wèi)巡邏，正上房梁躲避，懷中東西突然掉進火盆，發(fā)出聲響。

    大司馬帶的侍衛(wèi)都不是泛泛之輩，暗探武功個個高強，但對他而言，尚且還不是對手，脫身而退并不難。

    可李煦想撿回那個香囊，沒料只耽擱了一會兒便被偷襲，炭盆中的碳火燒得旺，燒的是他才捂熱不到一晚的香囊。

    那是鐘華甄的東西，里面裝的全是一些安神養(yǎng)身的藥材。大司馬要想查清這是什么東西很簡單，即便會費些時間，兩天內(nèi)也能結(jié)果。到時他會懷疑鐘華甄，鐘家與東宮一體，他若有所猜測，必定先下手為強。

    李煦還不想因為自己一時失誤讓鐘華甄受到牽連，倒不如直接讓大司馬以為他和鐘家關(guān)系好，拿了鐘華甄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