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鐘華甄手臂起了疙瘩,她覺得有些熟悉,聽著渾身不舒服,卻又想不起在哪聽過。 她推門走進去,又把門合上,帶進一陣讓人瑟瑟發(fā)抖的冷風。 張相的書房有些奇怪的凌亂,鐘華甄皺著眉往里走,當她走到里間時,一股熟悉而又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鉆進她鼻尖。 她倏然覺出不對,大步向前撩開帷幔,看到張相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一把匕首直直插入他的胸口,鮮血慢慢從傷口涌下。 鐘華甄立即退后兩步,要喊人進來時,后頸突然一疼,眼前發(fā)黑,倒了下去,被人抱在懷里。 等她再次醒來時,那把匕首已經握在她手上,她滿手是血,張夫人在一旁不停地哭,惡狠狠地盯著她。 第59章 鐘華甄腦子閃過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被人算計了。 現(xiàn)場的環(huán)境有些混亂,似乎有翻找過的痕跡, 張相被人放平在躺椅上, 身體已經涼透了。張夫人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 張夫人已經差人去請御醫(yī), 又讓下人去報官, 鐘華甄坐在椅子上,手上膠黏的血跡讓她覺得惡心。 張相有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孫子孫女和她年歲差不多大, 書房重地,不是普通人呆的。外面哭成一團,屋里的相府下人都在戒備她, 尤其是張夫人, 她恨不得要鐘華甄扒皮樣。 張夫人性子是典型的世家女子,活了五六十年都是守禮有教養(yǎng),如今露出這種表情, 顯然以為事情是鐘華甄做的。 鐘華甄多看她幾眼, 手慢慢攥緊了一些, 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朝她開口道:“難怪張相特地邀我前來,張夫人,我鐘家近年雖沒大動靜,卻也不是好惹的, 我好心前來探望張相, 你們卻讓人打暈算計我, 未免太不把鐘家放在眼里!” 她把匕首擲在地上,發(fā)出清脆響聲,先聲奪人把自己摘除。 就算張相是年邁的老人,以鐘華甄的身手,也不可能做到毫無動靜把人殺死。她暈倒之前有人在這里,只能有兩種解釋,要么是她運氣不好撞上有刺客,要么就是張相用性命自導自演。 張夫人已經上了年紀,一雙眼睛狠得淬毒樣,卻又因為哭得沒力氣,站都站起不起,只能被大兒子扶住。 張相是在朝高官,極少偏袒,他兒子們都不隨他,資質平庸,只得一步步往上升,他大兒子則是出了名的和事佬,萬事以和為貴。但父親的死對他打擊也不小,他眼睛也是紅的。 “鐘世子血口噴人也要有點證據(jù),父親不過是想同鐘家化干戈為玉帛,”張相大兒子在朝為官,知道鐘家得寵,忍下一句謾罵的話,“父親出事時只有鐘世子在場,難不成世子還要來一句父親陷害于你?可恥可笑。” “我若是動張相,何苦留著證據(jù)等你們發(fā)現(xiàn)?張大人一句血口噴人倒是在隨意臆斷,我清白無辜,一切交于官府來查判,你沒有證據(jù)也不是親眼所見,直接便說兇手是我,太過荒謬,張相在天有靈,也絕不會許你這般胡亂冤枉人?!?/br> 鐘華甄做了這么多年世子,說話是有底氣的,不卑不亢間甚至還有些咄咄逼人,“相府之中當有御醫(yī),請張大人前去請人過來,你們想要冤枉我,我管不著,但我的清白,卻不是誰都可以污蔑的?!?/br> 早就有人去請御醫(yī),御醫(yī)一趕過來時就見到兩方對立而站,張夫人在張相身邊哭個不停。 張相連呼吸都已經停了,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人。御醫(yī)聽完張大人的話后,硬著頭皮幫鐘華甄上前檢查后頸。 他雖覺鐘華甄的骨架偏小,卻沒說這無關緊要的事,朝張夫人和魏尚書行禮說:“世子常年養(yǎng)尊處優(yōu),肌膚細嫩,比常人更易留下痕跡,后頸留下的青紫雖不大,但也確實有一些,應該是不久前被人重擊過?!?/br> 鐘華甄扶著后頸,屋內的氣氛格外壓抑安靜,誰也不說話,外面的哭聲也越發(fā)明顯,鐘華甄已經聽到有幾位大人的詢問聲。 今日是休沐,張相已經從朝中退居家里養(yǎng)傷,但他底下弟子官員不少,來拜訪的人自不少。 鐘華甄手上都是血,都已經有些干涸,她長身直立,一人站在書房,未見慌亂。 張夫人氣得想上手打她,又被她大兒子攔住,喊母親三思,她嘶啞著聲音道:“我念你年紀小,在相爺身邊勸他無數(shù)次,讓他不用那些事對你下手,他好不容易容易才松下口,讓你來侯府把事情說明白,你何必下此狠手?以為做些手腳便無人再懷疑你?我真是看錯你這狠毒至極的人!” 張夫人氣急了,已經認定兇手是她。 鐘華甄一頓,看向張夫人,張大人心知張夫人說錯話了,連忙道:“母親氣糊涂了!父親在朝為官,廉政清明,不可能說出那種話?!?/br> 張夫人也緩過來一些,就算張相真有過那種心思,這些也不是能說出來的,鐘華甄不僅得皇帝寵愛,她還是鐘家世子。 鐘華甄腦子飛速回想方才進來時的情景,看樣子張夫人似乎還不清楚她身份,但張相知道,信上很明確,他連小七都查到了。 如果張相已經知道她的女兒身,那根本用不著法子設計她,他明明可以拿捏住這個把柄,讓長公主和她不敢輕舉妄動。 鐘華甄手攥緊,又明白張相手段是狠的,這種事是他的作風。 “張夫人信與不信與我沒有關系,”鐘華甄道,“但張相的死與我無關便是與我無關?!?/br> 旁事到底如何她猜不到,但剛才有人把她打暈一定是真的。 “書房由重兵把守,沒一個人見到有外人出入!你所說所舉,只不過是想逃脫罪責,枉相爺一番好心?!睆埛蛉艘琅f不信她,她拿起旁邊的茶杯,想沖她砸過去,被張大人攔下來后,她氣都快喘不上來。 “母親,事情還未下定論,使不得,”他把茶杯放回去,“去請大夫過來。” 鐘華甄胸膛微微起伏,她專門帶了暗衛(wèi),想要闖出相府不難,但闖出后什么也做不了,恐怕才回到侯府,就已經有人以謀殺重臣的罪責將她打入天牢。 屋外下的雪越來越大,書房附近的人越來越多,又被侍衛(wèi)驅趕離開,刑部魏尚書匆匆趕過來,進了書房,他本來是探望張相的,沒想到突然間就出了事。 魏尚書是不信鐘華甄能做出這種事,她也沒力氣做這種事,他在幫張相驗胸口的傷,鐘華甄安靜待在一邊。 等過了一刻鐘后,魏尚書才道:“相爺胸口刀傷干凈利落,應該是習武之人留下的,世子力氣弱小,刺不出這種傷口?!?/br> “魏尚書,定是鐘世子認為相爺要對她不利,這才提前下手,又做出不是自己所為的假證據(jù),”張夫人聲音啞了,顫抖的手指著她,“一定是她?!?/br> 魏尚書面上為難,若鐘華甄不是東宮一派,他借機把她帶去刑部并不是問題,可現(xiàn)在鐘華甄要是踏足刑部的門,恐怕百姓心中就會給張相的事做個定論,必會傷及侯府與東宮的關系。 鐘華甄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從袖中拿出帕子擦手上的血,她開口輕道:“方才張夫人同我說張相要對我做一些事,我至今未想明白是什么事,張夫人既然認定是我殺的人,那也請告知我這些事是什么事,我好看看是不是真值得我親自冒險殺人?!?/br> 張夫人沒再說話,旁邊的張大人也是額頭冒汗,張相素來覺得他們這些兒子做不了大事,總不讓他們摻和。 魏尚書心知鐘世子年紀雖小,但真論起來,也不是省油的燈,便道:“這事涉及張相,請世子將其中細節(jié)告知老臣,近幾日也請不要出門,以免生出事端?!?/br> 鐘華甄應了一聲,把自己進來到昏迷醒來的事都告訴了他。 她也明白今日這一鬧,鐘家和張家的關系,怕是徹底崩了。 某些官員還不知道發(fā)生什么,就被張府下人送了出去,無論鐘華甄說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的,張家都已經開始戒備森嚴。 她要離開相府時,李煦這才匆匆趕到。 鐘華甄抬頭看他,他身邊跟著御林軍和兩個刑部官員,面色如寒冷的天氣,冷得可以結冰。張相于他而言像老師又像親人,這事突如其來,根本沒有任何預兆。 李煦帶著官員直接從她身邊路過,連招呼都沒打,鐘華甄深吸了一口氣,沒打擾他,她走下臺階時沒注意,腳突然一崴,身體忽地一斜,平福趕緊要扶她,沒扶住,有人提前摟住了她。 李煦把她打橫抱起,送上她的馬車。 鐘華甄愣了愣,又開口道:“我不知道是誰殺了張相,但他目的很明顯,是要挑撥鐘家和張家的關系,現(xiàn)在看來,他成功了。” “我聽到消息時就已經派人加緊嚴查出城可疑人,這事我會全權負責,”李煦沉聲說,“天冷多穿點,好好休息?!?/br> 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同他一起來的人已經進相府,他慢一步。鐘華甄的手上還沾著干血跡,她掀簾看他高大的背影離去,又慢慢放下窗幔。 “市井中若有不利鐘家的消息冒出,立即壓下,查查傳謠人最近接觸過的人,去過的地方,”鐘華甄從懷中拿出幾張信封,對暗衛(wèi)開口,“若同張家有關,直接將人送往刑部。” 鐘華甄確實是被人打暈的,但在張夫人進來之前,她就已經醒過一次。 她一醒來便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拿把帶血的刀,屋子里沒有人,只有張相坐在扶手椅上。 書房那時還沒現(xiàn)在亂,她猜是自己來得時候不太對,正巧剛上那個人殺完人,所以才背了鍋。 人已經不在,她那時候再朝外叫人,百口莫辯。 張相把她找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難以猜中,他一向想得多。但能想到的,是他手上應該還有更多消息,不可能只有一些下人的信息。 她把書桌書墻都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些不能見人的東西——是暗探調查回來的消息,明明白白寫著她出生的日子,還有她的身份。 刑部查案多年,只是稍用心思就能查出張相的死與她無關,這些東西留在那里只會讓她處境變難。 她把信夾在自己平日看的書中,要帶回去燒掉,旁的暫時不用鐘家出手,現(xiàn)在至少是把李煦給瞞過去了。 第60章 相府哭聲一片,書房里點著燈, 李煦一個人在里面, 把東西都翻看一遍,沒覺著有奇怪的地方。 他身體挺直, 沉著穩(wěn)重, 俊朗的面孔比從前要成熟,不像在最城那般吊兒郎當。 李煦對這間書房再熟悉不過,他小時候每次來相府, 張相都在此處考核他功課。 鐘華甄殺不殺得了人他自然是最清楚的,屋里那時絕對有第三個人在。書墻和案桌里的東西都被翻過,說明有人在這些奏折書籍里找過東西。 張大人扶著拄拐杖的張夫人進來, 李煦放下手中東西, 迎上前去扶她坐下:“外祖母怎么來了?” 張夫人今年也快過六十,張相突然離世對她打擊很大,她握住李煦的手, 眼睛通紅道:“煦兒, 殺你外祖父的一定是鐘家小子!” 李煦一頓, 搖頭道:“外祖母, 你高看華甄了,他力氣沒那么大,再者說就算兇手真是他,他做這些也沒什么意義。” 張夫人聲音帶著哭腔:“除了他又會有誰能對你外祖父下此狠手?她一定是裝的!” 李煦抱拳, 低頭對她行禮:“煦兒知道您和外祖父感情深厚, 這事如果是華甄做的, 我定不會饒他,但如果不是他做的,那殺外祖父的兇手另有其人,要是知道我沒有證據(jù)便罰上鐘家,只會嘲笑我愚笨,暗地里偷著笑?!?/br> 他說的實話,沒偏向任何一人,但張夫人今日已經哭得一天,腦子昏脹,根本聽不下去。 李煦再道一句:“煦兒一定會把事情查明白?!?/br> 張夫人紅眼搖頭道:“他有的,你外祖父同我說過要查他的出生,打算制造證據(jù),說他是長公主從外抱回來的,并不是威平候親子,你外祖父肯定是和他提到這些話,他怒意上頭,才對你外祖父下此毒手?!?/br> 張大人是太子舅舅,但和太子不太親近,恭敬居多,張相守禮制,不讓外戚同皇子走近。他尷尬叫了一聲母親,讓她別說這些私密事。 李煦皺眉問:“外祖母?” “我知道是他不對,所以我一直勸他,他拿到暗衛(wèi)傳回來的消息后也松了口,”張夫人哭得久了,聲音都是啞的,“早知有今日,我就讓他去算計鐘家小子,何必早早送了性命。” 她這話一說出來李煦就察覺到了不對,張相沒那么容易被人勸動,除非查到了什么東西,讓他改變了主意。 既然是和鐘華甄有關,那屋里該有同她有關的東西。 李煦臉色一沉,大步回案桌邊上翻找,張大人不知道他臉色怎么突然變了,旁邊的張夫人痛哭起來,張大人連忙安撫母親。 張夫人哭喊道:“煦兒,你外祖父身體本來就不好,他為了你和陛下鞠躬盡瘁,死在鐘家小子手里,何其冤枉!縱使他有做錯的地方,可你外祖父沒有半點對不起你的地方?!?/br> 李煦手一頓,回頭說:“外祖母,這事到底如何我不知道,華甄年紀尚小,可以受委屈,若是牽涉到外祖父,我不會讓他名聲有損?!?/br> 他這話完全是偏向張府,張夫人也聽出幾分意思,她擦眼淚,安靜了些,扶著母親的張大人皺著眉,卻不信他。 有小廝看見鐘華甄出門時差點摔一跤,他親自把人抱上馬車,這委屈二字,怕是不及人家膝蓋重要。 張夫人抹眼淚道:“他就不該回京城?!?/br> 李煦手頓了頓,叫了一聲她,說:“別的沒什么,但他去交州助我一臂之力,回京受父皇賞賜也是應該的?!?/br> 他打開暗匣,看到張相留給他的兩封信,寫著太子殿下親啟。 李煦伸手打開其中一封,只看一半就變了臉色。 他把信收回袖口中,朝張夫人告辭,說了句真心話:“外祖母,我處事由著性子有偏好,但此事涉及外祖父,我必是秉公滅私,絕不會偏倚誰,煦兒有事要找父皇問問,明早再過來告知外祖母事情到底如何,望舅舅好好照顧外祖母,不要節(jié)外生枝?!?/br> 李煦大步離開,張夫人喊都沒喊住。 張相給李煦留了信,他隱晦說威平候的死跟皇家有關,若是被鐘家知道,必定謀反,他會在鐘華甄離開相府后自盡,然后讓人在私下傳他的死跟鐘華甄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