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個(gè)都躲不掉。

    顧昀析掀了掀眼皮，瞳孔中妖異的火蓮消散，他側(cè)首，聲音淺淡:“未曾，明日天淵正開之時(shí)，將那幾個(gè)清閑的都叫上，這一次，我想仔細(xì)瞧瞧天宮里藏著的東西?！?/br>
    所以若是天族不配合，不識相，他不介意將天宮打碎，然后，一寸一寸地搜尋，將異動之物釘死。

    扶桑聽他這么一說，面色也是一凜，問:“到底藏著什么東西，竟能你的感知也能逃過?！?/br>
    顧昀析呵笑一聲，闔了眼眸，又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邪物，藏得深，天君的結(jié)界設(shè)的多，干擾的氣息也多，我當(dāng)時(shí)身上有傷，感知被阻擋了大半，因此，并不能當(dāng)即辨認(rèn)出其身份來歷?！?/br>
    扶桑訝異挑眉，心想，在顧昀析這種將北海魔龍稱為小家伙的人眼中的邪物，到底能邪成個(gè)什么樣子。

    “明日，我也跟著一同去吧，雖然不如你們能打，但拖一兩個(gè)老朋友喝喝茶，清個(gè)場，也沒有問題。”扶桑瞇了瞇眼，臉上笑容依舊溫和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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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風(fēng)中跑了一會，蓬萊大殿就在眼前，余瑤突然停了步子，擰著眉停了下來。

    風(fēng)從耳邊刮過，其實(shí)并不算溫和，引起的尖嘯聲像是小孩子的啼哭，余瑤的呼吸原本還有些急，這時(shí)候，卻詭異地慢了下來，只剩下心跳，一聲比一聲急促，有力。

    在這個(gè)時(shí)候，她居然想起了云燁。

    在后者的容貌從腦海中閃過的一瞬間，余瑤就險(xiǎn)些給自己一巴掌。

    緊接著，那種思念的滋味如同跗骨之蛆，它們藏在身體的深處，輕而易舉地就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風(fēng)暴。

    余瑤簡直驚呆了。

    有時(shí)候，她其實(shí)覺得自己對云燁并沒有多深的感情，三百年相處，兩人平時(shí)都在忙自己的事，鮮少有聚一起的時(shí)候，就算有，那也絕不是膩膩歪歪的畫風(fēng)，大多就是云燁要煉丹了，自己鬼迷心竅地去幫著借東西，討人情。

    就這，事后她還常覺得迷糊，怎么看自己都不像那種出手大方，眼也不眨的主。

    云燁那張臉，對余瑤有一種殺傷力，一見到他人，她的性子都要放柔許多。

    這種感覺實(shí)在太難以言說，她越是閉眼凝眉不去想，越是記得清晰，許多兩人相處的細(xì)節(jié)也一一浮在心口，要將她這個(gè)人都軟化掉。

    簡直見了鬼了。

    余瑤咬牙，心跳如鼓，她勻了勻呼吸，就地盤腿而坐。

    蓬萊大殿燈壁輝煌，從她這個(gè)角度望過去，九彩仙澤縈繞，十分漂亮，她記得，云燁的寢宮，飛檐翹角上也是這樣的色澤，甚至還要更亮一些。

    也對，顧昀析的氣息將扶桑的壓制了一些，因此仙澤才暗了。

    顧昀析墮魔了。

    她是來問他這件事的。

    余瑤驀地睜開眼睛，呼吸一滯，原本腦子里所有的旖念瞬間破碎，短短一刻鐘不到的功夫，她的衣衫上全是汗水，像是剛從水池里爬出來一樣。

    余瑤爬起來給自己捏了個(gè)清洗的小術(shù)法，又換了件清爽的衣衫，還沒來得及細(xì)究方才的失常，那股能拖人入深淵的思念，再一次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自己的身體，如此反常，余瑤自然是第一時(shí)間能感知到的。

    退一萬步講，就算她在自己還未察覺到的時(shí)候喜歡云燁入了骨子里，她繼續(xù)鬼迷心竅，色令智昏，不顧云燁做的那些惡心事，執(zhí)意將命再次送到他手里，她會感到疑惑，覺得自己有被虐傾向，但不會產(chǎn)生別的懷疑。

    但問題是，今夜，一個(gè)時(shí)辰前，她才得知顧昀析墮了魔。

    她無比的清楚，有這事打底，云燁就是臉上開出花來，她也沒心思觀賞懷念。

    沒人比顧昀析重要。

    那是從她出世起就相伴，見證了她所有磕磕碰碰，就算要沉睡，也會把鯤鵬令和上霄劍留在她手上的口不對心的兄長。

    說是兄長，其實(shí)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更傾向于扶桑所說的，顧昀析管著她，像是管女兒一樣。

    哪怕八千年前，自己曾被他坑過一遭，因?yàn)檫@個(gè)，再次面對他的時(shí)候，余瑤十分的抹不開面子，連帶著稱呼，也是一口一個(gè)帝子。但就是天大的玩笑，也比不得顧昀析半根手指頭。

    這點(diǎn)，余瑤心底門清，甚至壓根不需要細(xì)想。

    因此，這等情況之下，這份的情緒就來得十分詭異，余瑤咬牙，心浮氣躁，越到后來，受的影響越深。

    她起身，繃著臉朝蓬萊殿飛掠。

    她入殿的時(shí)候，扶桑恰巧準(zhǔn)備出來，見她臉色難看得不像話，又止住了腳步，率先問:“這是怎么了？”

    顧昀析無聲無息睜眼，他以肘撐頭，袖袍滑落半截，腕骨格外突出，皮膚白得近乎詭異，更兼眼角的紅痣，像是濺上了一滴滾熱的心頭血。

    余瑤并不搭話，她重復(fù)著一個(gè)驅(qū)除雜念的過程，煩不勝煩，往往才清醒一點(diǎn)，便又被拖入并不美好的回憶中。

    桌面上放著的上霄劍感知到了她的氣息，翁翁地動了兩下，小巧的匕首外，嵌著上好的聚靈石，尚未近前，鋒利的劍氣就已劃開虛空，切割氣流。

    余瑤寒著臉，拿過上霄劍，往自己小臂上化了兩刀。

    血花在淡青的衣衫上綻放，像是雪夜里盛開的紅梅，淺淺的馨香傳開，尖銳的痛感從小臂傳遍全身，余瑤哼了一聲，腦中陡然清明，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頓時(shí)如云煙一樣消散，再未有任何的異動。

    這一下，無疑證實(shí)了她的猜想。

    再往回想想，從前和云燁相處的細(xì)節(jié)，現(xiàn)在想來，竟是處處不對。

    上霄劍中突然躥出來一個(gè)劍靈，瞪著眼看著余瑤手臂上蜿蜒的血跡，楞楞地打了個(gè)激靈，沖著顧昀析喊冤:“這真不能怪我，是余瑤自己撞上來的?！?/br>
    自從它落回到顧昀析手中，受到的教訓(xùn)真不少，亂叫人的毛病也收斂了一些。

    余瑤將匕首擦干凈放回到顧昀析跟前的桌面上，對上兩人一靈或不解或詢問的目光，定了定神，將方才反常之處一一道出。

    顧昀析瞳孔純黑，聞言垂眸，如絲如綢的黑發(fā)順勢遮了半面?zhèn)饶?，未置一詞，倒是扶桑沉吟出聲:“疼痛可以阻隔思緒，倒也并不一定是你這頭受了傷，云燁跟著感同身受了，怕被發(fā)現(xiàn)，才停了某種手段。”

    余瑤細(xì)想了一會兒，然后堅(jiān)定地?fù)u頭，眸子烏黑晶亮，還透露著一層nongnong的陰霾，她并沒有遲疑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我先前并不能確認(rèn)，但現(xiàn)在想想，從前出現(xiàn)這種感覺，多半是云燁要煉丹，或者有求于我的時(shí)候，上回我來蓬萊借扶桑果，也是因?yàn)檫@個(gè)。”

    扶桑果不同他物，格外貴重，她并不是沒腦子，但依舊還是來了。

    現(xiàn)在逐一理清，若說里頭沒蹊蹺，她是不信的。

    “而且?！庇喱幤骋婎欔牢鲅鄣椎暮雒骱霭档幕鹕?，也知他將墮魔之事告訴了扶桑，也沒了什么替他隱瞞的想法，直言道:“今夜這個(gè)情況，我斷然沒有心思落在兒女情長上，特別是我得知他將要另娶，流言構(gòu)陷，還騙我吃下生死丹之后，更不可能?！?/br>
    顧昀析驀地笑了一聲，淺而短促，長指一點(diǎn)，聲音清和:“過來?！?/br>
    余瑤走到他面前，明艷灼然的臉上尚帶著來不及掩去的厭惡和憎惡，顧昀析伸手，暗紅衣袖拂過她的小臂。

    疼痛戛然而止。

    他看起來極滿意地瞇了瞇眼，問:“此言能否當(dāng)真？”

    “能?！庇喱幉⑽催t疑，她眼珠動了動，道:“以前在人間看戲之時(shí)，你曾說過，寧愿拼得頭破血流，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我雖然沒什么大志向，但也絕不想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暗算而不自知?！?/br>
    “行。”顧昀析罕見地露出一縷笑意，就連聲音，也十分地溫柔，只是話中的意思，卻讓人不寒而栗。

    他說:“若是云燁真對你使了手段，我親自將他去骨抽筋，挫骨揚(yáng)灰，若是沒有，你就下去陪他，如此可行？”

    余瑤一看他的模樣，就知道這人的瘋狂看戲勁又上來了。

    她捏了捏眉心，應(yīng)得倒也干脆。

    果然，他看上去高興了一些，嘴角微微一扯，聲音里盡是暗藏的鋒利與扭曲的躍躍欲試，“那，現(xiàn)在就走?！?/br>
    余瑤:“等等，你還未同我說，墮魔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才是她今夜前來的目的。

    她知道，普通的心魔，根本不足以令他失守。

    第16章

    殿中火燭曳動，顧昀析輕飄飄掃了扶桑一眼，而后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嗯來，輕描淡寫地道:“閉關(guān)時(shí)受了傷，沒什么別的影響，過些日子就能徹底穩(wěn)定下來?！?/br>
    余瑤默了默，然后轉(zhuǎn)頭望向扶桑，求證的意味格外明顯。

    扶桑伸手摸了摸鼻梁，苦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時(shí)，一只紅雀猛的從外殿飛進(jìn)來，跳到他的肩頭上踩了幾腳，兩只小豆眼溜溜地打量著余瑤和顧昀析，最后視線落在被顧昀析隨意定在半空中的上霄劍劍靈身上。

    它玩心大發(fā)，啾的一聲之后，尖長的鳥嘴啄上了劍靈的頭頂。

    順利地啄下來一條金黃的流蘇穗子。

    上霄劍威名震懾六界，人盡皆知，劍靈何時(shí)受過這樣的氣，它氣得紅了眼，嗷嗷大叫，奈何身子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只囂張的紅毛鳥銜著他從人間找來裝飾自身的寶珠，萬般高傲地停在了扶桑的肩頭。

    可就是沒人理他。

    扶桑笑得溫和，用指腹撫了撫那紅雀的頭，絲毫不把劍靈的話語放在心上，余瑤干脆當(dāng)沒聽見，眼皮都沒動一下。顧昀析更絕，他似乎是覺得吵了，有些不悅地用指尖點(diǎn)了兩下棋盤，干脆利落地扔來兩個(gè)字:“別吵。”

    劍靈憋住話頭，委委屈屈地住了嘴。

    余瑤沒管它，她略略彎身，毫不避諱地望進(jìn)顧昀析的黑瞳中，仔仔細(xì)細(xì)地觀察他眼里平白升起的黑炎。

    顧昀析掀了掀眼皮，眼尾的紅痣越發(fā)妖異，他似是來了些興味，半撐著肘離她近了些，似笑非笑地問:“怎么，夢里還沒看清楚？”

    他容貌極清雋，身形清瘦，勾唇笑的時(shí)候，甚至還帶著些書生的文弱氣。余瑤下意識地就回憶起了從前，他每回出現(xiàn)在人前，都是病秧子似的慵懶散漫，看不出半點(diǎn)帝子的威風(fēng)，倒像極了游戲人間的浪蕩子。

    現(xiàn)在，懶散依舊是懶散，但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分明還是同樣的容貌，從前還剩著的那么點(diǎn)清雋隨和，如今盡數(shù)褪去，化為了濃深的，能將人壓得喘不過氣的威壓。

    余瑤湊近了一些，顧昀析身上十分好聞的的冷香味便鉆進(jìn)了她的鼻子，她抿抿唇，身子退開了些，皺眉問:“為何你的魔炎和尤延他們的不同？”

    顧昀析眼中的魔炎呈火蓮狀，像是完美無瑕的工藝品，經(jīng)得起任何求毛求疵的探查，與尤延他們修煉出的一簇小火苗有著不小的差別，就連顏色，也不大一樣。

    沒等顧昀析回答，她自己就想出了個(gè)大概。

    墮了魔的帝子，那也是帝子。

    處處都有特權(quán)，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顧昀析聲音沙沙地說了句不知道，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饒有興味地朝前傾了傾身，問:“躲什么？”

    余瑤皺眉，沒有回答他的話，轉(zhuǎn)而問:“何時(shí)出發(fā)，可要籌備謀劃一下接下來的行動？”

    顧昀析像是早就料到她會說這話，笑了笑，眼角眉梢俱染上張狂，“籌備什么？到了九重天，他想好好說理，也得看我愿不愿意聽他扯嘴皮子?！?/br>
    這話倒是沒錯(cuò)。

    他最是沒耐心。

    余瑤又不知該說什么了，她斂了斂眉，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也還是想不出能有什么法子，能無聲無息干擾人的神智，影響人的情緒。

    這未免太可怕了些。

    這人吶，一旦生了疑心，細(xì)想之下，便覺得哪哪都不對了。于是，這等情況之下，余瑤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她與云燁初識的場景。

    煉陽灼骨，七色仙云騰上天邊，漫天霞彩鋪就，如玉君子斐然，溫潤清和，言語帶笑。

    很容易就讓人生了好感。

    所以饒是余瑤自認(rèn)并不識人之七情，也認(rèn)同了外人口中紅鸞星動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