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瑤抬眸望她，一字一句道：“死去多少條生命啊，蒼俞師祖，你一身的功德，能抵消得了嗎？”

    “沒有那個能耐，就別張那個嘴，既然張了嘴，又做不到，那么，付出一些代價，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嗎？”

    她這樣一席話說出來，不管是心有不滿的蒼俞，還是一旁默默觀望的泉泯，都找不到話說了。

    雖然話很不中聽，但說的確實是沒錯。

    泉泯也知道，這次確實是蒼俞做得太過了。

    說得稍重一點，就是在給天族鋪路，助紂為虐，事后，勝負分出，她又為自己找了“無心之失”“還人人情”這兩個借口狡辯。

    換位思考，他若是余瑤，他也生氣。

    “瑤丫頭，我知道，這回你師……蒼俞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在你這，也沒剩下多少臉面可以說情了。”他說著，嘆息一聲，從兜里掏出個紅色的珠子來。

    那珠子柔光氤氳，看上去平平無奇，但余瑤用余光瞥到，在泉泯將它拿出來的時候，顧昀析一直輕點在桌面的手指頓了頓，而扶桑，眼神凝了一瞬。

    他們兩個，從泉泯夫妻進來到現(xiàn)在，只負責鎮(zhèn)場子，將主動權(quán)和話語權(quán)交到了余瑤自己手里。

    這個時候，兩人倒是十分有默契地培養(yǎng)起余瑤的為人處事方式來，亦或者，只是純粹不想說話。

    這恐怕并不是普通的珍寶，余瑤很快得出了結(jié)論。

    果不其然，泉泯一邊不舍而小心地用帕子擦了擦那紅珠子表面，一邊給余瑤介紹：“這是養(yǎng)魂珠，乃是我早年因緣巧合之下獲得，活了這么多年，也才只見過這一顆，我一直小心保存著，想著哪一天，大限來臨，沒能抗住雷劫，也能留得一縷殘魂進入此珠中蘊養(yǎng)，千萬年之后，許能再尋得機緣，茍活于世?！?/br>
    養(yǎng)魂珠的大名，余瑤也聽說過。

    但沒有想到，泉泯會將它拿出來。

    對他們這種活了無數(shù)年，即將大限的人來說，這就是無上至寶，比其他什么東西都有價值，是真正可以救命的東西。

    相對而言，余瑤這種沒有壽命之憂的，就并不是很能體會這東西的價值了。

    但其實，余瑤也動了心。

    她想到了財神。

    誰知道財神的最后一場雷劫，威力會強到何種程度，一個撐不住，就是灰飛煙滅的下場，而這個時候，她手里若是有養(yǎng)魂珠，那至少，能保證留他一道神魂。

    只要神魂在，那就不算消亡。

    后續(xù)，他們可以竭盡所能，用許多神藥和好東西，慢慢地滋養(yǎng)他的神魂，再費些時間，打造個可以容納神魂的rou身。

    雖然，這樣的方法等同于逆天，但養(yǎng)魂珠的存在，就說明了這樣的方法，其實是可行的。

    “這養(yǎng)魂珠有利有弊，對我而言，弊大于利，而且不瞞諸位，我手里，有著比養(yǎng)魂珠更適合自己的東西，所以才將它拿出來，作為彌補之物，以示我們的誠意?！比龘嶂?，娓娓道來。

    余瑤抿唇，皺眉不語。

    泉泯以為是這養(yǎng)魂珠對她而言，并沒有那么大的誘惑，便頓了頓，將養(yǎng)魂珠拿回去，然后又從空間戒中，取出了一根翠綠的流轉(zhuǎn)著水光的簪子。

    “小姑娘嘛，可能更喜歡這種好看的玩意兒?！比n俞不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覺得舒服，“不過瑤丫頭，我可得提前跟你說，這簪子的價值，可比不得養(yǎng)魂珠，那才是六界至寶，真正奪天造化誕生之物?！?/br>
    余瑤的目光落在泉泯手中的簪子上，認出了這樣東西：“九云玄鳳簪?！?/br>
    “好眼力！”泉泯笑了一聲，將鎖魂珠與九云玄鳳簪擺在她的跟前，道：“瑤丫頭，你挑一個，就當是我和蒼俞的賠罪禮了。”

    “這事是我們的不對，蒼俞不會說話，一向如此，你別同她計較。她當時沒將事情想得那么嚴重，只想盡快還清那尾老錦鯉的情，誰也沒有想到，會發(fā)生后來這一系列的事情。這次天族攻打十三重天，我們及門下子弟，半分沒有插手，絕沒有向著天君那邊，這點，你們應該也知道?！?/br>
    泉泯嘆了一口氣，又道：“但是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悔恨嘆息，都無濟于事，我們拿出東西，只希望能補償一二，也希望瑤丫頭不計前嫌，不要與我們這些老糊涂計較。”

    不得不說，泉泯的話，既顯得誠懇，又沒有半分推卸，倚老賣老。以事論事，給出賠償，饒是余瑤，也不好再說什么。

    有一點，他說對了。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

    戰(zhàn)也已經(jīng)打了。

    就算是現(xiàn)在把蒼俞摁著殺了，也沒有辦法改變什么。

    余瑤的目光在九云玄鳳簪和養(yǎng)魂珠上游弋。

    九云玄鳳簪，亦是極為稀罕之物，它對身具鳳凰血脈之人，有著莫大的吸引力，佩戴著它，修煉的速度，可比平時快上三四成。

    或許，一天，一月，一年，看不出什么明顯的效果，但百年，千年，萬年之后呢？

    日積月累，好處不可想象。

    琴靈是上古不死鳥之身，與鳳凰同屬一族，這個簪子，對她的幫助會很大。

    可是養(yǎng)魂珠，財神那，確實也很需要。

    余瑤犯了難。

    這次大戰(zhàn)，雖然天族早早就在蓄謀，但是她被種下咒引，被云燁所迷惑，還是一個引子，瞬間引爆了兩邊的矛盾，戰(zhàn)爭方一觸即發(fā)。

    她不后悔，也不覺得自己錯了。但從始至終，十三重天的人都站在她的身后，誰也沒有說出一句怨怪之語，所有人只怕委屈了她，個個都想為她報仇，討公道，這是他們的一份心意。

    余瑤不可能理所應當?shù)厥芰耍朦c表示也沒有。

    日后，有什么可以償還，需要她幫忙的地方，她定然也是二話不說，堅定不移地站在他們身后的。

    現(xiàn)在，就有一個機會，略表心意。

    “你方才說，養(yǎng)魂珠有利有弊，甚至弊大于利，是有個什么說法？”好半晌，余瑤問。

    “和九云玄鳳簪一樣，前者的弊是這簪子只對鳳凰一族的族人有用，養(yǎng)魂珠的弊，則是養(yǎng)在珠子里的魂魄一旦受損，那么送它進去的人，也會受到牽連，而且，十個神魂里面，有七個，是進不去的。”

    泉泯說得詳細，幽幽嘆了一口氣：“所以，能不能有這個機會茍活，還得看自身氣運?！?/br>
    “不過放在里面蘊養(yǎng)的神魂，真要受損了，送它進去的那人，受到的牽連也不會很大，最多嘛，就是頭疼一段時日，或者受些其他rou體上的苦頭，這個倒不用怎么擔心?！?/br>
    言下之意，氣運不強的，只能看著這珠子干瞪眼，而就算是氣運強的，進去了還得老老實實地待著，小心翼翼地溫養(yǎng)。

    余瑤心里大約有了個底，她側(cè)首，看向坐在窗邊，看不清神色的兩人，問：“你們怎么看？”

    扶桑的手指擱在膝上，根根指甲都因為用上了力道，而泛出濃烈的白來，月光的籠罩下，這位昔日以溫潤大氣聞名的神君，活得像是一只見不得光影的鬼魅。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顧昀析輕飄飄瞥了扶桑一眼，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自己拿主意?！?/br>
    余瑤像是早料到他的反應，轉(zhuǎn)過身去，蔥白的手指點在那養(yǎng)魂珠上面，道：“既然泉泯師祖忍痛割愛，那我就卻之不恭了?！?/br>
    “就要養(yǎng)魂珠?！?/br>
    扶桑驀地閉了眼，像是做了錯事的人，萬般煎熬之下，終于等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刻，他一顆心，陡然落到了實處。

    泉泯也松了一口氣。

    接受了就好。

    接受了就代表著，十三重天和他們兩個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從今往后，該是如何，還是如何。

    泉泯和蒼俞站起身來，將養(yǎng)魂珠放在一個方形玉盒中，珍而重之地交到了余瑤的手里，并且叮囑了一些要注意的點。

    余瑤同樣小心地將養(yǎng)魂珠，放到了自己的空間戒中。

    事有輕重緩急，九云玄鳳簪沒了，以后，余瑤可以找別的東西代替，但養(yǎng)魂珠事關(guān)財神性命，肯定是余瑤當下首要考慮和選擇的。

    第46章

    泉泯和蒼俞自知不受待見，沒在蓬萊島久待， 在余瑤收下養(yǎng)魂珠之后， 略略聊了幾句客套話，就起身走了。

    初了最開始， 蒼俞繃著臉為自己說了兩句話，后面全程，都是泉泯在說，在他拿出養(yǎng)魂珠和九云玄鳳簪之后， 蒼俞的臉色更是倏地垮了下去。

    余瑤才懶得管他們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養(yǎng)魂珠足夠珍貴，又正是眼下他們最需要的， 不拿白不拿。

    真要輪起輩分，蒼俞還比不過她呢，倚老賣老這套， 在十三重天，從來不管用。

    余瑤端起茶盞，看了看上面清淡簡約的花紋，忍不住笑著說了一句：“扶桑，你對渺渺可真算是百依百順了， 蓬萊殿里的東西， 十樣里有八樣都描著它的像?！?/br>
    扶桑垂著眼， 聲線溫和：“是啊，你也知道它的性子，一旦有什么不如意的，恨不能把屋頂都掀了?！?/br>
    余瑤飲了一口竹水， 愜意地瞇了瞇眼，剛剛得到養(yǎng)魂珠，她的心情好了不少，但扶桑和顧昀析這兩個，臉色一個比一個臭，她看了一會，覺出些不對勁來，于是將手里的茶盞輕輕一放，問：“你們兩個到底怎么了？”

    “這兩天，一見面，不是打架就是各自擺臉?！?/br>
    顧昀析眼皮微掀，他長相偏柔，黑發(fā)一散，比女子還要貌美幾分，然而滿目的陰鷙和戾氣，又將這份柔美破壞得七七八八，看上去危險得不得了，渾身都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寒氣。

    扶桑搖頭，苦笑著道：“是我的問題?！?/br>
    余瑤說得理所應當：“那就將問題說清楚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少萬年的朋友了，有什么說不清的?！?/br>
    說完，她輕輕扯了扯顧昀析的衣袖。

    “余瑤，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讓你離他遠一點？”顧昀析懶得七彎八拐地暗示內(nèi)涵，直接將這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捅破了，大家都不蠢，打開天窗說亮話，是最好的談話方式。

    扶?？催^來的時候，余瑤有些尷尬地低了頭。

    說是說了，但這話，她也不能當真啊。

    扶桑不是別人，她才出世那會，就是扶桑日日給她灌靈液，各種天材地寶流水一樣地給她進補，這都不是假的，也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她相信顧昀析，也相信十三重天的每一個人。

    顧昀析顯然知道她是個什么別扭性子，他瞥了眼余瑤捏著他袖角的三根手指頭，也沒在這上面多說什么，只點了點眉心，道：“你去問他，看他有沒有臉告訴你自己說了什么，干了什么?！?/br>
    這話說得有些嚴重。

    余瑤下意識看向扶桑。

    扶桑像是終于被擊倒了一樣，高大頎長的身子癱在椅背上，神情恍惚，片刻，用手捂住了臉。

    他這樣的神情，這樣的動作，無一不在昭示著顧昀析方才所說的話都是真的，余瑤自出世以來，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

    “到底怎么了？”余瑤走到扶桑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問。

    扶桑用了好一會，才勉強平復自己的心情。他側(cè)首，望著窗外的浮光星影，月華銀輪，然后朝余瑤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扶桑平素出行，周身都暈著一層朦朧的光暈，也是十三重天最令人尊崇的神祀，余瑤還曾笑言，說十三重天神君們的門面，全靠扶桑撐著了。

    其他人，都不怎么靠譜。

    扶桑就像是一個溫潤寬和的兄長，關(guān)心每一個人，性子沉穩(wěn)，很多事情，都是他在管著。

    但是現(xiàn)在，余瑤看到，他伸出來的手掌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傷痕，有舊有新，丑陋而猙獰，像是魔域山谷中最常見的那種毒蜈蚣。

    能在神體上留下印記，又是在掌心這個位置，幾乎只是一瞬間，余瑤就想到了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