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瑤飛快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顧昀析身上帶著清冽而不知名的香味，極有侵略性，余瑤被他死死困在臂彎中，進(jìn)退兩難，白瓷一樣細(xì)膩的臉頰上，慢慢浮起淡色的粉澤，卻還不忘強(qiáng)裝鎮(zhèn)定：“就是，想看看你會不會臉紅?！?/br>
    “不會?！鳖欔牢鲅弁懈‖F(xiàn)出點(diǎn)點(diǎn)星星的笑意，他低頭，有樣學(xué)樣地用唇觸了觸余瑤雪白的脖頸，惹來她細(xì)細(xì)的一個顫栗。

    顧昀析滿意地低笑，道：“下次，不用偷親?！?/br>
    他微微抬了抬下顎，露出上下滾動的喉結(jié)，聲音又沉又?。骸跋胗H哪，都給你親?！?/br>
    余瑤捂著臉，不敢多看他。

    “你真的沒……”她說到一半，又嘆息似的止了話頭。

    這人真沒談過戀愛嗎？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

    第63章

    重華洞府，余瑤站在顧昀析的密室前， 沉默了好一會。

    原本的小密室儼然成了一層巨大的林木結(jié)界， 巨樹參天，天穹上， 暮色籠罩一切，無數(shù)星辰流轉(zhuǎn)，溫柔的光鑲嵌在涼薄的夜色中，現(xiàn)出一種難得的和諧美好。

    顧昀析在巨樹上建了一座樹屋， 布置大方簡潔，樹屋前種了兩叢萬金難求的仙草， 應(yīng)該是灌溉了什么靈液，旺盛得像是路邊肆意生長的雜草。

    樹屋里，一張床榻懸浮在一汪水流上， 水面被月色映得十分溫柔，床榻上，最上乘的云錦絲鋪了將近十層，疊著高高的一層，床頭邊放著兩顆火珠， 火之精華流淌到水里， 水便有了淡淡的溫度， 霧氣蒸騰，生生不息。

    分明就是一汪溫泉。

    再對比外邊她簡陋的小窩，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余瑤酸得連方才的別扭都顧不上了， 她的目光釘在那方看上去就很舒適的大床上，她轉(zhuǎn)身，問倚在墻壁上懶散的男人：“你白天晚上修煉，不用蒲團(tuán)，改用床？”

    顧昀析不置可否，微微頷首：“修煉之余，偶有休憩?！?/br>
    “你可以搬來。”他想了想，蹙眉，又加了句：“但別在修煉時親我?！?/br>
    余瑤：“？？？”

    顧昀析揉了揉她烏黑的發(fā)，道：“我定力不行。”

    “容易走火入魔?！?/br>
    余瑤反應(yīng)過來后捂臉，認(rèn)真地回了他一句：“我覺得，那些書，你不用看了?！?/br>
    真不用看了。

    就這無師自通的勁，比那些流連花叢的浪子也不差了。

    拿都拿回來了，還是花了大價錢買的，顧昀析便抱著且瞧瞧的心態(tài)翻開了其中一本。

    其實(shí)就是人間的消遣話本。

    講的都是各府各院的愛恨糾葛，女人們之間無聲的博弈和戰(zhàn)爭，不乏有一些看上去就十分狗血的招數(shù)和話語，顧昀析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發(fā)現(xiàn)女人的心思好似時時刻刻都在變動。

    今日送只鳳簪，喜歡得不得了，且珍惜地藏著，哪天突然就不愛了，那根簪子就成了陷害他人，故意留下的信物，但表面上，卻還是紋絲不顯。

    前天還喜歡得不得了，恨不得藏在心尖的人，今日，突然就因?yàn)橥馊藥拙湓?，不喜歡了。

    深夜，顧昀析斜躺在榻上，烏黑的發(fā)絲還透著些濕意，從肩膀纏到手腕，黑與白的對撞，來得尤為驚心動魄，他一頁頁地翻看手中的話本，像是閱覽公文一樣。

    余瑤抱著軟枕進(jìn)來的時候，他正巧翻完一本。

    “冷?！庇喱幩妹悦院?，眼睛勉強(qiáng)睜開半條縫，細(xì)長的手臂環(huán)著軟軟的枕頭，露出上面勾著金銀玉線的圖樣，像一只糊涂的走錯路的小兔。

    余瑤也不知道怎么的，現(xiàn)在蓬萊的天氣雖然說是冷，但她發(fā)絲里還藏著兩顆南海龍珠，暖流一刻不停地溫養(yǎng)她的身體，再不濟(jì)，也不該被凍醒來。

    但是今天吹進(jìn)洞里的風(fēng)，比平素冷十倍不說，還沒個停歇的時候，冷得她起床加了三次被子，越加，越冷，短短一個時辰，她醒了至少四回。

    見鬼了一樣。

    顧昀析把手里的書往邊上一放，還沒有開口說話，就見她二話沒說的踏水過來，掀被，上床，閉眼，一氣呵成。

    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倒是很自覺，沒有占他的位置。

    顧昀析又看了看手邊的話本。

    他不理解不明白話本里愛得死去活來的情感，也不理解痛哭流涕祈求變心之人回心轉(zhuǎn)意的戲碼，在他看來，這六界萬萬生靈，唯一個余瑤，能讓他三分動容六分隱忍。

    凡人復(fù)雜的情感，他從未體會過。

    因而無法感同身受。

    但是東西嘛，還是學(xué)了些。

    他翻開了第二本。

    看第三本時，天已露出亮光。

    顧昀析整個人都不太好。

    他手里拿著的，是一本宮廷話本，但并非講述傳統(tǒng)的帝王后妃間的情愛史，話本開展的背脊，天下亂蕩，宦官當(dāng)?shù)馈?/br>
    主角，正是一名權(quán)傾天下的宦官，他一步步爬到至高位，到了后頭，手里甚至有了將帝王軟禁的資本。

    他看上了極受圣寵，容顏絕世的貴妃。

    宦官，往往都是自卑而陰冷的，他們是從萬鬼從中爬起來的人，即使什么也沒做錯，也注定處處被人輕視，謾罵，肆意羞辱，這也就造就了他們一旦成為人上人，注定會比一般的人暴戾，殘忍，弒殺。

    主角的性格就非常偏執(zhí)，手里沾染的人命，早已說不清多少條。

    他孤傲，冷肅，殘暴無良，將一個王朝攪得民不聊生，百姓怨聲載道，卻獨(dú)獨(dú)看中了一朵嬌花，一朵從未受過疾苦，無法想象他經(jīng)歷過什么苦難，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花。

    宦官也將她捧在手心。

    年輕的皇帝被他暗中毒害，后宮的妃嬪被他控制起來，朝堂上下，說是一手遮天也不為過。

    就在這時候，太后出手了。

    出其不意，攻其軟肋。

    軟肋就是貴妃。

    她沒干別的，就是給貴妃下了春藥。

    宦官趕過去的時候，貴妃癱成了水，她無助地往他身上靠，扯他的衣裳，一邊央求，一邊不斷地淌著眼淚，眼神凄哀，臉上卻全是纏綿的情意。

    這一幕，對宦官而言，無異于掏心挖肺。

    他最終，親自把同貴妃青梅竹馬的小侯爺送了進(jìn)去。

    宦官終究是宦官，他的身子是殘缺的，他并不算是個男人。

    第二日一早，貴妃來尋他，紅著眼睛質(zhì)問他的時候，宦官也只是閉了閉眼，對她的哭訴無動于衷，最后，他說，你跟西武侯走吧。

    走吧，永遠(yuǎn)別再回長安了。

    至此。

    全文完。

    顧昀析看完，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什么叫，不能算個男人。

    他不由得想起來，自己的身體。

    他為天道，無情則無欲，無欲則至剛，從出世到現(xiàn)在，將近十二萬年，身體的悸動，唯有一次。

    余瑤一走，就很快消下去了。

    按照人間的說法，他這，連個男人都算不了了？

    余瑤睡意惺忪揉開眼，直覺使然，迅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她側(cè)首回望，顧昀析微微閉著眼，長腿一伸，輕輕松松沁入水中，他靠在冰涼的瓷磚上，皺著眉，不太高興，又有點(diǎn)茫然的樣子。

    余瑤從榻上半坐起身，聲音里有些含糊不清的氣音：“怎么了？”

    顧昀析睜開眼睛，朝她看來，也沒有說話，但整個人突然就透出一股委屈到不行的感覺。

    余瑤的頭皮瞬間發(fā)麻。

    跟在顧昀析身邊這么久，她真的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情。

    太可怕了。

    誰能讓顧昀析感到委屈啊。

    “等下去找那只蠢鳥?！鳖欔牢龅奈挥幸凰查g，他五指微握，修長而白皙的指節(jié)，現(xiàn)出一種爆炸般的力感，“我想問問，那些話本，到底出自何人之手?！?/br>
    這樣的反應(yīng)，明顯不是學(xué)到了什么。

    倒像是被戲耍之后涌出的滔天怒焰。

    余瑤摸不著頭腦，她的視線轉(zhuǎn)到那三本明顯被翻過的話本上，略略看了幾頁，揉了揉自己有些亂的烏發(fā)，道：“沒什么問題啊，怎么你還看得起了火氣?！?/br>
    “不喜歡看，就不看了?，F(xiàn)在找原作也來不及，渺渺不知道什么時候叼上來的，凡間人數(shù)眾人，生死更替快，真要找，跟海底撈針差不多?！?/br>
    這樣的事，顧昀析絕對不會往外蹦一個字。

    他揉了揉突突跳動的太陽xue，白色的衣袍漂浮在水面上，像是在水中央一朵白色的花，妖冶盛放，勾魂攝魄。

    他闔著眼，突然問余瑤：“你知道人間的宦官嗎？”

    余瑤也是下凡歷過劫的人，自然知道這個。

    她無聲頷首，問：“皇宮里頭伺候皇帝和后妃的，怎么問起這個？”

    “你……”才吐出一個字，顧昀析就狠狠皺了眉，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在自我懷疑。

    懷疑自己，不行。

    奇恥大辱。

    他的頭更疼了。

    余瑤發(fā)現(xiàn)他不舒服，下床，足尖點(diǎn)著水，三兩步就走到他身邊，還未來得及開口問，就被沉冷的手腕扼住，狠狠浸入水中。

    余瑤不怕水，但就是衣裳全部濕了，黏黏答答的，貼在身上，不舒服得很。

    “你做什么啊？”余瑤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后背貼上他的胸膛，那冰冷的像是寒鐵一樣的溫度把她凍得一個哆嗦，睡意瞬間不翼而飛，她撲騰著掙扎起來，又被一股更大的力道拽了回去。

    貼了一會兒，身后的人又不說話，余瑤忍不住，開始細(xì)細(xì)打起寒顫來，雞皮疙瘩起了一手臂。

    “顧昀析。”她沒有再掙扎，抱著胳膊很小聲地叫了他一聲，“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