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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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2病房。 年輕警察找到了原先住在618病房的老人, 老人姓裴, 眼下人正昏睡著, 手背上還扎著輸液針。陪護的家屬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女人, 是老人的女兒, 叫裴娟。 警察說明來意之后,裴娟神情明顯有些猶豫,遲疑著推脫道:“我爸爸才做了手術(shù), 精神狀況很差……” 她眼神微微撇開,顯然是不想攪合到這場紛爭里去。 “我們不會浪費太多時間, 只需要跟老人家確認一下當時的情形。”年輕警察極力勸說道:“病房內(nèi)部沒有監(jiān)控,當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除了兩個當事人, 只有你父親是唯一在場的目擊證人了?!?/br> 裴娟為難地皺起眉,思索片刻,又往病房門口看了一眼。 ——病房外,這場糾紛的的當事雙方都在。 那個據(jù)說是兇手的小孩被家長牽著,就站在病房對面的走廊,目光沉靜地看著病房內(nèi)的情形,帽子遮住了他額頭的怪角,裴娟此時再看他時才驚覺,這個孩子似乎也沒有先前那么可怕了。至少同在618病房的幾天里,對方雖然寡言沉默,但卻一直很安靜地守著病床上的奶奶。 而另一個病人姚順的母親也擠在門邊,見她看過去,還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心里便有了抉擇。 “我爸耳朵有點背,說話也有點不利索,你們盡量長話短說?!闭f著她輕輕拍打老人的胳膊,將他從昏睡中叫醒。 老人睜開眼睛,眼神還有些混沌,嘴唇張合幾次,才虛弱地發(fā)出了聲音:“又要吃藥了?” 裴娟搖搖頭,語速放慢道:“警察有點事情問你,就中午我去熱飯的時候,你有看到病房里有人打架嗎?” 老人回憶了下,似想起來什么一樣,輸液的手忽然掙動了一下,懊惱道:“唉你不說我都忘記了,警察同志,我要報警!” 他的神情很著急,但越是著急越難清楚表述,嘴巴張張合合半晌就是說不出囫圇話來。 “別急別急,你慢點說?!迸峋赀B忙給他順氣,又斷過水杯給他喂了點水, 老人劇烈起伏的胸膛這才漸漸平息下來,重重喘了口氣,終于能夠勉強開口:“我中午吃了藥昏昏沉沉,正想睡的時候就被砸東西的聲音吵醒了,結(jié)果就看見隔壁床那個病人,很兇狠地掐著個小孩兒的脖子!”他神情懊惱地錘了錘床:“造孽喲,我本來想叫護士的,但是人老了不中用,越急越動不了。” 老人家的身體狀況有目共睹,誰也沒法責怪他,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或許什么都做不了才是最安全的。 否則萬一刺激了發(fā)狂的病人,或許今天的受害者就不止一個人了。 “這不是您的錯?!本彀矒岬溃骸澳切『含F(xiàn)在也沒事,我們現(xiàn)在就在調(diào)查真實情況呢?!?/br> “您說看見了隔壁床的病人掐著小孩脖子,后來呢?” 老人回憶了一下,又斷斷續(xù)續(xù)道:“后來那孩子就抓了個開水瓶砸他,砸了幾下他還真松開了。只不過他瘋病有點嚴重,又扯掉了那小孩的帽子,指著他不停罵怪物……”他皺著眉不贊同地說:“那小孩可能生了什么怪病,額頭上長了東西。我就說給你們聽。你們也別出去宣揚。對孩子不好?!?/br> “……再后來的我就不知道了,我精神頭不行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迷迷糊糊就沒知覺了?!?/br> “您提供這些信息已經(jīng)足夠了?!本斓乐x之后,便不再打擾老人家休息,安靜地退了出去。 走到病房門口,正跟堵在門邊張望的姚母對上。 姚母心虛地讓開路,氣焰明顯比之前低了許多。 等警察走后,她才嘀嘀咕咕道:“人都老糊涂了,說的話怎么能當證詞?” 姜婪面露譏諷:“不信目擊證人的話,難道要信你瞎編的話嗎?” 被戳到了痛腳,姚母漲紅了臉反駁道:“事情還沒完呢,你們囂張什么?他把我兒子推下樓是所有人都看見的事,你以為能抵賴嗎?” “還有我兒子頭上的傷是他砸的吧?”她假模假樣地一拍腿,眼淚就流了出來:“小小年紀怎么心就這么毒?把人打得頭破血流的,可憐我家孩子,滿頭滿臉都是血!要是毀容了你們要負責的!” “我說大姐,做人還是要講點道理吧?” 有其他病房看熱鬧的家屬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聲道:“就許你兒子掐人小孩,不許人家還手???萬一掐死了你負責嗎?” “就仗著自己兒子有精神病唄,精神病殺人不犯法,要我說醫(yī)院就不該讓他們進來,腿斷了還省得以后放出去禍害其他人?!?/br> “之前還說人小孩是怪物,我看了半天,這小孩沒看出有什么問題,倒是這家人一個比一個奇葩不講理……” 有人起了頭,看不慣姚母一家做派的病人和家屬們就你一言我一語地數(shù)落起來。他們中有些人是后面警察來了才看起熱鬧;但也有少數(shù)人,之前還跟著女人一家指責過江遲,眼下見風向變了,又倒戈相向,跟著一起吐槽姚母來。 江遲眼也不眨地看著姚母在眾人的圍攻下漲紅了臉,一開始還能氣勢洶洶地跟人對罵,沒兩句后就敗下陣來,如同敗家之犬落荒而逃。 “過去吧。”姜婪牽起他,沒有在意周圍的各異的目光。 人類就是這樣一個復雜的種族,千百年的群居生活,使得他們與生俱來就有一種合群的本能,這樣的本能常常讓他們喪失了自己的判斷力,變成了人云亦云的跟風者。容易被先入為主地帶偏,也容易被偏聽偏信蒙蔽雙眼,抱團排擠不合群的“族類”。 就像江遲被精神病人指責為怪物時,很多人其實并不清楚事情真相如何。他們只看見那個病人滿頭滿臉的血,只看見了江遲頭上與眾不同的角,于是他們下意識就站到了病人的陣營,即便對方其實是個精神病患者,瘋瘋癲癲也無所謂。 只因為江遲是那個不合群的“異類”。 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便是如此。 但現(xiàn)在警察來了,越來越多的證據(jù)表明,江遲才是那個受害者。更多的接觸之后,也有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江遲并不像他們以為的那樣可怕和富有攻擊性。甚至他頭上的角都漸漸有了合理的解釋——得了怪病。 當警方正義的天平漸漸朝著江遲傾斜時,當部分理智的人不再沉默,站出來聲援之后,這些喜歡“合群”的人,也趕緊更換了陣營,站在了姚母一家的對立面。 不能單純地說這些人壞,但也談不上多好。 非要形容的話,“糊涂”二字大約能概括。 姜婪并不在意這些糊涂的觀眾,他需要做只是讓加害者受到懲罰,付出代價。讓他們不敢再有下一次。 兩人走到護士站時,就聽一個面生的警察舉著手機說:“監(jiān)控已經(jīng)調(diào)出來了。中午十二點二十五分,病人姚順從病房跑了出來,之后一邊大叫一邊沖出了病區(qū)。大約兩三分鐘后江遲從病房追了出來,還用外套包著頭。看監(jiān)控畫面,他當時應該是想去搶回自己的帽子?!?/br> 說話間眼角余光瞥到了走來的姜婪二人,警察話音一頓,把手機遞給同事們,示意他們自己看:“從視頻里看,姚順對江遲惡意很大,我懷疑他把江遲臆想成了自己的假想敵……” 所以才會主動攻擊他,又搶走帽子,之后還不斷地惡意挑釁他。 截出來的這一段視頻不長,因為是白天,畫面十分清楚。 當看到江遲抓著衣服和姚順僵持,姚母卻沖上前一把將江遲推開,導致姚順驟然失去平衡墜樓后,幾個警察都不由面面相覷。 所有人臉上仿佛都寫著兩個大字:就這?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姚順墜樓跟這個母親的沖動魯莽脫不了干系。 她卻反而咬定了是江遲推的人。 賊喊捉賊不外如此。 參與調(diào)查的警察對這家人的印象更差了一些。同時對江遲的同情也更深刻了。 事情調(diào)查到這里,基本已經(jīng)能撥開云霧見真相。證物、證人證詞都有了,甚至都不用再等姚順轉(zhuǎn)到普通病房后取樣對比,已經(jīng)可以復原出這場鬧劇的原貌。 帶隊的老警察看了看時間,道:“收工?!?/br> 又對姜婪和姚母一家道:“你們也一起去一趟所里,江遲的傷勢需要做鑒定,姚順也要去開證明,先去指定機構(gòu)做精神鑒定?!?/br> 姚母眼皮子一跳,下意識想要說話,卻被丈夫攔住了。姚父端著敦厚的笑容,客氣地問道:“這……孩子還沒從急診室出來,能不能緩緩再去?” “你們不是來了四個人,留三個人守在醫(yī)院,派一個代表跟我們?nèi)ゾ托辛恕!蹦贻p警察偷偷翻了個白眼。 “也行?!币Ω嘎勓愿尚α艘宦暎詈筮€是帶上姚母一起跟去了警局。 因為糾紛是發(fā)生在醫(yī)院,除了雙方當事人外,醫(yī)院負責人也跟著一起走一趟。 一行人離開醫(yī)院,去了警局。 走進警局大門時,姚母偷偷拉了一下丈夫的胳膊,小聲道:“我怎么感覺這事我們要吃虧???” 原本板上釘釘?shù)氖虑?,警察一來卻全都變了,她現(xiàn)在心里也有點沒底。擔心最后反而成了他們賠錢。那個年輕人看起來可不好惹。 姚父皺起眉,心里也有些焦慮,他想了想,道:“人都來了,先看看警察怎么說,就是那小孩家長不賠,還有醫(yī)院呢。人在醫(yī)院出的事,他們跑不了?!?/br> “也對?!边@么一想姚母的神情就松快了一些,自言自語道:“還有醫(yī)院呢?!?/br> 醫(yī)院最怕鬧事,大不了到時候鬧大點,讓醫(yī)院多賠一點。 她心里有了計較,因為心虛塌下去的腰桿又重新挺直起來。 第91章 派出所。 姜婪幾人被年輕警察帶到了接待室內(nèi)稍坐等待。 之后年輕警察將江遲單獨帶去隔壁, 將他的傷勢拍照留存證據(jù)。江遲脖子上的掐傷淤青已經(jīng)擴散開,一大片看著實在有些駭人。后背、手肘和指甲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傷,他用相機把江遲身上的傷痕一一拍了下來。 拍完之后,他拍拍江遲的頭, 在他耳邊小聲叮囑道:“等下回去后告訴你哥哥, 先去我們指定的機構(gòu)做完傷情鑒定后再去醫(yī)院處理這些外傷。你身上這些傷,鑒定輕傷應該沒什么問題?!?/br> 按照法律規(guī)定, 故意傷害致人輕傷的, 要追究刑事責任, 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刑期。 雖然姚順是精神病患者, 開個精神病鑒定證明就可以免除刑事責任, 但這中間也還有個時間周期, 也足夠讓那家人焦頭爛額一陣了。 而且精神病人傷人,監(jiān)護人是要給受害人民事賠償?shù)? 到時候江遲他們索要賠償時也能以此為依據(jù)多要一些。 年輕警察在醫(yī)院時就看不慣那一家人的無理和跋扈, 只是礙于身份不能跟她們硬剛, 這才只能忍耐了下來。 見江遲定定看著自己, 也不說話。年輕警察越發(fā)覺得心疼。他也沒指望江遲會開口回應, 這小孩聰明, 知道他能記住他的話就行了。 “走吧,回去去找你哥哥?!?/br> 江遲沉默地跟著他回了接待室。 年輕警察還有別的事要忙,將他送到門口就準備先走, 剛轉(zhuǎn)過身,就聽江遲忽然低低開口, 說:“謝謝?!?/br> 他的動作頓時一頓,詫異地轉(zhuǎn)過身。江遲微垂著頭,仿佛剛才說話的人不是他。 “別聽那些人的話, 你是個好孩子?!蹦贻p警察真心實意地笑起來,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跟他揮揮手,轉(zhuǎn)身離開。 江遲推門走進接待室,在姜婪身邊坐下。 姚氏夫妻坐在他們對面,姚母見江遲回來,聲音并不小地嘀咕了一句:“一點皮rou傷還做鑒定,能鑒定個什么出來?” 姜婪扭頭看向她,忽然對她笑了一下:“方警官剛才說,姚順要開精神病鑒定證明才能免除刑事責任?” “如果開不到證明,他就得坐牢吧?” 姚母一愣,隨即不屑道:“你說開不到就開不到?你算老幾啊?” “我不算老幾,就只是個普通老百姓罷了,但我說開不到,那就是開不到,不信你可以試試看?!?/br> 姜婪不緊不慢地說完,慢條斯理地端起面前的水抿了一口。 姚母看著他篤定的神情,心里莫名浮起一絲恐慌,心一虛她就想說點什么給自己撐場子,旁邊的姚父見狀拉了她一把,她才不甘不愿地閉上了嘴。 只是她雖然心里憤憤,卻也不敢再出言招惹姜婪。 四人在接待室等了近一個小時后,負責的警察才整理好案情,由之前帶隊調(diào)查的老警察方文負責跟他們溝通。 江遲的傷情鑒定需要時間,姚順的精神病也需要到指定醫(yī)院出具鑒定書。所以方文只能先把目前可能的情況告訴他們。 “江遲尚未成年,姚順在病房的行為已經(jīng)構(gòu)成了故意傷害,按照相關(guān)法規(guī),傷害未成年人酌情從重處理。輕傷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重傷則判處三到十年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