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dāng)時是沒怎么聽懂，但是能感覺得出來林勝男說的東西都是好的，于是干勁十足地回答她：“能！”

    林勝男眉開眼笑，直夸她是好孩子。

    她小的時候最喜歡的聽到的就是別人夸自己是“好孩子”，因?yàn)楹煤⒆硬艜懘笕讼矚g，討mama喜歡，所以她也一直很努力地在做一個“好孩子”。

    那時候她聽到林勝男夸自己是“好孩子”，當(dāng)時就高興地笑了起來，連之前哭得有多慘的都忘了。

    關(guān)惠后來感激林勝男的救女之恩，對她很熱情，時常邀請她上門做客，還提出過去她家里拜訪一下。兩家人雖然住的不是一個地方的，但關(guān)惠還是希望能去拜訪一下林勝男的家人，表達(dá)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但是被林勝男拒絕了，林勝男不想她們?nèi)プ约杭遥瓦B她來她們家做客的次數(shù)也只有寥寥的兩次。

    當(dāng)時的關(guān)念薇雖然還小，但能隱隱察覺到林勝男不喜歡跟家里人有來往。

    林勝男來她們家做客的時候，關(guān)念薇都很高興，會纏著她聊很久的天。她第二次來做客的時候，她們還提起過她的名字。

    關(guān)念薇問：“jiejie你為什么要叫‘勝男’呀？”

    林勝男大咧咧地笑著：“因?yàn)閖iejie沒文化，想不出別的了。”

    關(guān)念薇歪著腦袋看她。

    林勝男的笑意忽然就收斂了一點(diǎn)，目光投向遠(yuǎn)方，她說：“jiejie啊，本來叫招娣，但是jiejie討厭死這個名字了，所以就自己改掉咯?！?/br>
    五歲大的關(guān)念薇當(dāng)時就能很明顯地察覺到她身上的落寞感，但因?yàn)槎貌欢?，所以沒辦法用更好更貼切的語言來安慰她，只能很笨拙地夸贊說：“jiejie改的好聽?！?/br>
    林勝男樂呵了：“是吧，我也覺得我改的好聽。”

    她一笑，關(guān)念薇就放心了，也跟著笑了起來。

    然后林勝男就跟她說：“念薇啊，你要記住，女孩子也可以很優(yōu)秀的，我們一點(diǎn)也不比男的差?！?/br>
    林勝男摸著她的小腦袋說：“還有，以后你可一定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如果沒有喜歡的人，那自己過一輩子也行。一定一定不要因?yàn)樾㈨樉腿ルS便嫁人，平白斷送自己的一生?！?/br>
    關(guān)念薇那時候還沒辦法把這些話深層次的意義都領(lǐng)會到位，但也牢牢地記在了心里，然后很捧場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可關(guān)念薇想不到的是，那居然是她最后一次看見林勝男。

    林勝男從那一天之后再也沒有上門做過客，長達(dá)一年多的時間都沒跟她們有過聯(lián)系，關(guān)念薇時不時就會問關(guān)惠：“勝男jiejie要來了嗎？”

    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一貫如此，總會在悄無聲息的時光里慢慢地淡化、斷裂，然后朝著兩個方向各自遠(yuǎn)去，從此之后再也不產(chǎn)生交集。

    但那是大人的世界，小孩子們不是，他們的心思純粹，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會放在心上，掛在嘴邊，時時刻刻念叨著。

    ——jiejie來了嗎？

    ——jiejie明天會來嗎？

    ——我想jiejie了，jiejie不想我嗎？

    關(guān)念薇為了不煩到mama，也有在克制自己對jiejie的想念，但因?yàn)樗酝继犜挾?，所以她哪怕是已?jīng)克制了，也會立馬就暴露出她對jiejie的思念有多深。

    關(guān)惠沒有像那些嚴(yán)厲的家長一樣勒令她不許再念叨，而是會耐心地回應(yīng)著她的話，甚至還會想辦法去打聽打聽林勝男的近況。因?yàn)樗约阂查_始擔(dān)心林勝男，那是一種她說不出來的又很莫名的憂慮。

    很快，她就打聽到了消息，一個噩耗——林勝男死了。

    一個活生生的人，早在一年前就變成了一堆寂靜的骨灰，然后被裝在簡陋的罐子里，隨意地安置在堆滿雜物的桌上。是關(guān)惠于心不忍，把備受家里人冷落的林勝男領(lǐng)回了自己的家里，攢錢把她的骨灰盒安置這足夠體面的墓地里。

    關(guān)念薇當(dāng)時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直到她上了初中，關(guān)惠才跟她說了實(shí)話。

    林勝男被家里逼婚，父母要把她賣給一個老男人換錢，她不愿意，她爸媽給了她兩條路讓她要么去死，要么嫁人。

    林勝男是誰，她可是一個有反骨，敢給自己取名叫“勝男”的少女，她硬氣地說：“老娘不嫁，死也不嫁！”然后毅然決然地從十層高的樓上跳下。

    ——當(dāng)場身亡。

    關(guān)念薇當(dāng)時聽完之后，良久無言，鼻尖止不住地泛起一陣酸澀。

    也就是那時候，關(guān)惠把她小時候差點(diǎn)被父親殺死的事情告訴了她，并握著她的手，溫柔地說：“女兒，mama告訴你這些事是希望你能明白，人生之中沒有一個爸爸也不算什么，你的人生不會因?yàn)樯倭苏l而不圓滿?！?/br>
    “它的圓滿程度應(yīng)該是交給你來決定的?；蛘呤钦业揭粋€你愛的人而變得圓滿，或許是一個人過得快樂而變得圓滿，甚至也可以因?yàn)槟阆乱淮慰荚嚾七_(dá)到滿分而感到人生圓滿，這些都可以——只要能讓你感到高興?！?/br>
    “mama也跟你保證，不會逼著你去嫁不喜歡的人，你的未來你自己選擇。mama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無憂無慮地活著?！?/br>
    “那樣mama就放心了?！?/br>
    “事情就是這樣了。”關(guān)念薇緩慢地說，緩慢地為這個故事畫上了一個句號。

    她說完后，仰起臉看了看依舊沉悶不已的天空，看著看著心情也像是被感染了一樣逐漸變得郁悶起來，兩肩無意識地就垮了下去，帶著一股頹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