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在那畫砸了的熒光藤邊上,被突兀地、無意識地寫下了一個名字。一筆一劃,清清楚楚。 她心虛地左右看了看,立即將那張紙揉吧揉吧燒掉了。這一頁只能重新再抄。 紙張化為灰色的余燼,尚未從她手中徹底飄零;門口忽然傳來“叩叩”敲門聲。 謝蘊昭又是略略一僵。阿拉斯減卻沒有顧忌,邁著小短腿一顛一顛地噴過去,又停下來對謝蘊昭“歐嗚”一聲,招呼她來開門。 “你倒是比我還有主人翁意識?!敝x蘊昭已經(jīng)感知到了外面的靈力,放了心(也可能略有失望?),走過去開了門。 “楚楚,小川?!?/br> “來了來了!” “謝師叔!” 陳楚楚親親熱熱地來擁抱了謝蘊昭一下,抱得很扎實,像一頭小熊。小川在邊上看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謝蘊昭就在之后也抱了抱她。小姑娘笑起來,蹭蹭她的面頰,溫暖又乖巧。 “其他人都沒來么?”謝蘊昭往外看看。 “燕微被他們大師兄命令挑戰(zhàn)后山的石林,說是不闖入第三層就不準做別的事。思齊被玉衡峰的一位師姐抓去打雜了。石無患么……”陳楚楚繞了繞自己紅色的發(fā)繩,撇撇嘴,“最近圍著柳師叔轉(zhuǎn)悠呢。我瞧柳師叔對他愛答不理,他倒反而來勁了——什么人吶。” 陳楚楚最近很討厭石無患,因為她很討厭柳清靈。更確切地說,因為她是靈獸苑溯長老的顏粉,所以對得罪了溯長老,還和好友有過節(jié)的柳清靈,她是堅決劃清界限的。連帶地,對于討好柳清靈的石無患也疏遠了許多。 “歐嗚!歐嗚!”阿拉斯減覺得自己被忽略了,于是努力彰顯此間主人的威風,奶聲奶氣地叫個不停。佘小川蹲下去,試探著伸出手。幼犬用圓嘟嘟的臉擺出一副思考的表情,然后往前蹦了蹦,允許這個身上散發(fā)著親切氣息的人形修士摸摸自己的頭。 “好可愛??!”小妖修立即沉迷在與毛茸茸共處的快樂中,抱起阿拉斯減蹭個不停。 她們是受邀來玩的。 以前的啟明小伙伴團體中,謝蘊昭與何燕微已經(jīng)離開,剩下幾人里,陳楚楚、石無患是不動境中階,佘小川、顧思齊則已經(jīng)到了不動境后階。這次本來是說想小聚一次,可惜其他人都有事。 陳楚楚是來微夢洞府玩熟了的,進門就自己去廚房找了三個杯子,倒了三杯蜜水出來。等坐下來,她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八卦:“阿昭阿昭,我還沒來得及仔細問你!之前你和柳師叔是不是真的因為衛(wèi)師叔而斗法?” “噗——咳咳咳……” 謝蘊昭被蜜水嗆住了,咳了半天,才擺手:“沒有沒有,不是不是,你誤會了。” “咦——?” 陳楚楚圓圓的大眼睛陡然放出了感興趣的光芒。她笑起來,圓乎乎、清秀討喜的臉蛋竟然笑出了幾分jian詐的意味。 “這種回答不是你的風格?!标惓l(fā)揮了身為兩年室友的觀察力,一針見血地指出,“阿昭的話,應該回答‘不錯,師兄那般嬌花一樣的美人怎能輕易讓給柳清靈’之類的話才對?!?/br> “???是嗎?有嗎?”謝蘊昭睜眼說瞎話,“你誤會了,我怎么可能是那樣的人?我這么端莊正直含蓄羞澀,一定不會說出那樣奇奇怪怪的話?!?/br> 陳楚楚卻不肯被她糊弄,眼中八卦光芒越來越盛:“阿昭,難道……衛(wèi)師叔終于和你表白了?” “噗——” 謝蘊昭這杯蜜水一口沒喝,全噴出去了。 這下,連沉迷毛茸茸幼犬的佘小川都豎起了耳朵,緊張地問:“真的嗎,真的嗎?謝師叔,你要嫁人了嗎?還是說衛(wèi)師叔要嫁給你了?” 妖修以實力為尊,夫妻地位也按實力排定,弱勢者為妻,男女不論。 謝蘊昭咳了半天,咳得臉都有些紅——她堅信這是咳紅的。 “噓,噓,小點聲?!?/br> 陳楚楚了然:“你傻了。微夢洞府有陣法,外人又聽不到。這還是你告訴我的,阿昭?!?/br> 眼看是掩飾不過去,謝蘊昭難得有點沮喪,肩膀一垮,嘟噥道:“有那么明顯嗎?我也沒跟誰說啊。” “哇,真的呀!”雖然已經(jīng)猜到,但聽好友親口證實,陳楚楚還是激動得一蹦三尺高,撲上去摟著謝蘊昭的脖子蹦蹦跳跳,“哇哇哇那是《九品簪花榜》連續(xù)五年的第一名啊哇哇哇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歡衛(wèi)師叔嗎!嗚嗚嗚我太感動了,我就說衛(wèi)師叔一定喜歡你,你們一定會在一起,嗚嗚嗚我不行了讓我哭一會兒……” 她、她還真哭了?謝蘊昭茫然不已。 “謝師叔,聽說這個叫做‘情緣粉’,是對危樓排行榜讀者的分類,指強烈希望自己喜歡的排行榜修士和其他修士在一起的讀者。”佘小川拉拉她的衣袖,十分自豪地說,“我有好好學習人類的知識呢,謝師叔!” “這種奇奇怪怪的知識真的需要學習嗎……” “阿昭!”陳楚楚倏然回頭,面帶淚痕,目光灼灼,“所以呢?衛(wèi)師叔終于剖白了心跡,你答應了嗎?不對……完了完了,我怎么忘了,聽說掌門曾經(jīng)逼衛(wèi)師叔答應,不能提跟你結(jié)為道侶的事……” 小姑娘滿臉凝重,陷入了思索。 “道侶?那也太遠了?!敝x蘊昭干笑,“我還什么都沒說呢?!?/br> “什么?!”隱藏的情緣粉陳楚楚大驚失色,握住謝蘊昭的雙手,幾乎聲淚俱下,“你為什么不答應呢?阿昭,難道你不喜歡衛(wèi)師叔么?他那么好看那么厲害對你還那么溫柔,你們天造一對地設一雙不要錯過了啊嗚嗚嗚……” “楚楚師姐,你冷靜一點?!辟苄〈ūЬo阿拉斯減,軟軟地卻很堅持地說,“還是要看謝師叔自己的心意?!?/br> “好、好的,對不起?!标惓念^頂仿佛有狗狗耳朵失落垂下,“如果阿昭你真的不喜歡衛(wèi)師叔,嗚嗚嗚……當然是以你的心意為重,嗚嗚嗚嗚……” “也不是……” 院墻邊的火棘在春天里反倒收斂了火紅的色澤,變成一種柔軟的淡紅。太陽火棘含了一縷太陽真火,在夏季和冬季時紅得明艷燦爛,而在春秋兩季就會將艷色收起,偽裝得溫文爾雅,悠哉悠哉地擴張著自己的領地。太陽火棘在院子里長了一年多,已經(jīng)占滿了整面墻,眼看就要朝屋頂進發(fā)了。 極具侵略性的植物,在不動聲色間完成進攻;該咄咄逼人時絕不后退,該低調(diào)時就斂起光華。 謝蘊昭走過去,捻了一顆火棘子在手上。微溫的靈力在指腹跳動,傳遞著絲縷的暖意。 “我拿不定主意。”她吐出一口氣,以往滿不在乎、瀟灑開朗的神情,現(xiàn)在纏繞上絲絲迷惘,“我只是……我覺得我喜歡師兄的程度,比他喜歡我要差很多……差太遠了。” 陳楚楚小心翼翼探頭,瞅了一會兒她的神情。她揉了揉自己圓乎乎的臉頰,小心而困惑地問:“喜歡的程度……這怎么分得出來?戀慕之情還能測量一下嗎?只要你也喜歡衛(wèi)師叔,你們就先在一起試試呀。以后不合適了就分手,多簡單。我們是修士,又不需要遵守凡世什么從一而終的破規(guī)矩,彼此喜歡就能在一起,不用顧忌什么。” 她說得理所當然。 謝蘊昭斜眼看她:“你還蠻想得開嘛。” 但佘小川也幫腔:“楚楚師姐說得對,要先在一起試試。我們妖族都會談很多段戀愛呢?!?/br> “阿昭呀阿昭,你瞧,小川都知道。你呀,看著沒心沒肺的,其實跟燕微一樣,心思都在修道上面。”陳楚楚得了支持,更加振奮,擺出一副情感專家的架勢。她問:“你對衛(wèi)師叔有沒有淑女之思?” 這個問題,謝蘊昭已經(jīng)考慮了三天,算是想得比較清楚?!拔蚁矚g他,不然當時也……不會那么生氣?!彼胝f不會因為誤會他喜歡柳清靈而生氣,但沒好意思說出來,“但是,我一時之間沒辦法回報他同樣程度的感情。所以……” “所以什么?”陳楚楚同學難得如此有氣勢,目光咄咄逼人。 謝蘊昭同學難得如此蔫巴巴,低頭說:“那,我就是覺得,如果我不能用同樣程度的感情去喜歡他,對他不公平……” 啪。 陳楚楚同學霸氣地拍了一下謝蘊昭同學的頭,成功讓后者捂著頭一臉懵逼。被佘小川抱在懷里的阿拉斯減一瞧,立即奶兇奶兇地“歐嗚”不停,揮舞著短腿試圖威懾“毆打”主人的“壞人”。 “壞人”才不理它這條小奶狗,只繃著一張小臉,叉著腰,恨鐵不成鋼:“阿昭,你怎么這么笨!” “???”謝蘊昭匪夷所思。 “我問你,假如你深深地戀慕著一個人,并且你向那個人剖白了心跡,你最歡喜的回答是什么?”不等她回答,陳楚楚就顧自宣布,“當然是‘我也戀慕你’啦!至于誰喜歡得更多、誰喜歡得更少,這有什么關系?只要兩個人在一起長長久久,感情自然會升溫。相反,如果兩人磕磕絆絆地走不下去,再深刻的喜愛也會被磨平?!?/br> “總而言之!”陳楚楚深吸一口氣,“如果不真正在一起、認真對待彼此,是不會知道雙方的感情究竟多深的!” 佘小川握著阿拉斯減的兩條前腿“啪啪”鼓掌,崇拜道:“楚楚師姐,你好懂哦!” 陳楚楚眼中精光一閃,矜持微笑:“我可是危樓《修士情感??返闹覍嵶x者。” 謝蘊昭卻仍皺眉反駁:“就算他不在意,我也不能隨隨便便……” “什么叫‘隨隨便便’?”陳楚楚手一揮,斬釘截鐵,“你自己在這兒糾結(jié),唯恐自己的喜歡不夠多——這件事本身,不就說明你其實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他嗎?不然的話,你大可隨著自己的心意,開心了就和他在一起,不開心了就直接離開,何必在乎那么多?” “我……我這叫有責任心。如果承諾了又做不到……” “你想承諾什么?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陳楚楚瞪大眼睛,“你想得好遠。連道侶都會分手,你現(xiàn)在才剛被告白,就想給人家承諾一生一世,這還不夠喜歡?明明是很喜歡衛(wèi)師叔才對吧。你看看人家石無患,三年里換了五六七八個了!” 佘小川舉起阿拉斯減的爪子,積極發(fā)言:“楚楚師姐,我覺得石無患不能作為例子?!?/br> 謝蘊昭還在掙扎,試圖找出任何一個邏輯上的漏洞:“不對,不是這樣,我只是不想從感情上傷害他……” “那你就直接拒絕他。”陳楚楚用出殺手锏,“單戀被拒絕,不受傷是不可能的。最好的辦法就是盡早讓對方死心,等待時間治愈一切?!?/br> 謝蘊昭陷入沉默。拒絕?她想起微醺春日里的海棠花雨,被陽光包圍的溫度,他話語里的奇異而深沉的含義……她不認為那是可以被輕易斬斷的感情。她不認為他會斬斷那份感情。他說的,“但你轉(zhuǎn)身了”,就像在宣告什么…… 陳楚楚圓圓的眼睛發(fā)射出睿智的光芒,仔細地檢驗著好友的每一寸表情變化。她頭一次像現(xiàn)在一樣清醒機智,雖然好友保持沉默、神情復雜,她卻鬼使神差地明白了對方的擔憂。 “阿昭,我的確很喜歡衛(wèi)師叔的臉,也很歡喜看見你們是彼此的情緣?!标惓娬{(diào)了一下“臉”這個字,“但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最關心你的感受。如果你是因為擔心對方今后可能糾纏你不放……” “我好像并不擔心。” “也是,衛(wèi)師叔的人品還是……” “不,我是說……我剛才仔細想象了一下。假如他今后真的糾纏我不放,我也不覺得討厭?!?/br> 站在滿墻新綠前,她的好友露出一個恍然的微笑。她向來知道好友是個美人,但當明媚的笑意在她眼里流轉(zhuǎn),她才發(fā)覺那份美麗已經(jīng)到達了一種讓人心驚的地步;清新如百花搖曳,又似霞光絢爛流淌。 陳·顏狗·楚楚呼吸一滯,憤怒地質(zhì)問自己:你為什么不會畫畫?你為什么不能把見過的美人都畫下來?陳楚楚,我唾棄你! 佘小川就直接多了,歡呼一聲:“謝師叔真好看!我也想和謝師叔一樣好看!” 好友對她們一笑,又若有所思:“也許……我之前誤會了他的意思。但現(xiàn)在我心中有答案了。” “誤會?”八卦小仙女耳朵一動,“什么誤會?什么答案?” 她的好友忽地惡劣一笑,湊近過來,低聲說:“不、告、訴、你?!?/br> 陳楚楚鼓起了包子臉。但她沒有再問,而是推著好友的背,把她往院子門口推,嫌棄道:“快去快去?” “去哪兒?” “你有答案了就要告訴衛(wèi)師叔嘛?!标惓募钡貌坏昧耍拔叶急荒愕跷缚诘跛懒?,衛(wèi)師叔豈不是更著急。快點快點,出了結(jié)果一定要告訴我??!” 佘小川眼巴巴地看著,沮喪道:“啊,可是我想跟謝師叔一起玩。阿拉斯減也想跟謝師叔一起玩……” 她和阿拉斯減倒是已經(jīng)親親熱熱起來。幼犬還讓她給自己摸肚子。一妖一狗,目光楚楚可憐。 “小孩子不要摻和大人的事,以后你談戀愛了再說?!标惓]揮手,“阿昭,快去!” 謝蘊昭輕咳一聲:“我還要先問問他在哪兒……” “不用不用,根據(jù)《北斗八卦志》記載,這個時間衛(wèi)師叔除非出門在外,否則通常會出現(xiàn)在洗劍池、引雷峽、照晴湖三個地點,而你在相同的時點可能會在群芳林、冰火谷、煙海閣,其中洗劍池與群芳林很近,引雷峽與冰火谷很近,照晴湖與煙海閣很近。你們相遇的可能性很高,相遇后相約同路而行幾乎是一件必然會發(fā)生的事?!?/br> 陳楚楚迎著兩人震驚的目光,信心百倍地伸出一根手指:“我在來的路上特意問過了,根據(jù)可靠的線人報告,衛(wèi)師叔今天出現(xiàn)在了照晴湖,現(xiàn)在你過去應該能直接碰見他!” “楚楚,讓你修仙我忽然覺得是屈才了……” “別磨磨蹭蹭了,快走!” 少女意氣風發(fā)地注視著火紅劍光遠去。她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漸漸地,那笑變成了要哭不哭的表情。 “嗚嗚嗚嗚我太感動了我粉的情緣是真的嗚嗚嗚……” “楚楚師姐,你不要哭了,冷靜一下……我,我把阿拉斯減讓給你揉……” “嗚嗚嗚嗚嗚是真的嗚嗚嗚他們一定要幸福啊嗚嗚嗚……” 佘小川苦惱了一會兒,忽然靈光一閃。 “楚楚師姐,既然你這么激動,我們就一起去找老師補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