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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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和光境后階] [因受托人狀態(tài)不佳,停止突破,優(yōu)先修復(fù)受托人傷勢] 她伸出手一抓, 任務(wù)面板的字如風(fēng)四散流去。 斜里照來的陽光映亮了面前人的面容。她發(fā)現(xiàn)自己抓住這個人的胡子, 高興地笑起來。 ……啊, 小時候。她在做夢——這個念頭模模糊糊地浮現(xiàn)。她好像在隔著屏幕觀看過去的景象,卻又像自己在其中扮演舊日的主角。 “外祖父!胡子!” 三歲……還是四歲?她不肯好好畫畫, 坐在外祖父膝頭, 只去抓他精心修剪的胡須。 “囡囡, 輕點……” 外祖父并不老。在她那么一點大的時候,外祖父不過四十, 還是一頭青絲, 只有些許不易察覺的華發(fā)。當(dāng)外祖父苦笑著捏住她的小爪子, 他的臉上才有很淺的皺紋。 書房被的雕花窗格、錯落的博古架,在陽光里落下淡淡的影子。書桌上鋪開上好的宣紙, 墨汁磨好在了一旁, 尚未動用。 她奶聲奶氣地說:“風(fēng)箏……風(fēng)箏!” “你這小囡囡,總是靜不下……罷了罷了。阿影,你把這小搗蛋鬼抱到一邊去, 別叫她再揪我的胡須了?!?/br> 阿影……對了,阿影是外祖父身邊的護衛(wèi),總是沉默寡言地跟在外祖父身邊,不大愛說話, 連存在感都幾近于無。 “阿影……阿影!”她咯咯笑著,鸚鵡學(xué)舌, 沖旁邊的一道人影張開手,“阿影!” 一個黑漆漆的人影把她抱起來。她 外祖父收起心愛的文房用品, 責(zé)備道:“要叫‘阿影伯伯’。” “老爺。”那個黑色的人影抱著小小的女郎,局促地說,“哪里敢當(dāng)女郎這般稱呼……” “阿影?!蓖庾娓铬r少那樣打斷別人的話。他放了東西,垂手站立,誠懇道:“我離京多年,早就不是平京里那個嫡枝身份為傲的謝七郎。我們一同長大,我早將你視為手足,你莫要因為些旁人劃分的高高低低,就與我生分了。” “老爺,可我只是妖仆……” 外祖父笑起來,一派豁朗之色:“你原來還介意這個?早跟你說,妖也好,人也罷,都知曉歡樂與苦痛,便沒什么不同!唉,說來原是我謝家對你不住,你原本也該是壽命悠長的修道者,若不是因為同心血契……” “老爺?!卑⒂皣?yán)肅起來。 她摟著阿影的脖子。逆光里她看不清這個人的樣子,也可能只是回憶讓一切都模糊,只剩虛虛的剪影。 他說:“如果不是老爺,我早就死在平京城里,還談什么壽命悠長?我早已發(fā)誓,無論有沒有血契存在,這條命都只會為了老爺而存在?!?/br> 外祖父無語良久,又一聲嘆息,振作精神道:“好了,帶女郎去放風(fēng)箏吧。我記得你小時候放風(fēng)箏是最厲害的,總能贏過那些旁的兄弟……” 她靠在阿影懷里,似懂非懂地聽著他們的話。他們興許還講了別的什么,但她忘了,甚至還有些困乏,便打起瞌睡來。 迷迷糊糊地,外祖父伸手拂了拂她的額發(fā)。 “囡囡?!?/br> “嗯……” “要尊敬你阿影伯伯?!?/br> “尊敬……尊敬,就是喜歡的意思嗎?好呀,我喜歡阿影……阿影伯伯?!?/br> 趕在被訓(xùn)前,她吐了吐舌頭。抱著她的人發(fā)出短促的笑聲,疼愛地拍了拍她的背。 “老爺,是否也該為女郎豢養(yǎng)一個妖仆……” 外祖父擺擺手:“玉帶城安穩(wěn)富裕,何必去搞那些。都是可憐人,能少一個便少一個吧?!?/br> 后來…… ——轟隆。 晴朗的天空響起悶雷。 “怎么忽然要下雨?看來囡囡這風(fēng)箏,今天是放不成嘍。”外祖父抬頭了看天色。 阿影說:“不若叫女郎練些武技。女郎好動,還是有些自保之力的好?!?/br> 外祖父沉吟一會兒,點點她的鼻尖,戲謔道:“好是好,就怕這小不點會哭鼻子,叫她外祖母好生訓(xùn)我一頓哩。” 她去抓外祖父的手:“外祖父……吃櫻桃。囡囡要吃櫻桃酥酪?!?/br> 在場兩人一愣。阿影笑了,外祖父更哭笑不得,無奈道:“叫你練武,你就曉得要找吃的了?真是個嬌氣囡囡,以后還得找個好人家,將你護得嚴(yán)嚴(yán)實實才行。” 后來…… 幾年后,阿影在一次外出中遇到意外。她不知道阿影究竟是怎么死的,只記得外祖父十分傷心,還病了一場。 十年的時間里,阿影死了,她那訂過親的未婚夫一家人死了,外祖父也死了。到了外祖母臨走前,她的神智已不大清醒,還拉著她的手反復(fù)說,如果阿影還在,外祖父一定不會走得那樣輕易。 外祖母還說,真是后悔,本當(dāng)給囡囡養(yǎng)一個妖仆。 “我可憐的囡囡什么都沒有,誰來護著你,誰來護著你啊……” “囡囡自己護自己,外祖母你不要走,外祖母……” …… “……我自己可以……” 謝蘊昭被自己的夢話叫醒了。 視野起初有些模糊,就像混沌的記憶一樣。她首先回憶的是夢里的情形,而后才遲鈍地想起昏迷前發(fā)生的事。 “醒了便好?!?/br> 一道纖細修長的人影站在床邊,探手來摸她的額頭。那只手冰涼柔軟,很是舒服。 “你的身體在引導(dǎo)靈力自我修復(fù),能清醒就不會有大礙?!?/br> 說話的人聲音溫柔婉約,漸漸清晰起來的面容也是相得益彰的溫柔秀麗。謝蘊昭記得自己見過這張臉,一時卻有點稀里糊涂想不起來,大約是因為之前磕到頭了。 女人端了一碗藥過來,看她茫然,便抿唇笑道:“我是萬獸門的于連星,因是醫(yī)修,便來照看謝師妹一二。這藥對你傷勢恢復(fù)有好處,要我來喂你么?” 謝蘊昭撐著坐起來,才看清自己在某間裝飾素雅的閨房之中。她接了藥碗,說:“多謝于師姐……可這是哪兒?” “仍是逢月海灣。這是衛(wèi)師弟拿出的法器,看裝飾,多半是專為謝師妹準(zhǔn)備的?!庇谶B星看她遲遲不喝,便又拿了一碟蜜餞,安慰道,“藥不大苦的,瞧,還有蜜餞。” 儼然將她當(dāng)孩子哄了。 謝蘊昭對這位溫柔細心的于師姐很有好感,就乖乖點頭,“咕嘟咕嘟”一氣喝完了藥,又拈一顆蜜餞含在嘴里,含糊道:“于師姐,其他人怎么樣了?白術(shù)師兄有事嗎?” “都順利回來了。白術(shù)在養(yǎng)傷,沒有性命之憂。他都跟我說了,謝師妹當(dāng)時身陷險境還想著要救他。我很感激謝師妹?!庇谶B星說得鄭重。 謝蘊昭卻有點心虛,連連說“應(yīng)該的”。她直覺里覺得黑影是沖她來的,指不定白術(shù)是被她連累。 “于師姐,”她拿眼睛朝外看,“你瞧見我?guī)熜至嗣???/br> “衛(wèi)師弟……就是衛(wèi)師弟托我來照顧謝師妹?!辈恢醯?,于連星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猶疑,“他出去了,說是查探秘境法陣損壞原因,可我瞧著,他似乎是懷疑……” “師妹?!?/br> 門口光線一暗。有人擋住了門口的陽光,又快步走進來。 “于師姐,辛苦你了?!鼻嗄陚?cè)頭微微一笑,堪稱溫潤優(yōu)雅的典范,卻又通過某些難以描述的細節(jié)來告知別人,表明他希望對方能夠盡快離開,不要再說其他的。 謝蘊昭只看見于師姐無奈搖頭,又聽她叮囑自己還要再吃兩次藥,就再無下文。 于連星幫她拿走了手里的藥碗,離開時還很體貼地帶上了門。屋里有窗,蒙著薄薄的白紗,隱約可見外面的碧海青天。 他站在床邊,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目光一點點地巡視過她全身。 謝蘊昭默默地……拉了拉被子。 “師兄,”謝蘊昭想了個話題,“你之前去哪兒了?”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但他身上那種怔忪茫然的靜默像被這句話打破了。凝固不動的眼珠顫了顫,對上她的視線。又過了片刻,他忽然傾身,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長樂,”他啞著嗓子,“別看我?!?/br> 謝蘊昭先是被他捂住眼睛,再被他整個帶到懷里去,腦袋被他扣在頸側(cè)。他力道很輕,生怕磕壞了她一樣,卻整個透露出不愿意被她正面看見的氣息。于是她也就沒動。 “長樂……”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疼不疼?” 謝蘊昭一愣:“什么?” “疼不疼?我真蠢。你受了那么重的傷,必定是疼極了?!彼⌒牡財n著她,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fā),“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是我沒有及時找到你。這都是我的錯。如果疼極了,就哭出來好不好?” 她遲疑道:“還好……要和以前一個人在凡世的時候比,也沒有很……”也沒有疼上太多。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在她耳邊壓抑地吐出一口氣。 “可你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了?!睅熜终f得很溫柔,也很小心,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盼望和懇求,“長樂,你有我在……你答應(yīng)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你可以依靠我,而不是總一個人忍耐著……對不起,我去得太晚,是我的無能讓你傷成這樣……” 他苦笑一聲,自嘲道:“我有什么本事讓你相信我、依靠我?我是個只會自狂自大的蠢貨?!?/br> 謝蘊昭還在發(fā)呆。 夢里的過去和現(xiàn)在,那些屬于十多年前的嬌弱和期許,在這一刻……忽然才真正切切地與現(xiàn)實重疊。她好像才恍然想起,原來自己也不是一出生就是面對危險也很鎮(zhèn)定,快被打死了還能忍著不說一聲痛。 ——真是個嬌氣囡囡,以后還得找個好人家,將你護得嚴(yán)嚴(yán)實實才行。 ——囡囡,誰來護著你,誰來護著你啊…… “……師兄?!?/br> 她把頭埋在了他肩里,抱住他的脖子,悶著聲音:“我想吃櫻桃酥酪?!?/br> 他顯然一怔:“櫻桃酥酪?” “要是吃不到的話……我就哭給你看?!?/br> 他呆了一會兒,沒有得到更多回應(yīng),才得小心又叫她:“師妹?” “我是不是吃不到櫻桃酥酪了?”過去的櫻桃酥酪,當(dāng)然是永遠留在過去了。 他猶豫一下,斟酌著:“等明年櫻桃新出,我便給你買……要我學(xué)著親手做,也無有不可?!?/br> ……但是,未來的櫻桃酥酪,還會有很多,說不定會多到吃不完。 謝蘊昭想笑,想拍著他的肩得意洋洋說“有覺悟”,但她只笑了一聲,還差點笑出個鼻涕泡。 “其實……是挺疼的。疼得我都想哭了?!?/br> 其實不想哭的。一點疼痛,一次生死間的危機,遇得多了也就不算什么——這是她自以為的。等到了最親近的人面前,被慌慌張張地問“疼不疼”,被關(guān)切地、珍愛地捧著,她才突然發(fā)現(xiàn)……也許,她也是會想偶爾哭一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