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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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說,其他人不知道了?!敝x蘊昭低聲說。 郭衍只說:“他們都是好孩子。” “是好孩子,所以一定會理解真人的做法嗎?”她問。 郭衍淡淡道:“不然如何?” 謝蘊昭抿唇:“大可以先叫弟子們出城?!?/br> “沉香閣是平京第一大香鋪,也是官府、世家當中眾所周知的北斗分部,若眾多修士全都退去,必然引起謝家警覺?!惫苷f,“我沒有辦法?!?/br> 謝蘊昭心里那股涼氣越來越盛。 她不再說話,只站起身:“沈佛心在哪兒?” 郭衍不得不微微仰頭,才能和她對視。這么看去,他好像又成了個佝僂的、平凡的老人,慈眉善目、平和慈藹,還會語重心長地說:“謝師侄,如果我告訴你這件事,你也許就再也脫身不了。沉香閣弟子的昨日,也許就是你的明日?!?/br> “無妨?!?/br> 郭衍還在勸:“你既然有辦法進出平京,不如先回師門……” “無妨。事已至此,我若再退,道心必然破碎。”謝蘊昭冷笑一下,“真人只管說。就算我不幸身死……死就死了。別人死得,我死不得?沒有這個道理?!?/br> 郭衍就點點頭。 暮色漸漸占據(jù)了天空,晚風(fēng)裹挾著暑氣,在墻里墻外飛來飛去。外頭有收工回家的人大聲說笑,有飯菜的香氣與呼喊“回家吃飯”的聲音,有人發(fā)牢sao“這一天天的怎么感覺越來越長,過得真累”…… 這些聲音蓋過了小院中的低語,唯有石榴樹沉默斂眉,傾聽著樹下的談話。 …… 趕在宵禁開始之前,小院的門被再一次推開。 趙冰嬋謹慎地探頭看了看,像在觀察他們的秘密是否已經(jīng)交流完畢。 謝蘊昭對她一笑,招招手,后者才放心地舒一口氣,帶著小丫鬟和走進院子中。 謝蘊昭掃了一眼她們身后,奇怪道:“趙勇呢?” 趙勇是趙冰嬋的護衛(wèi),對她忠心耿耿,一路千里迢迢護送她從交州來了平京,再危險的時刻也不曾拋棄主家。剛才他和趙冰嬋兩人一同出門,現(xiàn)在卻不見了身影。 她一說,趙冰嬋就忍俊不禁:“隔壁巷的廖寡婦瞧上他了,三天兩頭纏著他說話。趙勇剛剛被她捉住,一時脫不了身?!?/br> 謝蘊昭也撲哧一笑,笑過后又嘆了口氣,鄭重說:“抱歉,女郎。” 趙冰嬋不解:“云留?” 她說:“明明這是女郎租的房子,卻因為我和郭先生而讓你們束手束腳。” 趙冰嬋才恍然,卻更是笑起來。 “若非云留,我們早在荒郊野外丟了性命,哪里還能來租房子?”她笑吟吟道,“好啦,別說這些客氣話。我們趁晚市關(guān)閉之前,還帶了些零嘴回來,達達和減減不是很愛吃糖霜山楂?” 冬槿抱著一大堆零食,歡快地跑過來,叫了一聲“許小郎”后,就興奮地和阿拉斯減、達達湊在一起。她一個小姑娘和兩小只頭碰頭,親親熱熱得很。 趙冰嬋又問:“云留,你今夜要回書院么?若不回,我就叫冬槿去給你鋪床。” “不必了,我還要出去?!敝x蘊昭說。 趙冰嬋點點頭,就走進屋中去收拾自己的滿頭大汗。冬槿也跟上去,還轉(zhuǎn)身和達達他們揮手。 院中再次恢復(fù)了安靜。 謝蘊昭扭頭看向郭衍。 老人沉默飲酒,現(xiàn)在放下酒碗,平靜地說:“我不會傷害凡人。” 謝蘊昭認真問:“真人可敢以道心起誓?” 郭衍自嘲:“老夫還有道心?早在弟子們身死之時,我的道心就已然破碎?!?/br> “這正是我想問的。真人的道心果真破碎了嗎?”謝蘊昭淡淡道,“真人說了一次謊,就要做好再不被人信任的準備。因此還是請真人再發(fā)一次道心誓的好?!?/br> 郭衍瞧她一眼,忽然笑了:“好,好。馮師兄教了個好徒兒,天資好,心性也好……若是能再多些自保之心,就更好了?!?/br> 他仿佛自言自語般說完最后一句,便一口氣發(fā)誓:“我郭衍以道心立誓,絕不傷害趙冰嬋、冬槿、趙勇三人?!?/br> 謝蘊昭點點頭:“這便好。那么,我就走了。阿拉斯減,達達,你們保護好女郎他們?!?/br> ——噶! ——歐嗚! 兩小只急得原地亂跳,仰頭眼巴巴地看著她,意思是:這次又不可以跟著你一起嗎? 謝蘊昭歉然道:“抱歉,但我分身乏術(shù),只能請你們保護趙家三人?!?/br> 鴨子和狗對視一眼,又看看屋子——那里有對他們很好的趙家人。最后他們重重點頭:好吧,下一次你一定要帶上我們。 “成交?!?/br> 謝蘊昭挨著和他們碰碰爪子或鴨蹼。 她最后看了一眼屋中,整個人的身影便悄無聲息消失在石榴樹投下的陰影之中。 片刻后,趙冰嬋換了身衣服,擦著半干的頭發(fā)走出來:“云留……啊,已經(jīng)走了么?” 院子里的郭先生也已經(jīng)端起銅盆,往灰撲撲的地面灑水,順便澆灌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正是這時,院子門被再一次匆匆推開。 身形高大的趙勇奔進來,回頭看看外面,急急忙忙關(guān)上門,方才長出一口氣,嘟噥說:“平京的婦人熱情得太過分了?!?/br> 這句憨憨的抱怨惹得趙冰嬋和冬槿又笑起來。 冬槿眼尖,瞥見趙勇懷里抱了個什么東西,當即來了勁:“勇叔!你抱著什么,廖寡婦送你的禮物么?” “去,小丫頭懂什么?!壁w勇銅鈴樣的眼睛一瞪,甕聲甕氣道,“這是我專門請回來的道君像。七天前就訂好了,今天是個黃道吉日,才按算好的時間帶回來?!?/br> “道君像?” 趙家兩人好奇地湊上去,仔細端詳:一個大袖飄飄的中年道人雙目微闔,神態(tài)悲憫出塵,栩栩如生,令人望之生敬。 “為什么要請道君像?”趙冰嬋不解。 冬槿說:“女郎忘了么,從前在家中,老爺和夫人也是常拜道君像的。” “正是?!壁w勇說,“我在平京中打聽過,發(fā)現(xiàn)這里家家戶戶都拜道君像。不論靈不靈,反正求個心安。平京城這么繁華,興許就是道君保佑呢?” 冬槿有些不信,或者又是有些不服氣;這些八卦逸聞向來是她最先知道的。她問:“我常和小丫他們一起玩,怎么沒聽說?” 趙勇說:“你當然不知道。平京城里的奇怪習(xí)慣,拜道君像不能和人說,要不是廖寡婦說……” “哦——”另兩人異口同聲,打趣促狹,“廖——寡——婦——呀——” 趙勇臉一紅,掛不住面子,搪塞道:“女郎,還要趕緊請道君歸位,不然就耽誤吉時,之后再拜也不靈了?!?/br> 這么一說,另兩人也不由鄭重起來,連忙著手布置桌案,畢恭畢敬將道君像請了上去,又擺上瓜果、香爐,最后虔誠一拜。 不知道何時起,在小院中灑水的郭衍停下動作。他站在院墻下,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鴨子和狗渾然不知地在空地上追逐打鬧,對道君像沒有半點興趣。 無月的夜空中,群星閃爍著光輝。 很少有人知道,這千萬璀璨的星光早在被人們看見之前,就已然注定必將大放光芒。 絲絲縷縷的星光垂下。它們?yōu)⒃诮值郎?,灑在屋檐上,灑在花木的影子里,也灑在飛馳的巡夜士兵的刀刃上。 星光掩蓋了其他幽微的光芒。 在聽不見的祈愿聲中,無形的力量不斷匯聚,最后流入了地底的大陣之中。 * 謝蘊昭跳進了井里。 蒼梧書院中的鏡湖與地下水相連,但平京城里與地下水相連的不止是鏡湖。 還有水井。 冰涼的水流滑過她的皮膚。她在水中呼吸,往更深的地方潛去。 郭衍的話回蕩在她腦海中:“謝師侄,當你在平京城的地底遁行時,不曾感受到什么異樣么?” 異樣…… 有。 她曾隱約聽到了一絲奇妙的聲音。 那是一閃而逝的異樣。她當時著急回城,沒有細探。 此刻,謝蘊昭沉在水中,靜心凝神,按照郭衍的說法,緩慢地掐出了九個法訣。 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光芒在她眼前亮起一瞬;空間忽然裂開一絲罅隙。 一股沛然巨力從罅隙中傳來,一把攥住她,用力往里一拉。 謝蘊昭本能地抬手擋了一瞬,但轉(zhuǎn)眼,那拉拽她的力量就已經(jīng)消失。 當她放下手臂時,四周已經(jīng)沒有了冰涼的地下水,也沒有了沉寂的黑暗。 四周是冰藍色的,就像無數(shù)淡藍色的冰塊砌成的房間。 房間之中,有一人盤腿端坐。他雙手合十,捻著一串晶瑩剔透的佛珠,身前放著一盞五色琉璃燈。 無數(shù)粗大的透明鎖鏈從四面八方伸出,緊緊束縛著這個人,也將他面前的五色琉璃燈緊緊捆住。 龐大的靈力從他身上流出,順著鎖鏈蜿蜒出去,被輸送到四面八方。 鎖鏈就像血管,而這個人……就像源源不斷供血的心臟。 區(qū)別在于,血液是紅色的,而他的靈力純白無瑕,還帶著悲天憫人的佛法金光。 似乎察覺了謝蘊昭的到來,他緩緩睜開眼。 那是一張極其可怖的面容。無數(shù)傷疤縱橫在他臉上,徹底遮蓋了他本來的容貌;唯有一雙眼睛清冷澄澈,即便身處囚牢,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 他身披玄色袈裟,頭頂沒有剃度留下的戒疤,卻有一個鮮紅的卍字印。 謝蘊昭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問:“龍象寺行走,沈佛心?” 被無數(shù)鎖鏈束縛著的佛修靜靜地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