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jié)
謝九和沈佛心密謀半年,無非是為了收攏權(quán)力,完成平京大權(quán)的平穩(wěn)過渡。 以蝴蝶玉簡攪動風云,引得世家暗中出手;同時以大陣蒙蔽時間,令謝彰等人毫無顧忌地出手,從而將陰謀暴露在修仙界眼中。這樣一來,謝九接過大權(quán)就是名正言順。 還能防止修仙者出手干涉平京風云。 修仙界遠離凡間世俗,但修仙者又來自凡間世俗;靈石礦脈、靈植草藥,還有紅塵煉心、天地運勢,種種修煉資源、大道感悟也與凡間息息相關(guān)。 保不齊就有大能修士出手,令謝九等人的計劃功虧一簣。 所以,要完成這個計劃,拉攏修仙界的大能修士是必須的。 謝蘊昭仰起頭。星河璀璨,永恒不息;星河中的列位修士,也似站立于時光長河之外,淡看人世間風云起落、代代更迭。 “掌門師叔。” 她的聲音在夜色中回蕩。 “敢問謝九和掌門師叔之間達成了什么協(xié)議,才讓師叔千里迢迢為他掠陣?” 天上的修士面面相覷,最后都看向北斗的掌門。 “阿昭,你誤會了?!闭崎T優(yōu)哉游哉,“是我得知了世家的種種惡行,深覺不能縱容,又恰好謝家九郎有義憤之心,我便順水推舟。平京的事便由平京自己解決,我哪里談得上掠陣?” “不過是大義所在、人心所向罷了?!?/br> “那么,我的仇呢?”謝蘊昭的聲音平靜極了,“他是大義所在、民心所向,我親人冤死的魂魄,這些年里因他而死的無辜的魂魄……又要去向著誰?” “死人不配談人心嗎?” 掌門身上的鶴氅被夜風吹得微抖。他抬手掠過散落的長發(fā),年輕的容顏沒有半分千年的滄桑。 他說:“你說親人被他害死,可有證據(jù)?” 天上地下,無數(shù)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是啊,謝彰等人的惡行有蝴蝶玉簡為證。 她的仇恨又銘刻在何處? 謝蘊昭看向謝九。那個人身上蒙著一層干凈的光,好像從未沾染塵埃與血污。 她依舊很平靜:“我能以道心發(fā)誓。謝九,你敢發(fā)誓么?發(fā)誓說我親人的死與你無關(guān),發(fā)誓蝴蝶玉簡中的種種惡行與你沒有一絲一毫的關(guān)系?!?/br> 謝九也看著她。他的目光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 “無關(guān)……自然談不上。”他淡淡說,“泰州謝氏與平京謝氏同氣連枝,守望相助。故而泰州謝氏橫遭意外,我卻幫不上忙,當然不能說毫無干系。” 謝蘊昭動也不動。 謝九又道:“家父等人為禍一方,我縱然不齒,可身為人子,我也并未盡到勸諫之責,因此深感慚愧,不敢說無關(guān)?!?/br> 不敢說無關(guān)…… “哦,原來是這樣?!?/br> 也許是夜風太冷,也許是星月光輝太冷;在這盛夏的滿月之夜里,謝蘊昭竟渾身發(fā)冷。 卻還能笑一聲:“這么說,是我誤會了嘛?!?/br> 她平靜至極:“和白蓮會勾結(jié)、掠奪凡人靈根的是謝彰他們,不是你,是不是?” 謝九說:“不錯?!?/br> “你也沒有殺死……或者指使謝懷殺死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是不是?” 謝九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比月色更澄澈也更平靜。 “是?!?/br> 上頭的北斗掌門輕輕拍手:“看來一切都是誤會,這不就解開了?” 謝九身邊站著沈佛心。他垂目誦佛,只道一聲:“無量壽佛?!?/br> “師妹……” 謝蘊昭回過頭,對衛(wèi)枕流一笑:“你瞧,師兄,原來是我誤會了啊?!?/br> 劍修微微蹙著眉,眼神擔憂。 “這偌大的平京城里沒有我的仇人,那些惡貫滿盈之輩也已經(jīng)伏法。至于我么……我是匡扶正義、替天行道的大好人,掌門師叔,你說對不對?” “正是如此。回去給你論功行賞,相信馮師弟也會十分高興?!?/br> 北斗掌門本是站在仙鶴背上,現(xiàn)在他卻跪坐下來,手里還漫不經(jīng)心地揉了揉仙鶴羽毛。 他微笑道:“所以,阿昭,不要做傻事?!?/br> “掌門師叔說笑了,我怎么會做傻事呢?我從來都做……自己認為對的事?!?/br> 謝蘊昭笑得更燦爛。 她還站在高高的蓮華臺上。剛才她登上高臺,以為自己即將公示一場丑惡的陰謀,卻沒想到陰謀背后還是陰謀,而她只是其中一粒小小的棋子。 有人問過棋子是什么感受么? 這座華麗的、充滿正大光明之意的蓮花高臺,忽然變得極度令人厭惡。 她一點不想再站在這里。 于是她往前邁出一步。 五火七禽扇浮在空中,穩(wěn)穩(wěn)載著她。 身后一聲轟鳴——是師兄拔/出龍淵劍,斬斷了整座蓮華臺。 謝蘊昭沒有回頭。她在飛向地面。 飛向謝懷。 謝懷沒有靈根,只是個瘦弱的凡人。從高處看去,月光里的謝懷更加瘦弱得像一只螞蟻。 謝蘊昭停在謝懷面前。 謝懷有些畏懼地看著她,退后一步。他心口的傷勢已經(jīng)包上白紗布,只微微地滲出暗紅的血跡。 “阿兄!”他忍不住說。 謝九自月光中降下,卻被衛(wèi)枕流攔住。 朗朗夜空里,掌門再度發(fā)話:“枕流,阿昭。不要做傻事?!?/br> “我不做傻事。我只想問她一些問題?!?/br> 謝蘊昭朝謝懷走近。 她走一步,謝懷退一步。 謝蘊昭平靜得可怕,而謝懷的神情益發(fā)慌亂。 “謝懷……還是你更喜歡被人叫謝妙然?”她說,“你記得自己曾殺過多少人嗎?” 謝懷腳下踩到一塊破碎的瓦礫,是剛才交手時被打壞的。 他緊緊握著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不知道?你沒殺過人么?” “沒……” 迎著謝蘊昭的目光,謝懷突然吐不出一個字。 他只能求助地看向上方。 但謝九在和衛(wèi)枕流對峙。一個黑衣肅穆如夜色,一個白衣清朗似晝光。 錚—— 太阿劍出,焰光亮起。 光照亮了謝蘊昭的眼睛,也照亮了謝懷蒼白的臉。 “我始終記得,七年前有人將我從外祖母的靈堂前生生拖走,嘴上卻說平京的親人要照顧我。他們在路上喝酒說笑,說要是外祖父識相點,就不會有橫死的下場。他們說自己是懷少爺?shù)膶傧??!?/br> 劍刃是灼熱的,貼在謝懷的脖頸上。 “此后我隱姓埋名,不敢回鄉(xiāng)。有幾次我在通緝令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和畫像,就知道你們在找我?!?/br> 謝蘊昭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好似自言自語,也好似冬日雪花緩緩飄落。 但夏天哪里會有雪花?若是六月飛雪,那只能是冤魂的眼淚被怨氣凝結(jié)成了冰。 “我一直在想,懷少爺是誰,謝懷是誰?誰殺死了我的親人,為什么我連一點頭緒都找不到?” 劍刃向下,浸出血絲。 謝懷拼命地喘著氣,黑黝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在那時的我眼中,你們真是龐然大物。逼得我一路往東,只為求得一線仙緣,才有一點查清真相、讓你們血債血償?shù)目赡??!?/br> 謝蘊昭笑了笑,嘆息了一聲,手中的劍光卻穩(wěn)得可怕。 “可即便是現(xiàn)在,在你們眼里我仍然很渺小,是么?渺小如棋子,如沙塵,可以隨手利用,再隨手丟開?!?/br> 半空中的謝九垂首看來。他嘴唇輕輕動了動,似乎說了什么;但就連距離他最近的衛(wèi)枕流都沒有聽見。因為他畢竟沒有說出來。 謝懷努力挺直了背,咬牙說:“你不敢殺我?!?/br> 謝蘊昭看著他。 “為什么?” 謝懷說:“現(xiàn)在如果你殺了我,就打破了仙道盟和平京的默契。你擔不起這個責任,除非你想成為北斗的棄徒。” 仿佛是為這句話引證,掌門遙遙說道:“阿昭,夠了。馮師弟還在等你回去?!?/br> 郭衍也降落些許,誠懇勸說:“謝師侄,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是我北斗新星,也必然是未來的仙道領(lǐng)袖之一。有什么不明了之處,我們?nèi)莺笤僮h可好?” 這話相當于一個暗示。暗示說,要收拾謝懷之后有的是方法。 謝蘊昭一動不動,忽問:“郭真人,你的沉香閣弟子是真的死了,還是假死做局?” 郭衍沉默片刻:“三十七名弟子,死了七個,剩下的都在?!?/br> 謝蘊昭便笑道:“那郭真人還是挺愛惜弟子的。死的那七個是自愿犧牲的么?” “是新入門的小弟子,還不能夠知道這樣的計劃?!惫芴谷换卮?,“但他們從一開始加入就被告知了,絳衣使就是這樣的存在。需要人犧牲時,便要犧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