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節(jié)
“我沒什么考慮。也許會嫁人,也許不會嫁人。但無論如何,我首先要做好自己的事?!彼贸蚊鞯难凵裢嗄辏斑@是我的選擇。就像你也有你的選擇一樣。” 衛(wèi)六郎的雙手漸漸緊握。他感到有情緒在心臟中跳動,蠱惑全身的血液,生出一句很想說出的話;那話語就盤桓在他喉嚨中,想急切地吐露而出。 但是,他忍住了。 過去他不懂事,明明知道自己的親近會給阿兄帶來懲罰,卻還是賴著阿兄一起?,F(xiàn)在不會了。 現(xiàn)在他長大了。他要照顧父母,哪怕他們做了錯事、背負孽債,他也要承擔身為人子的責任。 不錯,這是他的選擇。 他笑起來。用笑意讓眼中的些許模糊消失。 “你一定可以。你那么聰明,又堅強……一定可以成為大梁第一位女官,流芳百世?!彼嫘膶嵰獾卣f,“我希望將來會在交州也聽到你的名字。” 趙冰嬋有些害羞地擺擺手:“你夸得太過了。” “一定可以的。”衛(wèi)六郎幾乎哽咽,卻還在笑,“等老了以后,我就告訴我的孫子,那個名滿天下、堪為天下女性楷模的趙冰嬋,是我年輕時認識的友人?!?/br> 是他在過去多年里不知道存在的未婚妻,是一個聰明堅強、讓人心折的女子。 當然……也十分美麗。 他們曾有婚約,婚約也并未解除,但終究是錯過了。如道路的交匯點,短暫同行過后,就是天各一方和漸行漸遠。 他會回到故土,會成親,會兒孫滿堂,最后會垂垂老矣。歷史不會記得他,不會給他騰出一角。 但是歷史一定會記下他曾經(jīng)的未婚妻,記下他喜歡的姑娘。 到了那時候,也許他會點亮一盞燈,在星星滿天的夏夜里乘涼,拉著懵懂不知世事的孫兒,說在很多年前,你爺爺我是平京里的一個傻小子,那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很喜歡的姑娘,后來她選擇去走一條艱難卻光榮的道路,而我在這老宅子里為她默默祝福。 這就夠了。 滴—— 窗外有誰吹響了哨子,吹出清脆的樂音。 很奇怪地,明明是有些尖銳的聲音,但這調(diào)子卻舒緩悠遠,讓人不知不覺心神寧靜。 這段時間以來,城里每一天都會響起這個調(diào)子。 “啊,那是……”趙冰嬋望了望窗外。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唇邊的微笑如漣漪擴散。 衛(wèi)六郎抹了抹眼睛,說:“那是鎮(zhèn)魔歌吧。” “是啊。”趙冰嬋笑著說,“是那個人吹響的鎮(zhèn)魔歌呢。據(jù)說可以凈化白蓮會帶來的魔氣……每次聽見,我都覺得心情舒暢?!?/br> “是啊?!毙l(wèi)六郎有些感慨,“修仙者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測。和他們相比,凡人的生命短暫又脆弱,想來不禁讓人嘆惋?!?/br> 趙冰嬋點點頭。她仍看著窗外,有些悠然神往,卻更多的是堅定無畏。 “就因為仙凡之別有若天塹,我們身為凡人,才更要把握自己的命運?!?/br> “……把握自己的命運?” “你不這樣想嗎?”趙冰嬋認真說,“‘紅月之變’里,滿城的命運都只由世家的幾個人、由修仙者決定??墒钦嬲钤谶@里,過好每一天生活的是我們,是每一個凡人。為什么要讓世家或修仙者來決定我們的死活?” “我要考科舉,也是這樣的緣故。世家會為了大義犧牲平民,修仙者雖然有品行出眾之人,可他們志在長生,不會久留凡塵。就像那個人不會永遠為我保駕護航,她也有她的事要做。” 趙冰嬋說:“作為凡人,更要努力把握自己的命運。” 衛(wèi)六郎看了她良久。 他讓人上了一壺酒,敬她一杯。 “我敢保證,”他啞著嗓子說,“你一定會成功的?!?/br> …… 謝蘊昭收起哨子。 “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她點頭:“嗯?!?/br> 皇室與仙道盟簽訂契約后,修仙者們還能在城中暫留半個月。趁此機會,她翻出了很久之前系統(tǒng)抽獎用上的“鎮(zhèn)魔歌”。 雖然五音不全,但陳楚楚之前給了她一個矯正聲音的哨子,所以她居然也順利地用出來了鎮(zhèn)魔歌。 每天都有一些淡淡的惡念被消除。所謂的魔氣,原來就是惡念。 “修善念者為佛,修惡念者為魔。佛魔一體,由此而來?!彼f,“惡念具備極強的侵蝕力,因而魔族才是人人喊打的對象?!?/br> 在荀師兄用出惡念二重身后,以謝九的修為竟然都不能阻擋。 而身為少魔君的師兄,究竟又有怎樣的實力? 謝蘊昭走在街上,神游天外地想著。 事變之后,她就恢復(fù)了裝扮。此時正是原本的天樞真?zhèn)鞔虬纾阂簧碓掳组L裙,以太陽火棘作簪。 但因為服用了“厚積薄發(fā)丹”,她正處于修為被封印的狀態(tài),此時是一名真真正正的凡人。 大概因為這個緣故,師兄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師兄?!?/br> “嗯。” “我還以為你會責備我。” 聽了這話,他略有疑惑:“為什么?” 謝蘊昭有些慚愧,聲音也變小了:“我趁你不在,一個人來了平京,也才變得這么狼狽……” 她雖是無愧道心,但終究讓關(guān)心的人擔憂了。 師兄這才明白過來。他搖搖頭,唇角抿出一個笑,又溫柔地為她拂了拂鬢發(fā)。 “我卻覺得是我的責任。若我早早和你說清我知道的一切,你也許會更明白怎么做,不會落入謝九的設(shè)計。而且……終究是我不在你身邊?!彼f得很柔和,也很平靜。 “我總把師妹當作小孩子,想著你什么都不必擔憂,盡管無憂無慮地站在我身后,讓我為你遮擋風雨便好。我卻忘了,師妹從來是聰敏堅強的修士,有自己的道心,如何會為我所困?” “嗯……說得也有道理?!?/br> 謝蘊昭想了想,立即坦然自若,將愧疚全數(shù)拋棄。她又湊近過去,有點狡黠地問:“那師兄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約定?” “就是在水月秘境的時候說過的,我會告訴師兄我的秘密,師兄也是?!敝x蘊昭說,“我的秘密就是我和謝九他們的仇怨,現(xiàn)在師兄都知道了?!?/br> 衛(wèi)枕流垂眸沉思片刻。陽光斜照而來,更讓他顯得面色如玉,還有長長的睫毛在肌膚上投下淡影。天然一段風流俊美,眉眼間又有清冷如雪之意,只讓他顯得溫雅卻莊重,令人想親近又有些無從走近。 只是當他抬眼一笑后,雪色清冷化為春溪潺湲,一點點流淌進人心間。 “那就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他說,“我知道許多師妹不知道的事。若你想知道,我就一一告訴你?!?/br> “什么都會說?” “你想知道的,什么都會說?!?/br> 謝蘊昭笑了。她背著手,輕快地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他。 “師兄,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家長一樣的保護?!彼f,“但是,我還是很喜歡安全感……最喜歡師兄給我的安全感?!?/br> 這是七月,夏天還未完全結(jié)束。 有明媚的陽光,有路邊的鮮花,有沙拉啦低吟的綠葉。 但夏日風光再好,好不過她笑起來時的綺麗無邊。 衛(wèi)枕流呆了片刻。 也許不止片刻,也許是呆愣了很久。一個凜冽的劍修,像個發(fā)呆的呆頭鵝。 等他回過神,他看見師妹在注視什么。 那是路邊的風車。一個個精巧的風車經(jīng)由匠人的手做出來,在風中歡快地旋轉(zhuǎn)。 師妹向來喜歡凡人的熱鬧。他心想。 “想要風車嗎?”他問。 她以往不會拒絕這些可愛的小東西。但這一回,她卻搖了頭。 “不要風車?!敝x蘊昭背著雙手,邁開步伐,“我宣布,從今天開始不喜歡風車?!?/br> “師妹?”衛(wèi)枕流追上去,卻又回頭看了一眼。那里的風車似乎很有名,圍滿了孩子和少年人,很快就賣得差不多了。 “師兄,我想到一件事。” “是什么?” “我們當時約定的是,成親過后再袒露秘密……對吧?” 謝蘊昭斜去一眼,有些壞笑:“可是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說出來了。” 衛(wèi)枕流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有些不好的預(yù)感。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師妹,竟然顯得有點眼巴巴的,和小孩子一樣。 果然,師妹笑瞇瞇地說:“所以,成親就取消了。” 劍修微微瞪大眼,甚至有點鼓起臉頰,一瞬間委屈極了。他也不去想這話是真是假,就垂頭喪氣、亦步亦趨地跟著。 “師妹?!?/br> “啦啦啦……” “師妹?!?/br> “啦啦啦啦……” “師妹……你又跑調(diào)了?!?/br> 謝蘊昭停下腳步,陷入沉默。她一點點扭頭,面無表情:“哦。再見。” 然后加快腳步往城外走去。 衛(wèi)枕流本來只是想逗逗她,一見她這樣,又有點心急,以為她真生氣了。 他懊悔:“師妹。” “您撥打的師妹暫時不在服務(wù)區(qū),請稍后再撥?!?/br> 衛(wèi)枕流:……? 平京東城門的門口,有人早就等在那里。還有一只狗,和一只長著四白眼的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