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節(jié)
也不是沒人懷疑過偽裝后的謝蘊昭他們,但少魔君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某地一個大家族的身份證明,信誓旦旦說自己是某某少爺,邊上跟著貼身丫鬟“阿昭”。在陸昂塞過去一些魔晶后,他們就被順利放行了。 很快,少魔君似乎喜歡上了“阿昭是自己的貼身丫鬟”這個設定。 比如此刻,在燈光昏昏然的車廂里,他身體就歪得更厲害,想把頭枕上謝蘊昭的膝蓋。 謝蘊昭推開他,他又靠過來,微涼的面容貼在她邊上,手臂也橫過來摟住她。 “身為丫鬟,阿昭不是該服侍少爺?”他假作委屈,卻又帶著笑意,“少爺現(xiàn)在累了,很想躺下來休息一會兒?!?/br> 他烏黑的碎發(fā)蹭在她臉頰上、脖子邊,癢癢的。 謝蘊昭被他這副無賴模樣逗得想笑,就親了一下他的面頰。但是,在他得寸進尺之前,她仍是推開了他。 “少爺容稟。”她正色道,“就是身為丫鬟,才要幫助少爺知曉禮儀,不能放縱少爺流連花叢。” “花叢?何來花叢?”他無辜道,“我從來只有一朵花罷了?!?/br> 謝蘊昭嘆了一口氣,諄諄教誨:“少爺,這時候為了哄姑娘開心,應當說‘阿昭一人便可抵得萬花顏色’?!?/br> 一本正經(jīng)的做派逗得少魔君失笑:“阿昭真是……會哄姑娘。” 謝蘊昭得意:“當然,我向來是很受姑娘們歡迎的?!?/br> 少魔君忽然沉默了。 “……受姑娘們歡迎?”他緩緩道。 “是啊,有時候還覺得不如和姑娘在一起。”謝蘊昭說得真情實感,“溫柔細膩體貼可愛,多好。” 少魔君笑不出來了。 他陷入了沉思。 當他眼里落下碎發(fā)的陰影,蒼白俊美的面容如雕像沉默,那點揮之不去的陰郁就又回到了他臉上。 他忽地抓住謝蘊昭的手,唇邊還有笑,眼神卻藏著審視。 “是了,阿昭的過去是什么樣,我從未見過?!彼f,“也同現(xiàn)在一般活潑可愛又狡猾虛偽,還是說與現(xiàn)在截然不同?” 他這嘆息般的話語、突然泛出的冷意,都可以概括為一句話:我疑心病又犯了,快來哄哄我。 謝蘊昭眼睛一眨,卻是神色更正經(jīng),還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我也是經(jīng)歷了很多事,才變成這樣的。以前我單純天真還性格沖動,多虧有師兄包容我、照顧我?!彼冻錾钋槎页錆M回憶的眼神,“要不是有師兄在,我可能就只剩狡猾虛偽,不?;顫娍蓯哿?。” 謝蘊昭自認演技十分一般。 可素來機警的少魔君竟然信了。 他猛地抓緊她的手腕,眼里像有幽暗的火苗急促地跳動幾下。 “師兄?”他扯開一點笑,目光亮得懾人,“阿昭的師兄不就是我?” “沒錯,就是你?!敝x蘊昭誠懇道。 她這么毫不猶豫、信誓旦旦,反而惹了少魔君疑竇。 按他的想法,他的過去里當然是沒這么個人的,她的來歷必定有問題。雖說有一些說不通的地方……但也都大概能解釋得過去。 唯有她的存在本身無法解釋。 他心中思緒百般,面上卻平穩(wěn)無波:“阿昭必是很喜歡那位師兄了?!?/br> 她的過去里果真有這么個人嗎?他不由暗自思索。 她看出來他的懷疑了。但這個無法解釋的女人帶著無法解釋的盈盈笑意,清潤的眼睛直視著他,柔聲道:“我很喜歡師兄。不論他是什么樣子,我都會很喜歡他。他總是擔心自己‘不完美’就會失去我,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讓人感動又心疼?!?/br> 車廂內(nèi)的氛圍一時靜默下來。 病弱貴公子模樣的青年,看著更加蒼白、沒有生氣了。他沒有血色的嘴唇抿成一條薄線,就像如果不這樣做,他就會忍不住說出什么話一樣。 他想,這樣一個人必定不是他。他從未有過那樣的時候。 少魔君只覺心中原本有些微燙的東西,忽然間冷了下去。像本就寒冷的冬天里被澆了一盆冷水。但也好,那些讓他頭腦發(fā)熱的東西也會隨著寒冰一起逝去,讓他找回自己的清醒。 他收回手,撩起車簾,不再看她。 “到了?!彼f。 謝蘊昭在少魔君背后,無可奈何地攤攤手,隨即也向前看去。 牛車的速度慢了下來。一直在前面盡情奔跑的阿拉斯減也扭回頭,親親熱熱地對她“嗷嗚”幾聲,在“呼呼”喘氣里吐著舌頭。 絡腮胡的陸昂說:“殿……少爺,沐風鎮(zhèn)到了。”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座奇高無比的山峰。它高聳入云,仿佛能直抵月亮;其形狀像一截曼妙的腰身,中間凹下去一段弧度,再往上又朝兩邊擴展開去。 那就是無月山,傳說中魔君居住之地,山頂修建有宏偉的逆星殿。 從無月山山腰往上,都是茫茫積雪;最上面有灰色的云層將山頂遮蔽。 十萬大山云層稀薄,絕少下雨,像這樣濃厚的云層極為罕見。 據(jù)說那并非云層,而是魔君的魔氣凝結所成。它們隱藏了逆星殿,因為君王的威嚴與行蹤不容外人窺探。 雖然無月山看上去近在眼前,但實際上,它離他們還有些距離。只不過是因為這座被群山拱衛(wèi)的山峰過于高大、過于氣勢磅礴,才讓人誤以為咫尺可及。 真正近在眼前的是沐風鎮(zhèn)。 稀疏的建筑從前方不知名山脈的山腳一直延伸到河谷中,形成了一座以灰白色建筑為主的小鎮(zhèn)。一條細細的瀑布掛在山石巖壁上,一路蜿蜒,將小鎮(zhèn)分為兩半,又一直流到了謝蘊昭等人身邊,再往他們背后流去。 雖然小鎮(zhèn)的建筑都方方正正、沒有亮眼之處,像是直接用石頭胡亂堆砌出的建筑,但也說得上干凈、完整。 并且,雖說建筑都是灰白色,小鎮(zhèn)整體的顏色卻并不單調(diào)。里頭的居民掛了很多彩色的裝飾,大多是紙做的風車、羽毛做的風鈴,偶爾有一些彩色布料做的旗子,那就是最奢侈的裝扮了。 這些色彩讓小鎮(zhèn)看起來生機勃勃。 謝蘊昭擠在少魔君身邊,饒有趣味地瞧了一會兒,發(fā)覺了一些事。 她疑惑道:“怎么這鎮(zhèn)子看著挺新的?” “沐風鎮(zhèn)確實是一座才建立不久的鎮(zhèn)子?!鄙倌Ь沧⒁曋瞧ㄖK呀?jīng)拋下了方才的閑思,眼神里有某種深沉的思緒流轉。 他說:“這是專門給投誠的妖族和人類建造的小鎮(zhèn)?!?/br> 投誠,那就是叛變…… 謝蘊昭眉心一跳:“是……外界來的人?殘余的白蓮會?” 少魔君微微一笑,意味深長:“阿昭果然對人類的事知之甚深。不錯,沐風鎮(zhèn)的居民大多是白蓮會的成員,剩余的一些是跟著他們投靠來的同族、親友,還有一些是十萬大山中依附過來的魔族?!?/br> 白蓮會…… 謝蘊昭看那小鎮(zhèn)的目光一下就變了——從單純的好奇,變成了警惕和戒備。 白蓮會在外界犯下了不少惡行,其中一些是平京世家所為,還有一些則是這一只勢力的惡果。他們不知道通過什么方法,早在天塹崩塌之前,就暗地里和十萬大山有聯(lián)系,為魔族充當了斥候和急先鋒。 謝蘊昭很難不厭惡他們。 師兄跑這里來做什么? 卻是駕車的陸昂無意回答了她的疑問。這戴著絡腮胡的男人已經(jīng)將車趕到了唯一一條通往沐風鎮(zhèn)的路上,不過即便如此,路也還是凹凸不平,硌得牛車顛來顛去。 “夫人……昭,昭姐。”陸昂別扭地叫了這個稱呼,“這里是東州通往無月山的唯一入口。東南西北四州都只有一個入口能前往無月山。神墓在無月山之中,因此要去神墓也要走這條路?!?/br> “原來如此……” “還原來如此?!鄙倌Ь昧饲盟念^,蒼白秀雅的臉上帶著寵溺的神情,“阿昭,叫你多記些常識,你卻總把外頭的奇聞軼事記得牢牢的,自家事卻丟三落四。” 這是在幫她解釋為什么她知道外面的事,卻不知道神墓這樣基礎的知識。 陸昂才扭過頭去。 謝蘊昭揉了揉腦袋,瞧著少魔君病弱卻從容自若的側臉,忽然想:師兄到底在“九世”中一樣樣地經(jīng)歷了什么,才歷練得這么滴水不漏? 少魔君卻只注視著前方的小鎮(zhèn),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 沐風鎮(zhèn)完全占據(jù)了山口,將通往無月山的道路擋住了。 越靠近沐風鎮(zhèn)的入口,車架就越多。 因為有不少飛車落了下來。 會飛的動物通常都很名貴,因此能用得上飛車的人也非富即貴。在十萬大山,這些人通常是城主以及城主的親戚、將軍以及將軍的親戚、各種各樣的皇親貴族,還有依附這些人的大商人。 像謝蘊昭他們這樣還算不錯的陸行車架,就很符合“某個二流地方的二流家族的二流少爺”的身份。 無數(shù)飛車的陰影從他們頭頂掠過,在他們的車身上投下影子,最后落在他們前面。 謝蘊昭掀開車簾,對阿拉斯減伸手:“減減,來?!?/br> 毛茸茸的大狗一躍而上,跳進了車廂,撲到她懷里撒嬌。 它正高高興興拱人類的臉,就察覺了旁邊有不善的目光。自覺已經(jīng)有些實力的天犬,甚是威風地扭頭一看——嗯,這個陌生的男人笑得很假,眼神很嚇人,但是氣息很熟悉…… 大狗想了想,聰明的腦袋想出了答案:哦,這就是那個——據(jù)謝蘊昭說——腦殼壞了的男性修士啊。 他以前都不會這樣看著自己的。不過既然腦殼壞了,那也情有可原。 于是大狗悲憫地看了他一眼,再憐憫地搖了搖尾巴權作安慰,就又繼續(xù)和他的好朋友親親熱熱玩鬧去了。 少魔君:…… 他皺眉思索:他是不是從一只狗的眼神中看到了鄙夷?這有可能么? 隨著車架越發(fā)接近沐風鎮(zhèn),謝蘊昭的視野也變得更加清晰。 沐風鎮(zhèn)沒有圍墻,只用兩頭削尖的木棍做了防御工程,將小鎮(zhèn)圍起來。這里也沒有氣派的大門和瞭望閣,只有一個簡單的四方架,旁邊立個木牌:沐風鎮(zhèn)。 幾個腰上帶刀的守衛(wèi)在門口,一一檢查來人的身份證明,并收取過路的費用。 收費標準是每人二錢下品魔晶。 十萬大山中的城市都要收過路費,有的很高,有的很低。但對皇室血脈濃厚的人不收過路費,以示對魔君陛下的尊敬。 “皇室血脈濃厚”的標準是至少二分之一的頭發(fā)呈現(xiàn)銀色,且眼瞳有明顯的紅色。 少魔君現(xiàn)在的模樣,當然是不夠免費標準的。 沐風鎮(zhèn)收的費用不算高,而且現(xiàn)在來這里的人大多都是為了前往神墓,沒人想糾結于一點點下品魔晶,因此守衛(wèi)的錢收得很順利。 很快就到了謝蘊昭他們的車架。 幾名守衛(wèi)顯然是妖族出身,身上都帶有部分動物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