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第36章 美人知。 原隨舟看著面前嬌柔嫵媚的小美人, 一雙盈水秋瞳攫人心肝,臉頰因他一句話而氣鼓鼓的,人正忿忿地看著他, 好像他說了什么人神共憤的話一樣。 他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一陣寒風(fēng)吹過,將身上鼓動的燥熱驅(qū)散些,原隨舟忽然覺得清醒不少, 他伸手摸了摸后腦,這才敢抬眼看她。 “剛才是我口氣不好……可是你不讓我喊你‘師娘’, 那我喊你什么?叫得太親近了, 我怕先生不高興……” 晏映斜眼看他,心想這原二郎莫不是腦袋被門夾了,怎地非要跟“師娘”這個稱呼過不去?這又跟先生有什么關(guān)系?她猜不透原隨舟的用意, 也不迂回,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你原先喚我‘晏二’,這不就很好嗎?再說了,左右不過是個稱呼而已,不必這么認(rèn)真, 更是與先生無關(guān), 他還能管門生之間作何稱呼?” 原隨舟小聲嘟囔:“可是你不僅僅是先生的學(xué)生,還是先生明媒正娶的妻室……” 那話經(jīng)風(fēng)一吹, 落在耳邊有些聽不真切,晏映湊過去一些:“妻室, 什么妻室?” 她這樣一靠過來, 身上香粉的味道飛撲入鼻,有一種甜絲絲的味道,像是春熙下的花蜜一般,才剛被冷風(fēng)吹理智的原隨舟心頭又狠狠跳動起來, 他趕忙伸出一只手擋在兩人跟前,眼睛不停地看著別處,著急道:“你是!你是先生的妻室!我們不能再跟從前一樣了,縱使你心無他念,可我……可我……” 可我并非問心無愧。 原隨舟本想要這么說,但對面的人聽清他的話音之后已是臉色大變,急忙揮手拍開他,又怕有人聽到,刻意拉低了聲音:“你!你說什么鬼話?我還尚未出閣,怎么成了先生的妻室?莫非你剛才……” 晏映本就心虛,還因為先生方才在攬月軒對她做的事而心緒不定,被原隨舟這么一激,顧不得思考,下意識認(rèn)定是他剛才看到了,趕緊瞄了瞄左右,看到四下無人,她松一口氣,拉著原隨舟去了廊下角落里,對他輕聲道:“原師兄,好師兄,你千萬別說出去,這里面有誤會,先生與我真的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樣!” 原隨舟完全不明白晏映的反應(yīng)。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糊涂了?你與先生是夫妻,哪里有誤會?你讓我別說出去什么?” 晏映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此時卻一下怔住,原隨舟說得篤定,那句話是清清楚楚傳到她耳朵里了,他說她與先生是夫妻……那也全然不是玩笑的語氣,晏映知他良多,認(rèn)真時,是不會拿這等事捉弄人的。 她一下想起自己混沌的記憶,與先生有關(guān)的回憶都是在鶴頤樓醒來之后的,如果原隨舟說得是真的,就完全可以解釋最近發(fā)生的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只是,為什么從來沒人跟她說明原委呢?為什么都要騙她呢? 晏映忽然開始心絞痛,在她試圖回憶起那些模糊不全的往事時,她扶著心口,緩緩蹲下去,胸前讀者一塊巨石,讓她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原隨舟發(fā)覺她狀態(tài)不對,急忙對下身去,焦急道:“你……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伸著手,想要扶著她,卻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晏映緩了幾口氣,一陣一陣的疼痛和心慌蔓延開來,很難受,可是又摸不到難受的源頭,她艱難地抬起頭看著原隨舟,雙眼紅紅的,像是要得到一個確切的回答,一字一頓問道:“你沒騙我,先生真的是我的夫君?” 那“夫君”二字仍是說得很不肯定。 原隨舟點頭,這一點頭,便消除了晏映心中大部分疑慮。 晏映緩緩舒出一口氣,向后靠了靠,背貼冰冷的石墻,絲絲涼意順著流入心間,那疼痛才舒緩許多,她扶著額頭輕嘆一聲:“怪不得我總覺得先生對我有些奇怪。” “到底怎么了?”原隨舟看她發(fā)白的唇瓣,眸色幽幽變暗。 晏映按揉額頭:“可能是上次在鶴頤樓摔了一跤,把頭撞壞了,你說的事我一點都不記得,我醒來后也沒人告訴我,若不是你,我還蒙在鼓里……” 原隨舟雙眼圓睜,不敢相信:“你是說,你失憶了?” 晏映點了點頭:“只有這一種解釋,可是,我不明白,為什么我誰都記得,偏生不記得先生?” 原隨舟心里忽上忽下,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喜悅,可是待他發(fā)現(xiàn)這種喜悅之后,取而代之的卻是更大的愧疚感,他看著晏映,見她面容發(fā)白,唇齒輕輕打顫,尾翹的睫毛遮著眼底大片神色,讓人生憐。 他忽地伸手扶住晏映胳膊:“不管怎么樣,你先起來,地上涼?!?/br> 晏映就著他的力道從地上站起,那擾人的心悸還未好,晏映扶著心口,眼前發(fā)昏,身子搖晃,原隨舟見狀,急忙拉住她,終于也變了臉色:“你還是回去找個大夫看看吧,我瞧著實在是不好!你若還是擔(dān)心,就去找你父親或者先生問個明白,這事總得有個解釋,我是外人,知道的不多,也不該摻和……” 他面上愁云慘淡,似是覺得自己沒用,什么忙也幫不上,更沒有身份幫忙,后面那句話聲音就小了許多:“可是我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晏映低垂著眼,心有思量,沒留意他說的那句話,半晌之后,晏映忽然拂去原隨舟的手,對他道:“你這是做什么去?去見先生嗎?” 她神色恢復(fù)無常,看他時永遠(yuǎn)是眼神清亮干凈,像一絲不染塵的明鏡,原隨舟心中多了幾分自嘲,便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雙手垂到身側(cè),疏離道:“二月的武恩科快要開了,我來跟先生商量一下細(xì)節(jié)——” 晏映握住他的手:“你見到先生,什么都不要說,也不要提我已經(jīng)知道他是……是我夫君的事,可好?” 原來在翠松堂求學(xué)時,初見,他看她只是一個纖弱單薄的世家公子,手無縛雞之力,那一雙眉眼清雅雋秀,莫名惹了他的眼。原隨舟有心接近她,想要結(jié)交她當(dāng)作朋友,才熟識些,就常常與之勾肩搭背,那時玉樞總是過來阻攔,他還不解,不明白玉樞為何把這個弟弟當(dāng)姑娘一樣護(hù)著,后來才知…… 而今她反倒是忘了那些男女之間的顧忌,與他最難得的親密,原隨舟感覺著手背上傳來的暖意,藏住心頭的貪戀。 “好?!彼氐?。 晏映松開他,轉(zhuǎn)身往外走,剛走出幾步,后面又傳來聲音。 “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兩府是對門,不遠(yuǎn)。 晏映扭頭,沖他揮手:“不用,原師兄快去忙吧!” 她說完就跑開了,小臉雖然還有些發(fā)白,但腳步還算穩(wěn)健,原隨舟看著她背影漸漸消失,冷風(fēng)吹過,心又涼了半截,她看起來什么都不懂,而他可能永遠(yuǎn)也無法說出口,唯一的心愿就是她能一直快快樂樂的,可以永遠(yuǎn)無憂無慮。 如果是先生,一定能袒護(hù)好她吧。 他想著,失魂落魄地轉(zhuǎn)過身去,一身哀郁融于冬風(fēng)之中。 晏映回去后沒什么也沒做,只說要自己靜一會兒,她躺在跋步床上小憩,側(cè)身看著床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不知道夢到了什么,再醒來時大汗淋漓,后背都濕透了,像在水中撈過一樣。 她看了外面的天,夜色暗沉,有彎月掛在枝頭。紛亂的回憶不論怎么努力都記不起來,能記住的只有摔下樓梯之前那種失望痛苦的感覺,她忽然睡不下去了,心頭也堵著難受,站起身,拿上披風(fēng),晏映匆匆走出房門。 碧落正在守房,門突然打開,將她嚇了一跳,緊接著就看到小姐裹緊衣裳步入寒風(fēng)中,手上連個燈都沒打,她一邊喊小姐的名字,一邊拿起身旁的提燈追上。 晏道成都要和衣睡下了,剛剛躺下身,就聽到外面一陣喧嘩,舒氏轉(zhuǎn)過身,傾耳一聽,然后搖了搖他:“好像是映兒!” 晏道成也聽到了,趕緊下地披上衣服,后宅的燈紛紛亮起,一陣兵荒馬亂。他急急踢著鞋子走出去,剛推門就看到女兒雙眼通紅站在外面,模樣瞧著十分可憐。 “怎么了映兒?誰欺負(fù)你了?” 晏道成說著嗓門就大了,晏映卻直直走上前,截斷他后面的話:“父親,你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我都聽說了,我已經(jīng)嫁人了對不對?先生是我的夫君是不是?可是我怎么一點也記不起來,你們?yōu)槭裁匆膊桓嬖V我?到底發(fā)生何事了?” 晏道成一聽說女兒的話,心里一驚,但驚訝沒有看到她如此著急的觸動大。 他趕緊拉著晏映入內(nèi),安撫道:“你別急,聽為父慢慢說,我們不是有意要瞞你?!?/br> 舒氏也披著衣裳走出來,方才父女二人在門前的對話她已經(jīng)聽到,也了解是怎么一回事,跟晏道成對視一眼,兩人雙雙嘆氣。 其實本來也沒想能瞞多久,兩人的大婚人盡皆知,整個洛都除了晏映自己沒有不知道的,稍不甚有人說漏嘴,總會輪到這個場面。 晏道成本意是不想跟她提起那些傷心事,可是若因為隱瞞造成了映兒更大的不安,那反而不值當(dāng),他沉吟片刻,便將自己所知,用自己的理解給女兒復(fù)述一遍。 晏映自己不去想,只當(dāng)故事聽,心就不如之前那么難過,把來龍去脈都聽了一遍,她立刻沒了那些悲悲戚戚的神色,眼睛一抹,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黛眉上揚(yáng),已有怒色:“什么!他竟然跟太后娘娘——” 作者有話要說: 紅包,懂? → 第37章 美人憨。 晏道成急忙去捂晏映的嘴, 跟她比個噤聲的手勢,煞有介事道:“別說得這么大聲,當(dāng)心隔墻有耳!” 晏映也知道不能妄議皇族, 一不小心就會惹來殺身之禍,但是也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什么不肯想起先生,照她的性情, 當(dāng)時一定是傷透了心,才會毅然決然離開。原來先生心頭的那點不可磨滅的白月光, 也不是自己, 更不是她以為的“先夫人”,而是皇宮之中,那個他永遠(yuǎn)也不可能光明正大擁有的女人! 那他今日在攬月軒, 為何要說那樣的話, 還對她…… “映兒,映兒?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身子不舒服?”晏道成見女兒突然沉默,以為她又像那日一樣難受,著急問道。 舒氏也擔(dān)憂地看著她。 晏映回過神來, 安撫地看著兩人, 拍了拍他們的手:“我沒事,只是一時有些生氣。其實這些事, 你們早早就告訴我也沒什么的,雖然著實令人難堪, 可是我也不想被人蒙在鼓里當(dāng)玩物一樣耍著玩!” 晏道成聽著女兒話音里滿是對謝九楨憤恨, 心思流轉(zhuǎn),他遲疑道:“其實這里或許有什么誤會,你現(xiàn)在也知道內(nèi)情了,有些事我跟你娘不好插手, 不如你自己去問問,女婿說不準(zhǔn)有什么難言之隱——” 自從知道謝九楨的身份之后,他一直食不安寢,心頭的那些愧疚自責(zé)即使過了十多年也絲毫沒有消減,尤其又是聽說謝九楨為女兒擋箭受傷,他更加過意不去,其實不論怎么說,謝九楨對他家來說已經(jīng)仁至義盡,他不能苛責(zé)什么。 而且他還是蕭大哥的孩子,應(yīng)該不是玩弄感情之人。這段日子,他更是將映兒護(hù)得很好,沒讓她受一點委屈,除了不讓他們搬離這里,別的沒做任何強(qiáng)迫冒犯之舉,若是真的心懷怨恨,想要復(fù)仇,以他的身份地位,有一千種一萬種方式讓他們生不如死,可現(xiàn)在種種跡象都表明,謝九楨在維護(hù)他們。 晏映卻不知道在想著什么,方才父親的話,她全沒聽進(jìn)耳朵去,只不住地點著腦袋,道:“女兒明白,明白?!?/br> 弄清了心里的疑惑,晏映告退,不再打擾爹娘休息,二人看著晏映心不在焉地離開,還是稍稍放心不下,舒氏扭頭看著晏道成,神色不解:“你剛才說的話,是真心的嗎?你真的放心謝九楨?” 晏道成有些話沒說清,此時只能用別的遮掩過去:“也不是真的放心,只是他為映兒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我有些震驚罷了。” 舒氏垂下頭,低低說了一句:“我倒是有別的更擔(dān)心的……” “什么?”晏道成好奇。 舒氏抬頭看她:“映兒嫁到謝府那么久,你可知二人有沒有同房?” 晏道成緊張著臉,還以為她要說什么,結(jié)果是這么隱秘的事,頓時變了臉色:“這我怎么知道?” 可看舒氏一臉認(rèn)真,他意識到夫人并不是拿這件事開玩笑,也漸漸沉下臉去:“你是說……” 舒氏點了下頭:“就是這回事,現(xiàn)在的時間不前不后,瞧不出來,倘若是,咱們就要慎重考慮,是不是還要和離了——” 兩人這邊糾結(jié)著,晏映那邊倒是心大,得知了內(nèi)情,她反倒沒有想象中那么傷心難過。先生娶她是為了全她名聲,也給了晏府立足之地,讓他們家的人不至于因為被逐出族譜而無容身之處,這些都是切切實實的好處,她當(dāng)時只是太喜歡他了,才會那么失望,如今跳開這個漩渦,反而能冷靜看待先生的心事。 畢竟是太后娘娘,怎么也不可能宣之于口的。 只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就不好了! 晏映想到此處,煩躁地翻了個身,月光幽幽,干凈寒冷的月光在床前拋灑,迷迷蒙蒙,心也隨之安靜下來,她閉上眼,呼吸漸沉。 第二日一早,星沉照例來請她,晏映裝作不知,換好衣裳隨他入府,沒想到在攬月軒見到了外人。 京兆尹正跟謝九楨說話,聽見有人進(jìn)來后聲音頓了頓,轉(zhuǎn)頭看去,就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郎君站在門口,風(fēng)貌疏朗,神情微微怔忪。 謝九楨半靠床頭,神色無常,他抬眼看了看,便招手讓她過去。 晏映低垂著眼走過去,在床邊停下,像是個聽?wèi){吩咐的仆從。京兆尹心頭疑惑,他沒見過晏映,更不知道眼前她男兒打扮的樣子,還以為是像星沉一樣的心腹,收回眼來,他繼續(xù)道:“大人派人遞到府衙的那支箭下官已經(jīng)看了,并非出自神機(jī)營,跟那日酒樓上其他射來的羽箭不一樣,大人看看,這兩件案子是否還要并成同一案來調(diào)查?但不管怎么樣,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會查出來那日到底是誰傷了大人的?!?/br> 他恭身作揖,對謝九楨十分尊敬。 晏映聽出來他是為那日酒樓行兇的事前來,涉及當(dāng)朝太傅,他總要對案情進(jìn)程有個交代。 可是,那支后來射向她的箭竟然跟之前的箭不是來自同一批人? 晏映皺了皺眉,心中不免升起疑惑,謝九楨卻并未露出半分驚訝之色,他點了點頭,道:“是否并成同一案不重要,京兆尹只需要盡快查出墓后主使。” “下官明白?!?/br> “神機(jī)營那邊可有消息?”謝九楨又問。 京兆尹垂下眼,回道:“神機(jī)營那邊是滕大人在查,畢竟有的人,下官震懾不住,查來也麻煩,聽說滕大人已經(jīng)有了眉目,下官還沒來得及問?!?/br> 隨即又想到自己需要從旁協(xié)助,這樣一問三不知好像有些太不負(fù)責(zé)任,實則是侍中大人不讓他從旁插手,他不過是樂得清閑而已,京兆尹矮了矮身子,接著道:“大人若還不放心,下官會吩咐下去,案情有任何進(jìn)展都隨即告知大人。酒樓行兇一案,太后也十分重視,責(zé)令我等十日內(nèi)必須查出結(jié)果,下官不敢怠慢的?!?/br> 晏映一聽“太后”二字,急急抬了眼。 太后也十分重視,是因為先生受了傷嗎? 謝九楨注意到她的神色,卻沒點破,他看向京兆尹,半晌后道了聲“也好”。事情都說完了,京兆尹也不再久留,告辭后離開了。 屋里剩下兩人,又沒由來得陷入安靜,謝九楨換了個姿勢,將胳膊放到腹上,牽動傷口,虛弱地咳嗽兩聲,晏映見狀,去外間給他倒了一杯清水,雙手遞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