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嗯?!敝x九楨心安理得地應(yīng)著,目光還是那般看不透。 晏映覺得這人像一根木頭似的,臉上每一分都被精雕細(xì)琢過,卻永遠(yuǎn)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樣子,除了剛醒來時,她從他眼中看到了失落和難過,之后就像戴上了面具。 那一刻,她忽然又覺得他離得她有些遠(yuǎn)了。 晏映心中莫名掠過一震慌亂,她抱得更緊些,小心地追問他口中所說的那些細(xì)節(jié):“我在隱龍山被人劫持,是夫君好心救了我,后來更是為了保全我的名聲,親自下聘過禮求娶我,我聽著,像是一段佳話妙緣?!?/br> “可是,你是真心喜歡我嗎?”她看著他問。 晏映不是畏縮膽小的人,她一直這樣勇敢,敢于表達(dá)自己的強(qiáng)烈的情感,也敢于問出別人羞于啟齒的話。 喜歡不喜歡對他們來說是個禁忌,常常拿在嘴上說的人大抵都是輕浮的,晏映卻不管,她總是那樣直接,眼神逼仄得人無處閃躲。 謝九楨不需要閃躲,他深深地看著她,如果說一次兩次的沉默造就了他今日的苦痛和折磨,那他就絕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再摔倒一次。 “翠松堂的藏書閣?!?/br> 謝九楨緩緩開口,讓晏映一怔。 他說話時嗓音很輕,像羽毛一樣在耳邊拂動,癢得難受,但他褪去一身凜冽寒氣之后,沒了生人勿近的氣勢,就更加讓人沉溺,誰不喜歡溫柔的人呢? “藏書閣,怎么了?” “我推開門時,就看到了屏風(fēng)上掛著的衣服,還有一枚玉佩,我知道那是你。” 晏映“哦”了一聲:“所以呢?” 謝九楨淡淡看了她一眼:“我?guī)е耍苯与x開也是可以的?!?/br> “可是……”晏映的心開始砰砰跳了起來。 “可是我卻鬼使神差地把人遣退,然后走了進(jìn)去?!?/br> 晏映紅著臉,眼里多了幾分義憤填膺:“我那時、沒穿衣服呢!” “嗯……”謝九楨又那么不輕不重地應(yīng)了一聲,可分明叫她聽出了按捺不住的笑意。 她以為太傅大人是高高在上遺世獨(dú)立的仙人,不該有那些旖旎的想法。 謝九楨低頭看著她,漆黑的雙眸終于多了些許藏匿不住的炙熱:“你看,我也許那時候就把你放心上了?!?/br> 晏映一怔,明明都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回憶,在腦海里也只有拼湊不全的碎片,可她好像能看到似的,看到他如何糾結(jié)著離開,卻在最后一刻還是抬腳邁了進(jìn)去,她是不怎么懂,可是喜歡一個人大約就是一瞬間猶豫之下的選擇。 晏映心里甜滋滋的,不再追問謝九楨到底喜不喜歡他了。 有的人,承諾一百遍,說一百句甜言蜜語,你卻能感覺出敷衍和虛情假意。 有的人只要一個眼神,就知道他是真心的。 晏映靠著謝九楨說了會話,眼皮開始打架,謝九楨將她哄睡著了,溫潤的臉立刻染上一層冰霜,讓碧落和清月進(jìn)來照顧,他匆匆去了前院。 星沉正在那里等他。 見人過來,他彎身看著腳尖,垂眸道:“大人,人已經(jīng)抓起來了?!?/br> 謝九楨出了棲月閣,像彌漫的濃霧一樣讓人望而生畏,迷霧背后是深不見底的黑淵,連出口的話都像磨好的利刃。 “在哪?” “就在里面?!?/br> 謝九楨負(fù)手,一腳邁了進(jìn)去,星沉趕緊蹭了蹭額頭上的汗,緊隨其后。 攬月軒里把門一關(guān),屋里的光線減弱,變得十分黑沉。 謝九楨罕見地沒有讓人點(diǎn)燈。 里面有個女子,五花大綁地跪在地上哭泣,聽見有人進(jìn)來,急忙抬頭,看到謝九楨的模樣之后忽然激動起來,不停地嗚嗚叫喚著。 星沉過去,將人嘴上的破布拿下去。 沒了阻礙,她憤而喊出聲:“謝太傅!你為什么要抓我?你以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了是嗎?這里是洛都,難道沒有天理王法!若是被我父親知道了,他不會放過你的!勸你趕緊放了我!” 她一張口就說個沒完,謝九楨閉了閉眼,有些煩躁地按了按眉心。 星沉見狀,走過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狠狠地扇了她一個嘴巴。 屋里瞬間安靜了。 謝九楨這才開口:“是你安排人讓馬車受驚的?” 他沒有迂回,單刀直入,那人被打了一巴掌,腦袋還有些發(fā)懵,反應(yīng)過來后屈辱地流下眼淚,可是還不等她控訴,就聽到這聲毫無感情起伏的問句。 她汗毛聳立,直覺告訴她,倘若她承認(rèn),自己真的會死。 郭芙梅目光閃爍:“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謝九楨仍舊掐著眉心,他沒有繼續(xù)問,只是喊星沉的名字。 星沉一凜,不敢怠慢,忽然抽刀斷了綁著郭芙梅的繩子,就在她以為謝九楨要放了她的時候,星沉忽然抓著她的手放在地上,用刀柄重重砸了下去。 “??!” 郭芙梅痛呼一聲,指尖傳來的疼痛鉆心似的,她感覺自己的手已經(jīng)被砸成了一攤泥,她看也不敢看,謝九楨的聲音又落下來。 “是你安排人讓馬車受驚的?” 一個字都沒變,可郭芙梅分明察覺到這聲音又加沉許多。 她已經(jīng)疼得發(fā)不出聲,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陡然生出的汗水落到地上,她努力從喉嚨中擠出聲音來:“我父親……是淇陽侯……若是被他知道……你這么折磨我……他一定……??!” 郭芙梅還沒說完話,星沉第二下已經(jīng)落下,謝九楨終于起身,他走到她身前,玄色衣擺上繡著銀紋,莊重沉斂,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我本來打算再給你們一點(diǎn)時間,”謝九楨捏了捏手指,“但你們卻急著送死?!?/br> 郭芙梅神色大變:“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馬上要死了?!?/br> “謝九楨!就為了一個女人,你要跟整個郭氏為敵嗎?”郭芙梅不顧疼痛大聲質(zhì)問,心中卻已經(jīng)后悔不已了,她沒想到仙風(fēng)玉骨的謝太傅,背后會這么狠戾瘋狂,一邊讓人折磨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止不住地害怕。 謝九楨又掐了掐眉心,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對了,你好像還喜歡周徊,不如讓他一起下去陪你?” 郭芙梅大驚失色:“你瘋了!” 就算他再怎么權(quán)勢滔天,一個一品侯家的嫡女,一個正經(jīng)的朝廷官員,在他口中卻成了想殺就殺的存在。 謝九楨伸出手,隨意擺了擺:“我不想再聽到她說話?!?/br> 星沉領(lǐng)會,將刀在空中一拋,再落到手上時,順勢揮斬,郭芙梅的喉嚨立刻被劃出一道口子,血汩汩流出來,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謝九楨終于覺得清凈許多。 第57章 先生抓包啦! 夜風(fēng)清涼, 屋里涌動著無盡的燥熱,青色帷帳后面的人似乎發(fā)了噩夢,不安地皺著眉頭, 手緊緊抓著錦被,額頭上香汗淋漓。 像邁入深淵之中,身子在不停下墜。 就在她快要淹沒在恐懼中時, 有人輕輕推動房門,“吱呀”一聲, 打破吞沒人心的安靜, 她忽然睜開了眼。 那人腳步聲很輕,好像害怕吵醒她,一步一步, 讓人聽出些許溫柔來。晏映適應(yīng)了黑暗, 支著身子將床帳撩開,借著月色,她看見了謝九楨玉立清疏的身影,不知為何, 她覺得他好像跟離開時有些不一樣。 晏映的心猛然一疼, 像是被針扎了一樣,她胡亂推開被子, 光著腳下地,連鞋子都來不及穿, 被腳踏絆了一下, 她踉蹌著撲到鏡臺旁,抓著火折子吹著,手忙腳亂地將燈盞點(diǎn)上,她才輕出一口氣。 屋里一下亮堂起來, 照亮了謝九楨略微錯愕的臉。 “映兒?”他低低呼喚一聲。 晏映這才回過神來,她扶著鏡臺,回頭看著謝九楨,昏黃的燈火拂落在臉上,燈盞上的花紋映出隱秘的紋路,她融在夜色與光明的交匯處,看起來那么耀眼。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她好像想起來自己剛剛做的噩夢。 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血腥氣夾雜著腐臭的腥味,一雙眼睛死不瞑目地瞪著她,而她惶惶無措,晏映鼻頭一酸,忽然跑過去抱著謝九楨。 她將頭埋在他胸膛里,摟著他的腰身,聲音輕飄飄的,抓撓人的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就是覺得我應(yīng)該點(diǎn)上燈,不然你會很難過,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在一個黑洞里,但是好像又不是我……我在說什么,算了,反正我現(xiàn)在有點(diǎn)害怕!” 晏映語無倫次地說著,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她索性直接放棄,緊了緊自己的胳膊,恨不得將自己綁在他的身上。 謝九楨眼中的戾色忽然消散,化為似水的溫柔,他抬手撫著她柔順的黑發(fā),忍不住揚(yáng)起嘴角笑了:“可能你冥冥中記得,我怕黑吧?!?/br> “嗯?”晏映猝然抬頭,明睞如皓月映著柔光,眼里卻滿是驚詫,“夫君怕黑?” 謝九楨揉了揉她頭頂,低頭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吻,珍視而虔誠,他輕嗯一聲,又在她耳邊道:“不過現(xiàn)在不怕了?!?/br> 晏映覺得耳邊有些癢,額頭上被親吻過的地方像著了火,熱燎燎的,她躲了一躲,聲音細(xì)弱蚊蠅:“為什么呀?” 謝九楨閉眼,終于不再是那個困擾他多年的噩夢了。懷里的溫軟是真實(shí)的,仿佛能蕩清心中所有的陰霾,她在他懷抱中笑,讓他也能看到暗夜燈火,感受漫漫長夜的溫度。 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這樣了。 謝九楨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沒有回答,拉著晏映去床上,他覺得今日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睡個好覺,晏映在他懷里閉著眼嘟囔:“我怎么聞到一股鐵銹味……” 謝九楨又起身洗了個澡。 武舉因?yàn)橐粋€女子被徹底打亂,玄武門有那么多雙眼睛盯著,這件事根本不可能被摁下去,就算太后有心保住他,那女子口口聲聲說自己被陳硯時強(qiáng)占丟了清白,尋死覓活,還讓他繼續(xù)參加武舉堵不住悠悠眾口。 最終武試第一還是落在了福王頭上,這是誰在一開始都沒想到的。 太后不想讓出禁軍治權(quán),企圖挽救一下陳硯時,誰知道第二日那女子就吞金自盡,一下把無頭案釘成了死案,陳硯時百口難辨,別說重新參加武舉,可能還要被流放千里。 等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最終卻功虧一簣,原隨舟是看著陳硯時一路走過來的,他在家族中不受寵,不被重用,就是堵著那口氣堅持到現(xiàn)在,然而一個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的女人就能毀了他的一生。 原隨舟不太能接受,終于忍不住登了侯府的門,陳硯時說到底是先生一路推舉,花費(fèi)了時間精力培養(yǎng),他不覺得先生會就這樣忍氣吞聲,就算不能重回武試考場,起碼不要讓他流放,免顛沛流離之苦。 卻沒想到撲了個空,謝九楨不在府上。 原隨舟在攬月軒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先生回來,他悻悻地垂頭走出去,回頭望了一眼內(nèi)院的方向。 她應(yīng)該還在那里,可是他卻不能飛進(jìn)去見她。 原隨舟這兩日心里總是煩亂不堪,像纏著一團(tuán)亂麻,那些想法越是壓抑就越是活躍,恨不得控制他的身子,占領(lǐng)他的理智,讓他去做出自己都覺得有些不齒的事。 也許不見面才更好些。 就在他心心念念看著房脊時,背后忽然傳來嬌俏柔軟的聲音。 “原師兄,你怎么在這?” 原隨舟猛地回頭,看到來人時瞳孔一縮,晏映眼中有驚喜,提著裙子快步走過來,絲毫不在意腳下的坑洼,他想起她已經(jīng)懷著身孕,下意識叮囑:“你小心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