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旋卻需要他說話。

    “小薛，你再把你們路上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想一遍，盡量仔細一點，看看有沒有遺漏的細節(jié)可以補充……嘖，小費這個傷口很奇怪啊，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咬傷。楊醫(yī)生，你看著像什么咬的？”

    “應(yīng)該是某種昆蟲吧……”楊銘推了推眼鏡，盯著傷口研究了幾分鐘后皺眉道：“如果是毒蛇毒蝎子，那么大個東西，小費不可能提前沒知覺，事后也沒注意到。只能是小一點的昆蟲，比如蜜蜂，甚至是蚊子那種大小的，才有可能咬完就跑，鞋子褲管里也沒留下一點痕跡。”

    周旋點點頭，轉(zhuǎn)身問薛眠：“小薛，想得怎么樣了？”

    一雙眼睛從始至終就沒離開過床上躺著的那個人半寸，周旋的話薛眠聽進去了，也在努力回想這一路上的點點滴滴，可無論他怎么倒推怎么冥思，那些細碎的情節(jié)就像被雨水“嘩”的一聲沖刷干凈了一樣，除了費南渡倒地前那一刻的印象還深深的烙印在腦海里，別的他一概都想不起來了。

    “別緊張，”周旋察覺到他的情緒，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暖聲安慰：“你放心，小費沒有生命危險，我們已經(jīng)給他穩(wěn)定住了。他昏迷是因為咬傷的傷口上有毒，這種毒有點厲害，但不致命，也不是沒辦法解。我剛剛打電話給了林芝市人民醫(yī)院，他們很快就會送藥過來。咱們手邊沒有解毒類的藥劑，只能先掛個點滴拖延一會兒，但肯定不會耽誤病情，這個你放心?！?/br>
    一聽人有救，薛眠終于如釋重負。他用力的點了點頭，可還沒來得及對醫(yī)生們說聲謝謝，費西瀿的聲音突然從門外殺了進來。

    “到底好沒好??！什么不讓進不讓進，憑什么薛眠就可以守著我哥，我就不行？我可是我哥的親弟弟??！怎么就不行了？周醫(yī)生！周醫(yī)生你開門吶！周醫(yī)生——”

    “好了好了別喊了，”周旋扶著個額頭去開門：“我說費西瀿小同志啊，你是個喇叭精吧！誰說你不能來看了？不是你自己嚷著要先洗干凈澡再進來，免得身上有細菌對你哥哥不好嗎？”

    說話間門一開，費西瀿兜頭兜腦就沖了進來，第一眼先看到周旋，氣咻咻的哼了一聲，沒理。扭頭過去找他哥，第二眼便見到了正站在病床前的薛眠，頓時一個白眼甩過去，氣沖沖的就嚷開了：“你！你怎么回事？我哥怎么會被毒蛇咬了？你們不是一路的嗎？你怎么沒事？怎么你就好好的，怎么……”

    “夠了費西瀿，”跟著進來的孟鸞在身后低斥了一聲：“病人需要休息，你這么大呼小叫的，確實不適合來這個房間?！?/br>
    “……鸞jiejie！”費西瀿不服，可又不想跟孟鸞起沖突，便用力推開杵在床前的薛眠，不讓他占著位置靠近他哥，嘴里繼續(xù)嘀咕埋怨：“就是他害的還不讓我說……我哥那么老jian巨猾的一個人，怎么會粗心到被毒蛇咬傷？肯定是為了救薛眠?。∧嵌旧呖隙ㄊ强瓷纤?，結(jié)果我哥英雄救美，把蛇引到他自己身上……哼！害人精！”

    這還真是冤枉薛眠了。

    費南渡的傷并不是毒蛇咬的，周旋他們身為醫(yī)生，這還判斷不出來么？只可能是小型昆蟲。毒蛇之說純屬費西瀿聽風就是雨的個人臆測。再者也不存在什么“英雄救美”一說，就是巧合一場，那咬人的東西哪有那么多講究，逮住哪個就上口了唄，又不是下館子點菜，還挑什么嘴啊。

    “這跟薛眠有什么關(guān)系？”孟鸞上前扶了一把被費西瀿推得一個踉蹌的薛眠，臉色有些不好看：“大山里的蛇蟲鼠蟻又不是誰家豢養(yǎng)的寵物，湊巧的傷人，誰都不希望發(fā)生。無論它今天傷的是南哥還是薛眠，還是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這是‘巧合’，不是人禍，你不應(yīng)該這樣無端指責別人?！?/br>
    “我——”

    費西瀿被說得語塞，漲紅著臉將目光從緊盯著病床上費南渡的臉上抬起，充滿敵意的用力瞪了一眼薛眠，卻不敢對孟鸞發(fā)火，只好囫圇接了一句：“知道了，我不說了?！?/br>
    正說話間，巴桑大叔快步走了進來，直直走向病床前對周旋道：“周大夫，給，這個草藥可以治小費的傷，你們給他試試?！?/br>
    周旋面帶詫異的“啊”了一聲，低頭去看，見老村長手上托著個托盤，上面放著一碗不知是拿什么東西煮的湯水，顏色發(fā)褐，跟紅茶差不多。而另一個更大的碗里則是滿滿一碗被剁碎了的碧綠色的草，混合著深色的藥汁，還散發(fā)著一股辛辣的氣味。

    “大叔，這些是什么草藥？”周旋邊問邊接過那兩只碗湊到鼻前仔細嗅了嗅，雖說辛辣味重了點，但也沒掩蓋住本來的草藥味。

    “匕麒草，這叫匕麒草，是我們這里特有的一種草藥。”巴桑大叔面色憂急的看了看病床上躺著的人，不禁嘆氣道：“剛才人一送回來，我跟著周大夫你們一起看到了傷口，當時就嚇了一跳。小費這不是毒蛇毒蝎咬的，是我們山里的一種毒蜈蚣，叫匕麒。不過這種蜈蚣已經(jīng)有兩年沒看到過了，沒想到今天突然露面了。以前匕麒咬了人，村里有經(jīng)驗的老人就讓大家在匕麒出沒的附近找解毒的草，說毒物附近必定長有克毒的藥，這叫一物降一物。所以后來大家就發(fā)現(xiàn)了匕麒草，這個名字也是跟著匕麒蚣來的……好了，先不多說，你們快給小費把藥喝下。藥草汁我已經(jīng)搗碎了，給他敷在傷口和腿上，兩天左右就能好，比醫(yī)院里的藥管用，真的?！?/br>
    巴桑大叔經(jīng)驗豐富，他說的話在座眾人當然相信。周旋點點頭，跟楊銘配合著喂費南渡喝下藥，再將搗碎的藥草敷在他整條小腿和腳背上，為防感染，又纏了一圈消過毒的繃帶加以固定。

    忙完這一遭，周旋剛好接到林芝醫(y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他要的藥品已經(jīng)在送來的路上。出于一個醫(yī)生的謹慎，周旋還是決定讓醫(yī)院繼續(xù)把藥送來，以防匕麒草萬一不見效，至少他們還有第二手準備。

    “行了，大家伙都散了吧，全堆在這里也影響小費休息，留一個下來陪護就行?！敝苄龗吡艘蝗Ψ块g里的幾個人，最后將目光落向一個端著空藥水瓶正要出去的人影：“薇薇，就你了?！?/br>
    盧薇薇脖子“嘎吱”一聲：“……”

    幽幽回頭，一臉茫然：“周醫(yī)生，這……不用了吧？小費他已經(jīng)不用掛吊瓶了，這一夜就好好睡，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br>
    “不能這么武斷，”周旋擺擺手：“雖然已經(jīng)喝了藥，但到底是還沒醒，不能掉以輕心。你是護士，監(jiān)護病人不是你的天職嘛，那就辛苦一晚上吧，反正你在醫(yī)院熬大夜班也有經(jīng)驗，誰都沒你能撐?！焙竺娴脑掞@然是玩笑成分居多了，但確實也透露了周旋的不放心。

    “可是……”盧薇薇深覺自己實在不方便留下，雖然她說不上來原因，但總覺得即便要有人留下那個人也不該是她。正想再討討價，一旁沉默了好半天的薛眠突然開口：“我留下！我來吧，我能照顧南哥，真的周醫(yī)生！如果有突發(fā)情況，我第一時間去喊你，可以嗎？”

    還沒等周旋應(yīng)聲，費西瀿又是第一個先跳出來：“什么，你還想留下？你看看你都把我哥害成什么……”

    “費西瀿！”

    孟鸞再次及時喝住又想發(fā)難的費西瀿，一臉冷靜道：“事情已經(jīng)夠清楚了，南哥是不慎被匕麒蚣咬的，跟薛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甚至我們都應(yīng)該慶幸薛眠沒有受傷，才能把南哥一路從山上背回來，否則后果才是不堪設(shè)想。我知道你擔心南哥，但別這樣亂打一耙，讓真正盡了心的人心寒，行嗎？”

    孟鸞向前兩步，看著費西瀿一字一句道：“費西瀿，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欠薛眠一句對不起，更欠他一句謝謝，謝謝他把你哥哥安全帶回來嗎？”

    “我……”費西瀿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一臉的面紅耳赤，又像被人當胸一錘，憋悶的鈍挫感令他突然間喪失了語言的能力，只能呆板的轉(zhuǎn)動眼珠，有些錯愕又有些慌亂的看著面前的孟鸞，沒幾秒又機械的轉(zhuǎn)過頭，去看那個早被他推開了三米之外的男孩。

    男孩渾身濕透，頭發(fā)上還沾著未干的水珠?；貋矶歼@么久了，他都沒先顧得上去換身干凈的衣服，一直守在這里寸步不離。

    兩個小時前，就是這個人從泥濘的山路上背著一個本該高出他也強出他那么多的人一路狂奔下山求援，全身上下從衣服到褲子到鞋子，沒有哪里不是濕透臟透。這么冷的天，那么冷的雨，他就這么泡在濕衣服里熬了兩個小時，現(xiàn)在想想好像真的沒聽他喊過哪怕一句自己有哪里累，哪里冷，哪里不舒服。哪怕都已經(jīng)把他推開那么遠了，那雙沒了光的眸子還是一瞬不瞬的定在床上人的臉上，半分都沒挪開。

    費西瀿心中一顫。

    他好像忽然懂了兩個月前臨近元旦前的某天下午，他大哥為什么會那么義無反顧的跟老爸鬧掰，生生挨了一頓毒打，手上縫了那么多針，臉都差點破了相，和父母的關(guān)系也重新降到了回國之后的最冰點。

    一個人居然會愿意為了另一個人犧牲那么多，一開始費西瀿還在背地里笑，笑他這個大哥簡直腦子有病，好好的少爺不當，到底是為了一個什么人間尤物同性絕色啊，要跟家里發(fā)那樣的瘋？

    而現(xiàn)在，就在此時此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

    原來發(fā)瘋的不是他大哥一個人。

    原來早就是兩個人一起瘋了。

    可他們的這場“瘋”，這場從頭到尾都不被自己看好、甚至不被自己看得起的所謂“感情”，為什么……為什么會這么……

    讓人向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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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

    明天見！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