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幫忙？”他一只手抓住下滑的行李箱拉桿，輕松往上推。

    “不、 不用謝謝！”夏菲慚愧，順走行李箱。

    “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br>
    夏菲負(fù)重背著鼓鼓囊囊的包，上坡路很陡，又來回折騰，男人看出她的筋疲力盡。

    他很紳士，也不計前嫌，夏菲再三感謝，不再逞強(qiáng)。

    “謝謝，謝謝！您貴姓？”

    “姓梁。”

    “梁先生，真的不好意思，也多謝你仗義相助！”

    梁宗眠伸手輕推眼鏡，一手還拉著行李箱，半開玩笑：“這一路，你都在謝謝?！?/br>
    夏菲微赧，沒再出聲。

    二人漫步環(huán)島泊油路，海風(fēng)吹散夏夜郁躁。

    左面是海，細(xì)月如鉤，海面倒映蕩漾月色，細(xì)碎銀波翻涌。右邊濃蔭里，夜蟬藏在樹梢枯鳴。一路闃靜無聲，不再對話。

    無知無覺，已然爬上艱難坡道，夏菲這才問：“梁先生住哪兒？”

    這座海島小村，放眼望去的房舍，高低起伏，錯落有致，多的是民宿。

    夏菲在確認(rèn)是否就此分道揚(yáng)鑣，不好意思麻煩他一直拿行李。

    梁宗眠隨口問：“你來旅游的？”

    “不是?！毕姆茡u頭，“我的家在這里?！?/br>
    “我住在那里?！绷鹤诿哌b遙一指，“叫做，虛度旅店?！?/br>
    夏菲當(dāng)場愣?。骸啊鞘俏壹摇！?/br>
    梁宗眠也露出訝色。

    夏菲解釋：“準(zhǔn)確來說，這是我家開的民宿?！?/br>
    梁宗眠驟然失笑：“真巧，那一起走吧?！?/br>
    梁宗眠一路把夏菲的行李推回了旅館，正巧與庭院的父母撞個正著。余惠美女士牽著一只柯基，夏向東伴隨其右，兩個人正打算出門遛狗。

    夏向東瞧見一同回來的二人，忽而出現(xiàn)的女兒和民宿客人，詫異：“你們？”

    “湊巧遇到，聊了幾句，他說住我家民宿，就一起回來了！”

    “西瓜，想我沒？！”

    柯基沖過來，夏菲開心蹲下來，伸開雙臂敞開懷抱。

    西瓜掠過夏菲，吐著舌頭撲向梁宗眠。

    “別鬧梁先生?！毕南驏|訓(xùn)斥西瓜，轉(zhuǎn)頭問她，“菲菲，你怎么回來了？”

    “……”夏菲保持著敞開懷抱的姿勢，嘴角凝固尷尬笑意。

    夏菲偷瞥余惠美女士。

    “老夏，遛狗，回來說。”

    余惠美拉走夏向東之前，向夏菲投以“自求多?！钡难凵?。

    “廚房留了咖喱，自己熱了吃?！?/br>
    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庭院，夏菲才松了口氣。

    行李箱拉進(jìn)門，夏菲走進(jìn)家中，躁了一身汗，她走向冰箱拿冰水，仰頭一飲而盡。梁宗眠也走進(jìn)來，準(zhǔn)備上樓洗澡。

    民宿由獨(dú)棟式民房改造，一共有三樓，刷滿白色墻漆，走舒適極簡風(fēng)。梁宗眠客房就在第三層，住最大那間，含單獨(dú)衛(wèi)浴，和一個可以看見海岸線的露臺。

    梁宗眠剛爬上樓，聽到磕磕碰碰的拉拖聲響，便見夏菲拖著行李箱上來了。

    “嗨，梁先生?！毕姆拼蛘泻?。

    梁宗眠淡淡頷首，以示回應(yīng)。

    夏菲發(fā)現(xiàn)，他不說話的時候，連空氣都是安靜的。

    打過招呼，夏菲往自己臥室走，在三樓最里那一間。

    她打開行李箱，將東西拿出來，衣服掛進(jìn)衣柜，化妝品歸置在桌臺。不緊不慢整理著，回到小島上后，節(jié)奏不自覺慢下來，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心情也跟著放松不少。

    沒多久，手機(jī)鈴聲響起。

    夏菲的手機(jī)丟在床上，她拿起來瞥一眼來電顯示：吳悅君

    ylt在中國開設(shè)分所，吳悅君是第一批老人。四十三歲，未婚，性格刻薄，熱衷刁難新人，人際關(guān)系十分糟糕，辦公室人稱“吳巫婆”。資歷遠(yuǎn)在譚文之上，但不如譚文左右逢源，一直被這個年輕人壓，屈居副總監(jiān)。

    即便如此，在排資論輩的設(shè)計部，以她的資歷，譚文也得禮讓她三分。

    吳巫婆從來名不虛傳，電話不分時刻，可以是午時進(jìn)餐時間，也可能是讓人罵娘的夜半三更。

    夏菲新人時期備受其磋磨，平素應(yīng)付她，吃了不少苦頭。她盯著震動個不停的手機(jī)，發(fā)呆片刻，選擇裝作沒聽見。

    她已經(jīng)辭職了！別聽別看別管！

    心里自我暗示著，已經(jīng)失去收拾的樂趣，夏菲忽感饑腸轆轆。

    無視鈴聲，手機(jī)息屏揣進(jìn)兜里，決定下樓吃飯。

    走進(jìn)廚房，爐灶上擱著湯鍋，裝著酸甜開胃的泰式咖喱，里面土豆胡蘿卜、還要鮮蝦。夏菲擰開爐灶開關(guān)，加熱咖喱，慢慢地，飄來誘人的椰漿和檸檬香。

    流理臺上的電飯煲是保溫狀態(tài)，加熱期間，夏菲從櫥柜取出乳白餐碟盛飯。

    加熱三分鐘后，咖喱也好了。關(guān)火，用長勺舀出兩勺澆在飯上，夏菲端著往外走。

    兜里的手機(jī)再次震動，鍥而不舍地響個不停。

    夏菲在客廳的沙發(fā)盤腿坐下，把咖喱飯放在茶幾上。從兜里摸出手機(jī)，還是吳悅君，嘆了口氣。

    幾經(jīng)糾結(jié)，鈴聲暫歇，夏菲切屏微信，給譚文發(fā)微信：能麻煩你和amanda說明，我已經(jīng)辭職了，也不在s市，有事別找我，行嗎？

    吳悅君不喜歡別人稱呼她全名或職稱，要求大家叫她amanda。

    夏菲打下這行字，自己都沒發(fā)覺，后半段語氣是懶得掩飾的不客氣。

    點(diǎn)擊發(fā)送，也不管回復(fù)，夏菲拿起飯勺準(zhǔn)備吃飯，奪命連環(huán)call又起。

    夏菲放下剛舉起的勺子，陷入老僧入定狀態(tài)。三分鐘后，屏幕依舊閃爍，認(rèn)命接起來。算了，就這一回，明天給譚文打電話，請他務(wù)必和同事講清楚。

    接通電話的一瞬間，吳悅君劈頭蓋臉就罵：“夏菲，我一直覺得你是事務(wù)所最本分的，這么久不接電話？”

    夏菲稍頓片刻：“amanda，我辭職了。”

    “嗯哼？辭職？”吳悅君譏笑一聲，“向誰提的，譚文？他算老幾？在人事那里辦妥離職手續(xù)了？你還是小孩子嗎夏菲，請你有點(diǎn)責(zé)任心。”

    “孫小姐的修改方案今晚給我，她是我們的重要客戶！”

    吳悅君啪嘰掛斷電話，夏菲默默握緊手機(jī)。

    眼眶涌上熱意，夏菲埋下頭，抄起勺子舀了一大口咖喱飯，塞進(jìn)嘴里，卻是半涼。

    “夏小姐？怎么了？”

    樓梯口，忽而傳來低喑男聲，梁宗眠向她走過來。

    夏菲將勺子扔回餐碟，站起身，扯起勉強(qiáng)笑臉。

    “沒怎么?！?/br>
    話未落，夏菲去流理臺泡了一杯咖啡，端著蹭蹭蹭跑上樓。

    一回到臥室，她從背包拿出筆記本電腦，抱上飄窗的小圓幾。對，孫小姐況且還是她負(fù)責(zé)，熬夜奮戰(zhàn)改完方案，明天找譚文交接！

    夏菲打起精神，打開電腦。

    收到田中蒼介的郵件，說擇日來中國看望他，梁宗眠笑，日文回復(fù)郵件：我在一座小島上休假。

    田中蒼介很快回：太好了，我?guī)狡?5作伴手禮，請務(wù)必讓我來參觀！

    梁宗眠：那我只好說ok了。

    梁宗眠合上筆記本電腦，剛出門要下樓，楊勻昌的電話打進(jìn)來。

    “宗眠，清涼島建度假別墅這個項(xiàng)目，你當(dāng)真要做？”

    “當(dāng)真，投標(biāo)書擬好了?！?/br>
    “這不過一個小項(xiàng)目，我更希望你接手w市博物館新館?！?/br>
    “交給您和田中老師，我不必憂心?！?/br>
    梁宗眠的謙遜游刃有余，楊勻昌不好再說什么。

    通話結(jié)束，樓道遙遙一端，最里一間透出微微亮光。梁宗眠抬手看腕表，已經(jīng)夜里兩點(diǎn)半了，那位夏小姐還不睡覺？

    悄步走過去，透過虛掩的門扉，梁宗眠看到大開的飄窗，榻上圓幾，亮著一盞暈黃臺燈。柔軟的紗幔窗簾被夜風(fēng)吹起，月色銀輝透過窗欞，就灑在女人的漆黑發(fā)梢，和纖瘦的脊背上。

    夏菲抱膝蹲在飄窗之下，腦袋垂得很低。

    梁宗眠忽聞細(xì)細(xì)的抽泣聲。

    他輕輕敲門框：“夏小姐？”

    飄窗下的夏菲一動不動，像只喜歡蜷縮的小動物。梁宗眠悄聲走進(jìn)室內(nèi)，慢慢靠近，有種錯覺，生怕小動物會驚醒逃竄。

    還好，她被情緒左右，低落得很專注。

    “你怎么了？”梁宗眠沒有當(dāng)深夜電臺知心dj的習(xí)慣，還是問出口，“和我講講？”

    女人“嗚”地抽噎一聲，細(xì)細(xì)弱弱。

    夏菲用手背蹭了蹭眼窩，然后指著地上掉落的果凍，好不委屈：“果凍掉地上了，我最喜歡的芒果口味?！?/br>
    梁宗眠微微愣住。

    “你知道嗎？我整理行李的時候，意外之喜，我翻出一包什錦果凍。拆開來后，只有一個芒果口味。為了犒勞自己，我選擇在工作結(jié)束的時候享受它……然后它不聽話，掉地上了?！?/br>
    “現(xiàn)在我肚子好餓……我只想吃個芒果果凍，我還掉地上了?！?/br>
    有時候情緒淤堵于心，爆發(fā)只需要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引子。

    夏菲的崩潰，當(dāng)然不是一個芒果果凍，而是回到了海島，也逃脫不掉工作給她的無力感。她只管宣泄，去控訴一只果凍，也不管梁宗眠聽不聽得懂。

    梁宗眠安靜片刻，斟酌一番，只溫和問她。

    “肚子餓了嗎？”

    夏菲從膝蓋抬頭，點(diǎn)了點(diǎn)，月色灑在她素凈的臉上，頗有幾分可憐巴巴的意味。

    梁宗眠再次失笑：“咖喱還有，我替你熱一熱？”

    夏菲搖頭，后知后覺自己的唐突。

    她猛地站起來，不好意思麻煩他，于是搪塞道：“這么晚了，吃主食會胖……睡覺吧，梁先生?！?/br>
    梁宗眠：“我現(xiàn)在精神很好，大概睡不著?！?/br>
    “……對不起，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梁宗眠微頓，“吃甜點(diǎn)會胖嗎？”

    “嗯？”夏菲愣。

    “稍等?！?/br>
    梁宗眠走出夏菲臥室，往自己房間去。房間有小型冰箱，他打開，取出一盒布丁。

    梁宗眠在飲食方面，沒有什么特殊講究，也不偏食。要說忠愛什么，那可能就是布丁了。他的冰箱常存布丁，各種口味，偶爾也會自己做。

    折返夏菲臥室，梁宗眠把布丁遞給她。

    “剛好，今天我剩了一個芒果布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