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面色不對，景佑帝心下微疑，“你怎么了？”

    “回陛下的話，臣女之前中了毒，許是體內(nèi)余毒未清，是以稍感不適?！笨粗鴮Ψ匠爝^來的手，楚千凝并沒有躲開。

    可就在聽她說到“余毒”二字時，景佑帝的手一頓，轉(zhuǎn)而收了回去。

    掩住眸中的冷笑，楚千凝一手撫著心口，似是有些支撐不住。

    恰在此時，殿外忽然響起了一道渾厚的男音，伴隨著楊翥尖銳纖細的低語傳入殿內(nèi)，“副統(tǒng)領(lǐng)回吧，陛下此刻無暇見您……”

    “陛下，臣岳浚有要事稟報?！?/br>
    “雜家還會騙您不成？您就別去掃陛下的興致了！”楊翥似乎嘗試將岳浚趕走，可對方卻依舊不為所動。

    聽著殿外吵吵鬧鬧的聲音，景佑帝被擾的不勝其煩，神色愈發(fā)陰郁。

    “大膽！”竟敢這般喧嘩吵鬧，他們眼里可還有他這個皇帝！

    “啟稟陛下，臣有要事啟奏，不敢耽擱?！?/br>
    “何事啊？”

    “您命微臣調(diào)查圍獵那日的事情，眼下已有眉目，事關(guān)皇子，臣不敢擅作主張，是以前來回稟。”岳浚的話一字一句的傳來，殿內(nèi)的兩人神色各異。

    景佑帝面色嚴肅，明顯很在意那次的事情。

    至于楚千凝……

    她先是心驚，而后卻有些疑惑。

    震驚于岳浚查到了線索，恐黎阡陌會引火燒身；可仔細一想，卻又疑惑岳浚前來回話的時機。

    怎么會那么巧，趕在自己進宮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端倪。

    若是前世，指不定楚千凝就信了對方的說辭。

    可如今她卻明白，這世上從來沒有絕對巧合的事情，有的只是一環(huán)比一環(huán)精心的設(shè)計和謀劃罷了。

    想到這，他抬頭看向景佑帝，他似乎并未覺得有何不妥，滿心合計著岳浚話中所言。

    想叫他進來問個清楚，又不甘心就此讓自己出宮……

    還真是優(yōu)柔寡斷！

    就在景佑帝遲遲未有決斷時，殿外忽然響起了一陣問安聲，“參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貴妃娘娘?！?/br>
    “起來吧?！?/br>
    聞聲，不止是景佑帝，就連楚千凝也愣住了。

    太后娘娘來此她倒不意外，因為這本就是她安排的。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今日要想全身而退，須得借助一個人的力量，而這個人必須能夠震懾住景佑帝。

    放眼整個皇宮，除了太后不做他想。

    好在……

    外祖母與其交情頗深。

    是以在她乘車往宮中來時，外祖母便也緊隨而至，目的就是將太后請至此處。

    可楚千凝沒想到，皇后和怡敏貴妃竟然也來了！

    她們此行……

    或許會錦上添花也說不定。

    吱嘎——

    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楊翥一臉忐忑的朝里面瞄了一眼，見殿內(nèi)并無任何不妥，他這才松了口氣，隨即又覺得奇怪。

    陛下竟還未得手？

    留意到他臉上的神情，楚千凝眸色愈寒，卻借著向太后請安的功夫掩飾好，“臣女楚千凝拜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貴妃娘娘?！?/br>
    “您怎么來了？”景佑帝趕緊上前相迎。

    “多日未見，哀家來瞧瞧皇帝都干了什么好事！”一邊說著，太后一邊往殿內(nèi)走，可下一瞬，腳步卻忽然頓住。

    皇后等人順著她的視線看到殿中央擺放的物件，頓時齊齊變色。

    再看楚千凝衣物完好，神色自然，未有異樣，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驚訝。

    依照她們對景佑帝的了解，早該將生米做成熟飯了才是……

    怎么這次還未得手？

    “楚家丫頭，過來哀家這兒。”朝楚千凝招了招手，太后一臉慈愛的喚她上前。

    “是?！?/br>
    起身走向太后，楚千凝明顯看到景佑帝滿臉郁結(jié)之色。

    果然……

    人人皆有軟肋，都有弱點。

    只要找準(zhǔn)了對方的七寸，帝王又如何！

    “嗯……果然生得極好……”仔細端詳了楚千凝一會兒，太后卻忽然蹙眉道，“雖與你娘親有幾分相似，但她卻不敵你這般奪人心魄?！?/br>
    “太后娘娘謬贊了?！?/br>
    “從前哀家便喜歡你娘親喜歡的緊，可你外祖母那老婆子又不舍得她進宮相陪，真真令人氣惱。”說著，太后話鋒一轉(zhuǎn)，狀似不經(jīng)意的問道，“不若哀家收了你當(dāng)義女如何？”

    這話一出，殿中幾人神色各異。

    收為義女……

    那今后她便是景佑帝的義妹，可受封“郡主”。

    有了這層關(guān)系，今后想納她入后宮便再無可能。

    意識到這一點，景佑帝趕緊阻攔，“不可！”

    見他反應(yīng)這般激動，太后不悅的掃了他一眼，語氣不善，“皇帝何故阻攔？”

    “此事……此事不妥啊……”

    “有何不妥？”

    “母后若收楚千凝為義女，她便是諸皇子的姑母，可容錦仙已許配于君薦為側(cè)妃，她們又是表姐妹，這輩分上豈非全亂了套？”總算找到了一個理由，景佑帝松了口氣，心里對楚千凝勢在必得。

    “皇帝此言有理……”眾人都以為太后被說服了，誰知她眸光一亮，又接著說，“那不如你將她收為義女，如此輩分就不亂了。”

    倘或不是不合時宜，楚千凝甚至要笑出來了。

    前世她與太后接觸的不多，也只見過寥寥數(shù)面，只知道她老人家待人極好，許是沖著外祖母的面子，對她也很和善。

    卻不知，她竟這般可愛。

    看著景佑帝被堵得啞口無言的樣子，她低頭掩住自己微揚的唇角，眸光晶晶亮亮的。

    “臣妾覺得……”皇后啟唇欲言，在景佑帝期待的目光中，她緩緩丟出了幾個字，令他勃然變色，“如此甚好?！?/br>
    “你！”

    “陛下……您就依太后娘娘所言吧……”

    怡敏貴妃不甘示弱，也開口附和，竟難得與皇后站在了同一陣營。

    后宮中最尊貴的三個女人都是這般想法，景佑帝滿腔怒火，一時竟不知該找誰發(fā)泄。

    未等他再找到新的理由拒絕，便又聽太后說道，“楚尚書已魂歸九泉，未免讓世人覺得楚千凝高攀了侯府，皇帝收她為義女正好可解此流言蜚語，一則可體現(xiàn)皇帝仁厚待下，二則也能讓寧陽侯明白皇帝的體恤和重視?！?/br>
    話音方落，楚千凝忽然暈倒在地，嘴角滿是鮮血，手中的令牌應(yīng)聲掉落。

    “這是怎么了？！”

    “來人，傳太醫(yī)！”將景佑帝攔在旁邊，太后讓身邊的宮女將楚千凝送去了永寧宮。

    讓人撿起地上的令牌奉上，太后放在手中掂了掂，意味深長的嘆道，“皇帝愛重楚家，原來與哀家是一般想法……”

    聽出太后是在給自己臺階下，景佑帝怒目圓睜，差點咬碎滿口牙齒。

    他不說話，太后也不逼問，皇后和怡敏貴妃沉默的候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好半晌，他才沉聲開口，“母后……與兒臣所想，不謀而合……”

    景佑帝說得極慢，一字一頓，像是從嗓子里擠出來一樣。

    太后卻似渾然未覺，依舊和藹的笑著，不復(fù)方才的咄咄逼人，“近來宮中冷清了不少，皇后著手為皇帝選秀吧?！?/br>
    “兒臣遵旨?！?/br>
    “門第家世倒在其次，重要是模樣要好。”

    “是?！?/br>
    滿意的點了點頭，太后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身后——

    是景佑帝陰郁非常的一張臉，眸光幽暗，令人生寒。

    *

    永寧宮

    被宮女抬進永寧宮的那一刻，楚千凝便睜開了眼睛。

    摸了摸流至下顎處的“鮮血”，她無所謂的笑笑，看得旁邊服侍的宮女一時出了神。

    太醫(yī)為她把了脈，所言不過“妄動肝火，余毒未清”那些廢話。

    單看他進殿來朝她眨了眨眼，楚千凝便心知這人必是鷹袂假扮的。

    至于真的……

    不知也是他們的人，還是被安置在了何處。

    太后回宮的時候，鷹袂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聽到殿門口有宮女請安的聲音響起，楚千凝起身下榻，神色恭敬的跪在地上，“臣女謝太后救命之恩，結(jié)草銜環(huán)，必當(dāng)圖報。”

    “起來吧?！碧髶]了揮手，金色的護甲閃動著冷冽的寒光，“是你外祖母進宮來求哀家，哀家才不辭辛勞走這一趟?！?/br>
    “無論如何，都要多謝您。”

    “其實不必我去，我瞧你也游刃有余?！倍?，就算她不去，皇后和貴妃也坐不住。

    “帝王之心最是難測，臣女不敢賭。”

    的確，她猜到了景佑帝今日不會將她如何。

    可世事無常，誰又能說得準(zhǔn)呢！

    既然有完全之策，那她自然要用，否則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豈非要后悔一輩子。

    “小小年紀，想的倒是明白……”輕輕嘆了一句，太后忽然笑道，“你娘親倒不似你這般有主意，每每進宮都唯唯諾諾的躲在你外祖母身后，想想，也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見太后目露追憶之色，楚千凝沒有出言打擾，安靜的候在一邊。

    片刻之后，太后忽然問她，“你怎知哀家一定能救你？”

    “臣女不知?！?/br>
    “那你讓你外祖母進宮來求哀家？”太后繼續(xù)追問，明顯不相信她說的話。

    “……此事并非臣女所為，許是外祖母放心不下，是以才叨擾您。”外祖母……應(yīng)當(dāng)不會將自己所言告訴太后。

    這件事，她絕對不能承認！

    世人以為景佑帝對太后言聽計從是出于孝道，實則不然。

    他如此恭謹，不是因為孝順，而是由于畏懼。

    東夷國的兵權(quán)分為左翼軍和右翼軍，共有兩塊虎符，由天子一人掌管。

    但自從先帝駕崩，太后垂簾聽政，這兩塊虎符便都被她握在手中，直到景佑帝正式加冕為王，她才給出了其中一塊虎符。

    另外一塊，至今還被她留在手里。

    這一點，無人得知。

    而她之所以知道這件事，則是因為前世的時候，鳳君擷就是得到了太后手中的兵權(quán)才以“清君側(cè)”為名起兵。

    所以，她不能承認是自己讓外祖母進宮來求太后。

    否則的話，她一定會懷疑，自己知道兵權(quán)這件事。

    那時……

    就麻煩了。

    太后緊緊盯著楚千凝那張臉，她雖什么都未說，卻莫名帶來一股威壓，“哀家與你外祖母交情匪淺，何談叨擾?！?/br>
    “臣女在府中時，也偶爾聽她老人家說起您。”

    “說哀家什么？”

    “外祖母說，您巾幗不讓須眉，當(dāng)年令多少女兒家艷羨不已?！边@話雖有恭維之嫌，卻的確是楚千凝心中所想。

    聞言，太后先是一怔，而后無奈笑道，“艷羨……不過是不知其中艱辛罷了……”

    回過神來，見楚千凝目露探究的望著自己，她揮了揮手，隨意嘆道，“唉，讓你聽哀家在此感嘆，想必?zé)o聊緊了，你且去吧，改日再與你外祖母一起進宮?！?/br>
    “臣女告退?！?/br>
    朝太后俯身施了一禮，楚千凝轉(zhuǎn)身出了永寧宮。

    由小太監(jiān)引著一路往宮外走出，方才行至宮門口，她便看見一道青衣卓然而立，眼覆白綾，遙遙朝向她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