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茲的語氣越來越平靜，仿佛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

    “我會拖著所有怪物，一起下地獄?！?/br>
    “瑪吉說，我原本可以上天堂的，但我不喜歡天堂，天堂里沒有我認(rèn)識的人?！?/br>
    天堂里沒有我認(rèn)識的人……

    慘淡的燭光在這微冷的夜里，無聲無息地，熄滅。

    空氣也跟著靜默起來，宛若永夜降臨前的最后一個白晝。

    黑暗中，池醉緩緩開口，打破了這片寂靜。

    他一字一句地說：“那如果我告訴你，他逃出怪物學(xué)校了呢？”

    麗茲怔住。

    池醉輕笑一聲，或許是在笑自己。

    “他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無數(shù)次跟所有怪物一起下地獄的想法，和你一樣，這種吃不飽、穿不暖，不是被怪物殺、就是殺怪物的日子，特別單調(diào)……學(xué)校里的醫(yī)生給他下過八次病危通知書，但他全都挺過去了，他總是想著，如果兩只腳踩在地獄里，那起碼還有兩只手，能夠到天堂……”

    “后來，事實證明他想的對，命運之神終于眷顧了他一次，他被迫參加了一個徹底變成怪物的實驗，在經(jīng)歷長達(dá)幾個月的折磨后，成了八十三個實驗品中唯一活下來的一個……”

    “所以……他逃出去了？”

    “嗯，他毀了學(xué)校，殺掉了所有把他變成怪物的家伙，他想回到人類那里去?！?/br>
    “可他是怪物……沒有人會接納他。”麗茲喃喃道。

    “是啊，他曾經(jīng)也是這么以為的，他沒辦法再跟普通人交流了，普通人的眼里除了‘生’和‘死’，還有第三條路可走，但他沒有……”

    “進(jìn)怪物學(xué)校前，他無家可歸、無路可去，努力逃出怪物學(xué)校后，他還是無家可歸、無路可去……”

    麗茲感到一陣難言的痛苦。

    她心悸到幾乎要叫出聲來：“那他為什么還要回去！永遠(yuǎn)呆在怪物學(xué)校里，或是下地獄吧！就算逃回去，他也只是一個怪物，沒有人會接納他！他回不去的，回不去……”

    水漬砸在地面上的聲音是如此清晰。

    “可是，他已經(jīng)回去了?！?/br>
    麗茲再次怔住。

    “他找到了愿意接納他的人類。”

    “他不是一個怪物了?！?/br>
    “真的嗎？”

    柔和的燭光重新燃起，照亮了一方黑夜。

    池醉小心翼翼地將它放進(jìn)玻璃燈罩中，同時對麗茲說：

    “真的。”

    麗茲猛地抬頭，再也不會被風(fēng)吹滅的光芒下，她臉上那兩道長長的水漬是如此晶瑩而明亮。

    ——動人心弦。

    薄冰從椅子上站起：“既然他的故事講完了，那我也要把我的禮物送給你了，你會喜歡的?！?/br>
    麗茲呆呆地凝望著他，沒有說話。

    “不用擔(dān)心，就躺在椅子上吧?！?/br>
    “閉上眼睛，放松?！?/br>
    麗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以一種全然信任的姿態(tài)，閉上雙眼。

    就在徹底闔上眼簾的那一刻，她感到一股奇異的力量穿過她的身體，仿佛有人溫柔地抱起她，將她放在了一池清泉中。而泉水是那樣清冽，卻又那般溫和，就像瑪吉的懷抱一樣溫暖。輕柔的水花慢慢拂過她的臉頰、她的五官、她身體的每一處……在這充滿愛憐的撫慰中，無論是受傷的足骨，還是布滿疤痕的軀體，都仿若時光變遷般緩緩愈合。

    接著，水花開始了流動，它們像一群忠誠的騎士，圍繞在公主四周，以柔和卻不失莊嚴(yán)的力道護(hù)送著公主離去——

    她如同一片落葉，隨水漂流，跨過山巒、踏過云層、劃過土壤，看到過花開、聽到過鳥鳴，體驗過生命破土而出那一瞬的悸動……

    直至走入汪洋大海。

    大海無邊無際，可奇跡般地，她卻覺得……

    并不孤單。

    因為它如此公平，無論對待哪一粒水珠。

    在這令人心醉的時刻，麗茲仿佛看到了瑪吉，她正向自己走來，溫和的臉龐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她們曾相伴著度過無數(shù)個美好時光，一起見證過歲月的歡欣，就連她趴在瑪吉懷里哭泣的時候，也是幸福多過悲傷。

    瑪吉從來都不是她的傭人，相反，她時常想叫對方一聲：mama。

    然而，直到瑪吉永遠(yuǎn)離開她，她都沒有像女兒呼喚母親那樣，真誠地呼喚過她。

    ——多么遺憾。

    可現(xiàn)在，上帝給了她一次全新的機(jī)會。

    mama。

    麗茲動了動嘴唇，無聲地喊道。

    在這一瞬間，她好像嘗到了淚水的滋味。

    水滴也會流淚嗎？

    但麗茲并不感到難過，她只覺得滿足。

    聽到她這樣喊，瑪吉走過來，擁抱她，接著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喊她：麗茲寶貝。

    久違的快樂從心間涌起，滋潤著干涸已久的心靈，麗茲眼角含淚，微笑著撲進(jìn)瑪吉懷里，像她小時候那樣。

    她們是如此親昵。

    但很快地，瑪吉笑著向她告別。

    一句輕輕的對不起傳進(jìn)麗茲的耳朵。

    她瞪大眼睛，親眼看著面前的人重新化作一團(tuán)水霧，消散于廣袤的大海。

    她想伸手去拉，只是還沒來得及伸手，就被另一個人拉住。

    這個人有著與她一模一樣的金色卷發(fā)，同樣的藍(lán)色眼眸，只是目光如水，帶著抹不去的溫柔和愛意，她像瑪吉一樣，輕輕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