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程只花了三十分鐘。

    停好車，施念念直接去的院子，暖陽下南右華坐在梨花木的搖椅上，弧度極小的晃動著，他迎著太陽閉著眼，白發(fā)在光線下依稀泛著金色的光。

    南驕就蜷著腿坐在他左側(cè)的藤椅上，小桌子上擺滿了小吃和飲品，一副在海邊度假的愜意模樣。

    整個畫面都是寧靜美好的，南右華看起來平安健康。

    南驕發(fā)現(xiàn)了施念念，朝她揮手，“念念！我讓廚房給你準備了果汁！”

    南右華聞聲睜眸，試著抬頭看過來，施念念連忙迎過去，“爺爺，我回來陪你曬太陽了?！?/br>
    南驕拍了拍身側(cè)的位置，示意施念念坐過去。

    南右華無聲的握住施念念的手。

    施念念會意，“爺爺，我去搬個小椅子，坐你邊上好不好？”

    “好好好?！蹦嫌胰A這才松開了施念念的手。

    南右華今日真的精神不錯，冬日下連續(xù)好幾天沒有血色的臉也恢復(fù)了紅潤，施念念坐在他身畔以后，他的話也就多了起來，話題瑣碎，談?wù)摰亩际撬眠h的記憶，像是在回顧他的一生。

    中間南驕接了個同學的電話，起身離開了院子。

    南右華：“念念，南景這性格，沒少讓你受氣吧？他這性格，就是隨了他爸，真是一點都不像我，悶得很，一副跟人親近不起來的樣子，但也不怪他，要怪他爸，從小對他太嚴格了，把孩子都整得性格不好了?！?/br>
    施念念安靜傾聽。

    “但其實南景這孩子只是不喜歡表達，其實心細得很，又孝順，從小我就老逗他，說：爺爺心臟不好，你要是不聽爺爺?shù)脑?，爺爺情緒一激動就活不了了，然后他就真的很乖，無論我提什么要求，他都全盤接受?！?/br>
    這一點，施念念深有體會。

    “念念，你相信爺爺，南景性格不如你，但你們在一起，他會對你好的。”

    施念念不想打破南右華對自己孫子的看法，她出聲詢問道：“爺爺，要喝水嗎？”

    他真的說了很久的話了。

    南右華搖頭，道：“念念，爺爺要走了?！?/br>
    施念念瞬間緊張起來，“是心臟不舒服了嗎？我馬上去通知劉醫(yī)生和大家。”

    南右華只是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不用了，給你打電話之前，我已經(jīng)和大家告別了，驕驕那丫頭，我怕她哭個不停，就沒說，爺爺現(xiàn)在，只想和你安靜的說說話。”

    “爺爺……”施念念鼻子發(fā)酸。

    “爺爺真的累了，不想再折騰了?！?/br>
    平安健康是虛幻的假象，下午的精神好轉(zhuǎn)不過是回光返照。

    “別哭，念念，一會爺爺見到你父親，他要是問我：‘我的寶貝女兒怎么哭啦’，爺爺會不知道怎么回答?！?/br>
    聞言，施念念無法抑制，淚珠一顆又一顆的滾落。

    南右華拍拍她的手背，輕聲哄道：“念念啊，要不要聽聽爺爺?shù)男奶暷兀俊?/br>
    施念念發(fā)不出聲音，只是不住的點頭，隨后傾身貼近他的胸口。

    南右華沒有再出聲了，世界安靜得只剩下他不再有力的心跳，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別。

    施念念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南右華的時候，她當時對他的身份一知半解，只知道是很了不得的人物，本能的緊張，不知道他好不好相處。

    南右華處在術(shù)后修復(fù)期，還躺在病床上，見到她的第一面，顫顫巍巍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虛弱道：“謝謝你啊，孩子。”

    施念念松了口氣，這才敢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我能聽聽你的心跳嗎？”

    南右華一個眼神勸退身邊要阻止的人，溫聲回道：“當然可以?！?/br>
    “……”

    “你別怕，以后爺爺會像你爸爸一樣，護著你?！?/br>
    南右華沒有撒謊，這兩年，他對她的呵護，有過之而無不及。

    該說‘謝謝’的人，是她啊。

    漸漸的，漸漸的，耳畔的心跳聲越來越微弱，施念念緊緊的環(huán)抱住南右華的身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該怎么去說再見？

    有著她父親心臟這般疼愛她的人，要怎么開口道別？

    施念念開不了口，她做不到。

    甚至，那一剎那間，她愿意一輩子和南景維持這無愛的婚姻，也不希望南右華就這樣離開。

    爺爺，別走。

    她不住的乞求，可耳畔的心跳聲最終還是沒了。

    南右華，走了。

    沒有掙扎，他安靜得仿佛只是入了睡。

    施念念維持著雙手環(huán)抱住他，貼著他胸口的姿勢一動不動，沒有放聲哭喊，也沒有說話。

    這樣，她就可以當做南右華還在。

    南右華只是在陽光下午睡而已。

    陽光可不可以再強烈一點，這樣他的身子就不會那么快冷掉的吧。

    爺爺，我陪著你。

    我想一直一直陪著你啊。

    最先趕過來發(fā)現(xiàn)的人是南驕，她從回到院子就開始嘰嘰喳喳，可是院子里的兩個人沒一個人給她回應(yīng)。

    她走近了一看，發(fā)現(xiàn)施念念淚流滿面，而南右華……詭異的僵硬。

    她慌得不行，但施念念置若罔聞，和南右華就像是一座雕像。

    南驕慌亂的回屋子里去找人。

    施念念最終是被南景強行拉起來的，她無力去甩開他的手，像是牽線木偶，淚眼模糊的盯著南右華。

    下午四點的太陽躲入了云層后，南右華的臉，已經(jīng)開始浮現(xiàn)灰白色。

    了無生氣。

    南開恒彎腰俯身，將南右華開始僵硬的軀體抱了起來。

    原來心目中記憶里一直偉岸的父親，只剩下了這么瘦小的骨架。

    以后，他就沒有爸爸了。

    施念念奮力的朝南右華走，卻被南景一把拉入懷里，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腦勺，將她整個人束縛在他的懷抱里。

    南景清冷的聲線傳來，“讓爺爺走吧?！?/br>
    施念念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所以死死忍著，一言未發(fā)，她努力想掙脫南景的桎梏，但力量懸殊，加上她今天出了門，穿著的五寸的細高跟，越發(fā)動彈不了。

    她晃動著腦袋，張口朝著南景的肩膀，狠狠的咬下去。

    南景剛從室內(nèi)出來，只穿著單薄的襯衣，沒有厚重的衣物阻擋，她鋒利的牙齒，帶來尖銳的疼痛。

    施念念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想逼迫南景松手。

    可南景只是渾身緊繃，沒有憤怒的推開她，也沒有躲閃，動也不動，任由她發(fā)泄。

    如果這樣可以讓她好受一點，這些疼痛不算什么。

    在南驕和張琴的哭聲里，施念念聽到了南開恒的聲音，說著要將南右華送去火化。

    施念念身子發(fā)軟，她放過了南景的肩膀，抬頭看他，艱難的發(fā)聲，“為什么，要這么快？”

    火化了，南右華就真的不在了。

    淚眼朦朧中，她看不清楚南景的表情，他薄唇張了張，答道：“是爺爺?shù)囊馑??！?/br>
    南右華早就安頓好了自己的身后事。

    他走得從容，是他想要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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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南右華這一生多的是熱熱鬧鬧被人簇擁的時刻, 臨別時再三和南開恒、南景強調(diào)了，他不需要大辦葬禮, 更不要大肆張揚，將他的遺體火化，骨灰盒和墓碑的和已故多年的妻子相鄰。

    他要安安靜靜的走。

    大年初五，大家一身肅穆的黑，在南右華的墓碑前做了只屬于家人的簡單告別。

    天色不好，陰沉沉的，南雪和南驕哭聲交錯在一起。

    施念念穿著黑色的收腰系帶風衣，襯得身子更加的消瘦單薄，昨天哭得太久，以至于她此刻眼睛紅腫得不行。

    眼淚像是流盡了，她沒有哭，面色平靜的望著墓碑上的照片，南右華穿著精致講究的唐裝，笑得溫暖。

    回程的時候施念念多站了一會, 無視在前方等她的南景, 邁著極慢的步子離開。

    姚瑤繞過人群, 走了過來, 悄悄的給施念念塞了一顆糖, 擔憂道：“念念, 你是不是低血糖犯了？快吃顆糖緩一緩。”

    她偷偷瞄了施念念好多眼了，她臉色慘白，嘴唇也沒血色，仿佛隨時會昏倒。

    “謝謝?！?/br>
    姚瑤自小就不會安慰人，想說點什么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尤其面前站著自己喜歡的偶像, 字句就更匱乏了，焦頭爛額后又感受到傅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趕緊掏了掏口袋，把所有的糖都一股腦塞給施念念。

    糖是甜的，希望施念念的表情不要再那么苦澀了。

    施念念突然問道：“你們一會會回南家嗎？”

    姚瑤點頭，她聽見張雪和傅佑為的談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