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生辰之夜邢慕錚將有八分醉意的錢嬌娘伺候得妥妥貼貼,她在他的懷里浮浮沉沉,醉生夢死。 錢嬌娘生辰過后,夫妻二人間似乎愈發(fā)地融洽,周姥姥都能看得出來,她打心底里為錢嬌娘高興。當(dāng)初錢嬌娘逃跑跑到她那兒,她還以為她是個苦命的,萬沒想到她有這樣大的造化。她感慨地私下與錢嬌娘道:“咱們婦人家能有這樣的日子那是再好不過了,往時有什么吵鬧,便也叫它過去罷。” 錢嬌娘笑笑,知道周姥姥一直擔(dān)心她,心中一暖,點了點頭。 甄昊告了幾天假,在云州玩了好幾日。吃住都在侯府,只是人跟猴兒似的坐不住,成日本往外跑。錢嬌娘聽說甄大爺頭一個去的就是云州青樓,去看云州美人。甄昊妻子很是習(xí)以為常,還可惜夫君沒能尋到新meimei。 錢嬌娘看比她還小的婦人眼里沉如一潭死水,心中唏噓,甄昊媳婦已經(jīng)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甄家坐船回去時,邢慕錚親自去送了。甄昊與邢慕錚告別時笑道:“哥哥如今愈發(fā)容光煥發(fā),小弟也沒擔(dān)心的了,小弟送的那一箱子書,哥哥莫忘了鉆研?!闭f罷,他對邢慕錚眨眨眼。 他那一箱子的春宮圖,還有些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好東西,的確深得邢慕錚心意。他干咳兩聲,思及現(xiàn)下與嬌娘愈發(fā)和睦,他的眼底不免染上笑意。 “你小子收收心,人多了未必是好事。”邢慕錚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tài)拍拍甄昊的肩膀,意味深長地道。 只可惜甄昊沒能領(lǐng)會到邢慕錚話中深意,與家人坐船走了。 邢慕錚上了馬,李清泉問他去哪兒,忽而一傳令兵飛馳跑來,將一封密函交到邢慕錚手中。邢慕錚打開一看,臉色微變。 “吩咐下去,一個時辰后出城?!?/br> 李清泉一驚,“爺,莫非是……” “嗯,你去準(zhǔn)備罷,我回府一趟。”邢慕錚說罷,毫不拖泥帶水地御馬離去。 兩刻鐘后,邢慕錚回了內(nèi)院,進鴻鵠院時只有一個小丫頭在擦桌子,見他進來福了福身。邢慕錚不愛人報,現(xiàn)下他們都不敢報了。內(nèi)室的門是開著的,只是放著簾子。邢慕錚在門口停了一停,他對自己馬上又要離開云州竟生出一絲不舍,他回來還沒幾日,不知嬌娘聽到他又要走的消息會不會……難過。 “嬌娘,你真還要吃避子藥么?” 里頭清晰傳來的聲音讓邢慕錚心頭一震! 第二百八十章 錢嬌娘的聲音在停頓片刻后傳來:“吃?!?/br> 僅僅一個字就讓邢慕錚如墜冰窖。 錢家大姐勸說的聲音響起:“你的身子好了,又只有丑兒一個娃兒,再生養(yǎng)一個不是很好么,別吃了罷,侯爺若是知道了……會傷你們夫妻情份?!?/br> “我現(xiàn)在不想生他的孩子?!?/br> 錢嬌娘的聲音是那樣平靜無波,就好似說著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不想生他的孩子,不想生他的孩子。原來這些時日不過是他自作多情,她仍舊不過是對他虛情假意,甚至在背后偷偷吃避子藥,不愿給他生孩子。她是怕又添了牽絆?還是她本就打算想再過個兩年,丑兒娶妻生子,她就又要跑了?當(dāng)年不就是因為丑兒她才心軟跟他回來,還怕丑兒自責(zé),與他同床共枕,假裝恩愛夫妻。 邢慕錚心中的絕望陣陣翻涌,伴著無能為力的熊熊怒火。她為什么能這么輕易就不要他們的孩子,為什么就不能原諒他的過錯,為什么總是想離開,為什么就是不肯愛他!他染紅了眼,走進來一腳踢翻了纏枝芙蓉屏風(fēng)。 內(nèi)室里的姐妹二人都嚇了一大跳,錢美娘更是抱緊了肚子。錢嬌娘一見是邢慕錚,開口便嗔道:“你怎么這么不小心!”說完錢嬌娘才看發(fā)現(xiàn)他臉龐兇狠畢現(xiàn),記起自己方才在與jiejie說什么,錢嬌娘臉色也變了。 錢美娘顯然也知道邢慕錚定是聽見了她們的對話,她倒抽一口涼氣,做賊心虛地想去拿桌上的瓷瓶,手卻僵在半空,因為一道凌厲的目光更追隨著的她的動作看見了那不起眼的小瓷瓶,錢美娘的手卻如同火燒,一時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僵在半空。 錢美娘一張臉憋得通紅,錢嬌娘見邢慕錚的臉色越來越沉,便與她道:“大姐,你先回去罷。” 錢美娘沒見過邢慕錚這樣兇相畢露的陣仗,她早已腿軟想想跑來著,但她更想拉著meimei一齊跑。她怕邢慕錚在盛怒之下對三妹不利。錢嬌娘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對她安撫笑笑,使了眼色讓她出去了。 待屋子里只剩夫妻二人,室內(nèi)安靜得可怕。邢慕錚咬緊后槽牙,死死盯著錢嬌娘,企圖從她嘴里聽到一句解釋,哪怕是騙他的??墒清X嬌娘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將桌上的瓷瓶拿起來。 邢慕錚問她:“這是什么?” 錢嬌娘回答他:“避子藥。” 邢慕錚一口牙幾乎咬碎,“你要吃?” 錢嬌娘緊了緊瓶子,老實地說:“我現(xiàn)在還不想再要孩子?!?/br> 結(jié)實的墩凳飛起砸在墻上,在地下碎成七零八落。錢嬌娘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她扭頭看邢慕錚,邢慕錚胸膛急劇起伏,忍著極大的怒火。他那樣盼望能再有一個他們的孩子,她卻視若草芥。 “你不想要,為何不告訴我?” “侯爺當(dāng)初娶平妻休原配,也沒想過告訴我?!毙睦锝K是有怨的,只不過今日終于說出了口。 邢慕錚心頭一刺,他上前一步,錢嬌娘后退一步,帶著警惕看他。 她竟以為他要傷害她。邢慕錚嘴里如嚼黃蓮,他不再上前,停在原處頓了頓,緊了緊拳頭,想說什么,終是沒有說,他扭頭走了。 錢嬌娘僵硬的身體頓時軟了,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錢美娘怕他們大起爭執(zhí),留在外頭不敢走。見邢慕錚一陣風(fēng)似的出來,臉上還陰沉得可怕。錢美娘心兒怦怦地跳,她忙進來,瞧見坐在椅上恍惚的錢嬌娘,又瞧見地下碎成一團的墩子,她憂心問:“侯爺沒有打你罷?” 錢嬌娘錯愕抬頭,“沒有的?!?/br> “那你們說了什么?” “沒說什么?” “侯爺可是知道你吃避子藥了?” 錢嬌娘點了點頭。 錢美娘急得跺腳,“怎么偏偏出了這樣的事!嬌娘,你還是去跟侯爺服個軟罷!” 錢嬌娘垂眸遮住眼中情緒,“不必。” “怎么不必?侯爺往時對你那樣好,況且子嗣為大,他后院只有你一人,你為他孕育子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這說出去,你哪兒都不占理??!”錢美娘比錢嬌娘還著急,她不希望這樣好的姻緣被毀了。 錢嬌娘垂頭許久,仍是搖了搖頭。 邢慕錚出了院子到了書房,他將書房砸摔了個徹底,與他當(dāng)初瘋癲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書房如同暴風(fēng)過境一片狼藉,管家和小廝站在門外聽著膽顫心驚,就是不敢進去勸解,怕自己被殃及。 好生砸了一通,邢慕錚心中一團郁火總算消散了些,他沉沉喘著氣,走到一個被推倒的書架前,從其中一個小格里拿出一卷明黃卷軸。這是一道圣旨,里頭的旨意是下給錢嬌娘的,但內(nèi)容至今只有泰康帝與邢慕錚二人知曉。 邢慕錚站了半晌,大掌用力抓了抓卷軸,就要抬步出去,可走了幾步,他抿緊著唇又將圣旨塞回原處,轉(zhuǎn)頭大步出門,往鴻鵠院而走。 這廂錢美娘還在勸說錢嬌娘,見邢慕錚又回來了,臉色好像好看了些,這回也不等人叫了,錢美娘自己扶著腰快步出去。錢嬌娘站起來,她也沒料想邢慕錚去而復(fù)返,她復(fù)雜地看向他。 邢慕錚直直盯著她,沉聲道:“抱歉,方才叫你受了驚嚇?!?/br> 錢嬌娘因這話而扭曲了臉龐,她可以受得住邢慕錚對她吼,對她冷,可是卻受不住他這樣?!昂顮?,你不必對我這樣好?!闭驹谒牧?,她這事兒是戳他心肺的。因此錢嬌娘從沒想過要他知道,她清楚他會大發(fā)雷霆,可沒想到他僅僅xiele一點怒火,轉(zhuǎn)頭竟還與她道歉,只因著他怕她受了驚。 “我說過了,還不夠好?!毙夏藉P頓一頓,苦笑一聲,“否則你也不會不為我生孩子?!?/br> 錢嬌娘啞口無言。 錢嬌娘對人好的時候是掏心窩子的好,一顆心可攤在陽光下那樣光明正大,可她知道如何對人好,卻不知道被人傷了之后該怎么辦。人人都說邢慕錚對她好,她也知道邢慕錚對她好,但是對她好,過往的那些傷害就不存在么?對她好,她就必須感恩戴德地接受么?錢嬌娘不知道,這幾年她心里一路跌跌撞撞地與邢慕錚過日子,一會兒疼一會兒甜,誰都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只是看到邢慕錚對她這樣好,羨慕著她,勸著她惜福。這無非是因她與邢慕錚不平等,他心悅她,就是恩賜。可是錢嬌娘覺得自己什么都沒有,只有一顆心是與邢慕錚平等的。它是自由的,它恨邢慕錚,就是恨他,它喜歡邢慕錚,就是喜歡他。她由著自己的心。 如今邢慕錚對她有情,她也想與他好好過日子,可這份情能持續(xù)多久,又是否是她一人的份,她都不知道,心中終是忐忑。如今的他還不足以讓她再孕育一個孩子。生養(yǎng)一個孩子太辛苦,那也是一生的牽掛,錢嬌娘沒有生邢平淳時那樣義無反顧。 “罷了,你不愿生便不生。我們有丑兒也就夠了?!毙夏藉P說著違心之言,他想要孩子,卻更怕錢嬌娘因此離他更遠?!拔乙鲩T,這次恐怕又要兩個月,你安心在家,不要多想。” 第二百八十一章 錢嬌娘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不想在他們這樣的當(dāng)口,他又要出門去。只是他才回來幾日,為甚又要出門?他這出門的間隔太短了,并不尋常。 “怎么又要出門?”她將其他拋之腦后,不免問道。 “嗯,有件事還沒干完?!毙夏藉P含糊道。他沒有告訴她,他本就是因她的生辰而折回來的?!斑@回出門大概又要兩三月,你若是聽到什么不必理會,就在云州待著。” 錢嬌娘敏銳地聽出了古怪,“這次有危險么?” 邢慕錚凝視她,半晌才道:“稍有點。” 錢嬌娘心中一個咯噔,蹦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不想讓他去。只是她頓了頓,還是說道:“那你……小心些?!?/br> 邢慕錚點頭,“我馬上要走了,你幫我收拾行李么?” 錢嬌娘怔愣一瞬,像是猛地回過神來,她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為他去找衣裳。邢慕錚就那樣直勾勾地看她忙前忙后。 若有似無的情緒彌漫在屋子里,像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紙,卻難以捅破。 錢嬌娘替邢慕錚收拾好了行李,但還是讓邢慕錚等待了片刻,她叫紅絹去拿了一包傷藥來,止血的解毒的,巨細無遺。李清泉已經(jīng)在門外等候了,邢慕錚深深看了錢嬌娘一眼,轉(zhuǎn)身要走,錢嬌娘不知怎地心生不安,她上前一步抓住邢慕錚的胳膊。 邢慕錚轉(zhuǎn)頭,錢嬌娘自覺失態(tài),她訕訕將手收回。 “怎么了?”邢慕錚低低問。 錢嬌娘想了想,道:“我只是現(xiàn)下不想生孩子,侯爺莫生氣,等侯爺回來,咱們再要孩兒可好?”若他惱了她,與別人生孩兒也是可以的。她只是不想他這樣堵著心出門去。他口中的稍有點危險想來是十分危險,錢嬌娘不想叫他分心受傷。 邢慕錚看她久久,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最后他說道:“書房有些亂,你叫人收拾收拾?!?/br> 留下這句話后,邢慕錚便走了。 后來錢嬌娘領(lǐng)著人過去收拾那“有些亂”的書房,見滿地狼藉猶如破屋,心中頗為復(fù)雜。 邢慕錚走后兩月有余,錢嬌娘也十分忙碌,府里府外都需她cao持,可她心中總有一處隱隱不安,總覺有事發(fā)生。邢慕錚不曾寄回一封書信,錢嬌娘讓人打探消息,才知近來天下并不太平。天家沉迷仙丹,四處讓百姓深山海底搜集煉丹之物,前朝逆黨以此為由四處煽風(fēng)點火,綠林山賊趁機作亂。 比之他城,云州一隅就像世外桃源。 只是錢嬌娘不明白,邢慕錚究竟做什么去了。他既決意退居云州,便是表明遠離朝堂的決心,那如今又因何身陷險境?他如今是云州的定西侯,誰還能使喚他,還是干些不上臺面的事兒?若是私事,卻還有什么私事值得叫他這樣勞心勞力?莫非真是為了她心里揣測的那件大事…… 七月半鬼節(jié)剛過,錢嬌娘終于有了答案。 邢慕錚在武州被抓進了大牢,理由是與前朝叛黨狼狽為jian企圖謀反,不日將押往永安御廷處置。 錢嬌娘乍聽見時是懵的,但由不得她不信。 第二百八十二章 烏壓壓的軍隊包圍云州城,仿佛只要一聲令下,就要攻入城內(nèi)。 七月流火,叫城里城外的人愈發(fā)地窒悶,錢嬌娘站在城墻之上,與阿大彭時等人望著不遠處肅肅整軍的明琥駐軍,大有一觸即發(fā)之意。彭時身負(fù)銀甲,他原是邢慕錚帳前踏白軍將領(lǐng),此時領(lǐng)云州駐軍城內(nèi)待命。云州百姓人心惶惶,少有出戶。 這一出來得猝不及防,錢嬌娘縱使聽過邢慕錚所說的稍有點危險,但也全然想不透邢慕錚為何會與前朝叛黨謀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要謀反守著云州不是更好么?思及邢慕錚現(xiàn)下被關(guān)在牢中,錢嬌娘不自覺地緊皺了眉頭。 錢嬌娘下了城墻,問阿大等人, 但他們顯然都不知有這事。阿大義憤填膺道:“主子若想謀反何必卸甲,定是有人誣陷!” “那你們知道侯爺出門去作甚?” 阿大與王勇相視一眼,阿大道:“屬下只聽爺說要去尋黑菊派教主?!?/br> “黑菊派?”那不是江湖教派么,邢慕錚什么時候摻和起江湖之事了?“他去找他作甚?” “這……爺并未明言,”王勇猶豫道,“只是屬下聽得江湖傳聞,黑菊派教主手里有一本武功秘籍,大成者可稱霸武林,近來江湖動蕩多為此書?!?/br> 錢嬌娘皺眉,武功秘籍?邢慕錚想要一本武功秘籍?他這是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無不勝,又想到江湖上稱雄稱霸? 阿大道:“夫人可還記得幾年前咱們上永安賀萬壽,路停明琥時遭遇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