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什么腌臢話，本夫人不想聽，來呀，把他給我抓起來，送官！”

    李清泉與阿大就要上前，張資責(zé)的笑容被話刮了下去，他不料這內(nèi)宅夫人竟如此獨(dú)斷。秦紹元以為錢嬌娘當(dāng)真就要抓人，上前勸道：“夫人，不妨聽他把話說完?！?/br>
    錢嬌娘這才重重一哼，“有什么屁話快說！”他倒是想拿捏她。

    張資責(zé)擦擦額上的虛汗，穩(wěn)了穩(wěn)心思，只不再慢條斯里，“夫人叫人抓了小人去報官又有何用？小人投身大義，早已將區(qū)區(qū)賤命置之度外，只是夫人若抓了小人去，小人也將與我那同伴一樣，承認(rèn)邢侯與我秘謀復(fù)越大業(yè)。畢竟邢侯為了教主的武功秘籍，故意接近小人多時，小人若說是，邢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br>
    “你！”

    “更何況夫人怎能以為官府可信？實話告訴夫人，小人故意將消息早早透露給徐統(tǒng)領(lǐng)，徐統(tǒng)領(lǐng)想來也是經(jīng)得了他主子的命令，才埋伏在福滿樓抓了侯爺?！睆堎Y責(zé)重嘆一聲，眉頭緊鎖，“想來邢侯忠肝義膽，精忠報國，仍逃不過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可悲，可嘆！夫人，便是小人不設(shè)下此計，當(dāng)朝太子終也會使其他詭計除掉邢侯，否則他又怎會令徐弘祖埋伏？”

    錢嬌娘冷笑一聲，“你這樣講，難不成我還要贊同感激你不成？”

    “夫人藏于內(nèi)宅受邢侯庇護(hù)，自是不知世道險惡，夫人只當(dāng)明白，邢侯若不變通，押上永安惟有死路一條?！?/br>
    秦紹元清楚張資責(zé)說的是實話。前朝逆黨從來是天家大忌，何況侯爺戰(zhàn)功赫赫，他同樣也是皇家大忌，為避鋒芒才卸甲歸鄉(xiāng)，如今太子有排除異己之心，逆黨又來添一把柴火，真真將侯爺架在了火上。

    “那你待如何？”錢嬌娘冷冷問。

    張資責(zé)起身正色道：“夫人，我主也是得知邢侯身陷兩難，愛惜邢侯一身將才，不愿看他就此冤屈至死，故而出此下策，想救侯爺于危難?！?/br>
    “把我家侯爺陷害成殺頭大罪，就是幫他么？”

    “我主知道邢侯清正赤膽，尋常勸解定然不能，又怕再拖由吳太子先行動手，惟有咬牙將侯爺猛推一把，救邢侯于水火?！?/br>
    錢嬌娘問：“怎么救？”

    張資責(zé)垂下眼，“只要夫人勸說侯爺棄暗投明，小人等將冒死救邢侯出獄。”

    這是要逼著邢慕錚往逆黨的路上推！好一個棄暗投明！

    第二百八十七章

    去大牢的路上，每個人都心事重重。一面是家國大義，一面是自身性命。怎么選都是不歸路。

    因著掩人耳目，武州知州只讓一人進(jìn)去，秦紹元心想事關(guān)重大，想請錢嬌娘讓他進(jìn)去，秦紹元還未說話，阿大和李清泉便先反對了。歷經(jīng)大帥中蠱一事，二人知道錢嬌娘是很靠得住的，比起才來不久的秦紹元，大帥更應(yīng)信任枕邊人多些。秦紹元心中略有詫異，見狀無法只能提醒錢嬌娘道：“夫人見了侯爺，只管將張資責(zé)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侯爺，侯爺當(dāng)自有定奪?！彼D一頓，意味深長道，“古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br>
    錢嬌娘看了秦紹元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阿大壓低聲音道：“夫人，請您轉(zhuǎn)告侯爺，無論他做哪樣決定，咱們都追隨他！”

    李清泉重重點(diǎn)了頭。

    錢嬌娘輕笑，“邢慕錚有你們這一群兄弟，也是不枉此生了?！?/br>
    阿大急道：“夫人，這時候可不能說這些晦氣話?！?/br>
    武州知州派來安排的師爺請錢嬌娘進(jìn)牢獄，錢嬌娘跟著師爺與獄卒走下潮濕的青石臺階，與玉州幾乎如初一轍的鬼哭狼嚎層層疊疊地傳來，行至底下，火把森森地照亮漆黑的地牢，悶熱夾雜著sao臭撲鼻而來。錢嬌娘的秀眉越蹙越緊。

    關(guān)押邢慕錚的牢房在最深處，似是怕人劫獄，獄門前竟還有兩名猝卒把守。邢慕錚盤腿坐在稻草堆上，閉著眼似在打坐，他的右臉上有一道猩紅猙獰的傷疤，像是新傷，刺眼極了。錢嬌娘抿緊了唇。

    鐵鏈開鎖的嘩嘩聲響也未能讓邢慕錚睜開眼睛，師爺輕聲說道：“定西侯爺，有人來看您！”

    邢慕錚睜開雙眼，與牢外的錢嬌娘四目相對。黑眸微起波瀾。

    錢嬌娘對著師爺點(diǎn)了點(diǎn)頭，師爺會意，左右使了眼色，讓守門的獄卒都跟著他走遠(yuǎn)了。錢嬌娘彎腰踏進(jìn)臟兮兮的牢獄中。她一抬頭，邢慕錚已經(jīng)到了面前。

    “你怎么來了？”

    “你還有哪兒受傷了？”

    二人同時開口。

    靜默須臾，邢慕錚握了錢嬌娘的手。錢嬌娘略微掙扎，又顧忌他身上傷口。

    他躬身在她的耳邊沙啞低語，“我原是放了你走?！彼齾s還是來了。

    錢嬌娘垂了眼眸，“你哪兒受了傷？”

    邢慕錚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進(jìn)她的眼眸深處，不允許她逃避，“你為什么來？”

    錢嬌娘瞪他，“邢慕錚，現(xiàn)下是說這個的時候么？”

    邢慕錚不說話，壓在她下巴上的手指用力捏了捏。

    “你先放開我?！?/br>
    “你來了我就不放了?！?/br>
    錢嬌娘恨得直咬牙，氣他分不清輕重，她磨著牙狠狠道：“回家給你生娃兒，這總成了罷！”

    邢慕錚陡然狂喜，他驀地抱緊錢嬌娘，像是要將她嵌入骨子里。錢嬌娘被悶得差點(diǎn)喘不過氣，她才掙扎著抬起頭，就被邢慕錚以唇重重封住了紅唇。他那樣狠命親她，像要將她的魂兒也親出來。

    錢嬌娘著實快被他親暈了，她使勁拍他的胳膊，邢慕錚這才放開她，他咬她的耳朵，在她耳邊粗聲道：“給我生女兒！”

    錢嬌娘喘著氣，惡狠狠瞪他，“冤家！你命都快沒了，還較這個真呢！”

    邢慕錚沉沉笑了笑，摟著她不肯放。錢嬌娘推他，邢慕錚近乎無賴道：“我就是要死你也要給我生女兒?！?/br>
    錢嬌娘啐他一口，“你作夢！你到底給我看看還傷哪兒了，我?guī)Я怂巵?！?/br>
    “沒什么傷，只是胸前挨了幾鞭子?！?/br>
    邢慕錚說得輕描淡寫，錢嬌娘卻聽不得，她拉開邢慕錚的衣襟，果然見了幾條觸目驚心的鞭傷。錢嬌娘忙按了他坐下，自己跪坐在他跟前，從袖中拿了傷藥出來為細(xì)細(xì)涂抹，一面抹一面低低與他說了張資責(zé)來找她的事。說完后半晌也沒能聽見邢慕錚的回應(yīng)，錢嬌娘抬頭，只見他眼黑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為他敷藥的手指看，竟不知是聽進(jìn)去了沒有。

    “你想些什么？”錢嬌娘輕輕按了他的傷口一下。

    邢慕錚嘶了一聲，錢嬌娘低頭為他吹了兩口，邢慕錚無聲無息地彎了唇。只是她一抬頭，他又恢復(fù)正經(jīng)。“你是怎么個想法？”

    “皇帝老爺相信你是清白的么？”

    邢慕錚將她擁進(jìn)懷里，就著她的手蓋上了傷藥的蓋子。“天家沉迷煉道，盼的是長生不老江山永固，如若我掛的是其他罪，他仍相信我的忠心，我便安然無恙。只是謀逆乃天家大忌，向來寧可錯殺一百不愿放過一個，如今有人作偽證陷害于我，加上三皇子推波助瀾，怕是極難回天?！?/br>
    錢嬌娘沉默，臉貼在他的心口。

    邢慕錚輕輕撫過她的臉，“你放心，便是我死了，我也不會叫你和丑兒受到牽連?！?/br>
    錢嬌娘仰起頭，直直望進(jìn)他的雙眸，“為什么要死？”

    邢慕錚眼神微變，“若走另一條路，你們都將打上亂臣賊子的烙印，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fù)。”

    “那又如何？我只要我娃兒的爹活著?！卞X嬌娘打從一起始她就沒有任何迷茫，為著這等盡忠報國的虛名蒙上不白這冤慘死，縱使后世史書能替他記上大燮忠臣一筆，他仍是死了。好死不如賴活，只有活著才能扭轉(zhuǎn)乾坤。錦衣玉食從不是錢嬌娘心中所向，如今不過錦上添花，她只要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地活著。

    “你不怕？如若上永安，我抵死不認(rèn)，便是三皇子殺我，我也能保留這定西侯的封號，你們娘倆依舊能在玉州享榮華富貴，可是若成了反賊，咱們以后可就要東躲西藏沒什么好日子了。”邢慕錚摩挲著她的臉。

    錢嬌娘撇撇嘴，“我又不是沒過過苦日子?！?/br>
    邢慕錚胸口熱潮翻涌，他埋進(jìn)錢嬌娘的頸邊。錢嬌娘輕呼，“你的傷……”

    “嬌娘，你是我心愛的妻子?！毙夏藉P終于說出這句話。

    第二百八十八章

    錢嬌娘出來后，那張資責(zé)還等在客棧中。錢嬌娘沒給他好臉色，只叫他換個地方說話。張資責(zé)大喜過望，當(dāng)下請錢嬌娘到了他的一處秘密別業(yè)，共商大計。阿大與李清泉心中恨極，他家大帥何時這般受制于人，還被逼上梁山?？扇缃癫坏貌煌滔逻@恥辱。一切待大帥回來再作定論。

    事情迫在眉睫，張資責(zé)卻早有詳細(xì)的計劃，他得知明日邢慕錚將自衙門大牢押至虎昌大營，由徐弘祖押送上永安。路遇鎖瀾木橋，他們將在此處設(shè)下埋伏。并且同時準(zhǔn)備好十輛一模一樣的馬車混淆敵人視線，待得救下邢慕錚，他們便坐上其中一輛四面離開。等安全后匯合，一行人便直下玉州。

    果然打的是白占玉州的主意，這與邢慕錚預(yù)料的分毫不差。錢嬌娘心中冷笑，將邢慕錚的話說了，“我家侯爺說，事以至此，玉州自是不能太平，他同意讓你們過去，只是在此之前，他必須見一見你們的主子，他得看看你們主子是否真是前朝皇室遺脈。”

    張資責(zé)聞言猶豫了，“這……”

    錢嬌娘道：“我家侯爺便是被你們陷害至此，他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笥⑿?，百姓信他勝過信燮朝皇帝，你們不就是知道我家侯爺是受萬民愛戴的戰(zhàn)神，才想方設(shè)法潑他一身污水逼著他入你們陣營么？便是真的前朝皇室遺脈也就罷了，復(fù)辟成功他照樣當(dāng)他的大將軍，但倘若是街邊的阿貓阿狗也來充數(shù)，他是寧可死也不會與你們同流合污。”

    錢嬌娘說話的時候，張資責(zé)盯著錢嬌娘，眼珠溜溜地轉(zhuǎn)。他見錢嬌娘眼中隱藏的怒火與嫌惡，還有那兩個侍衛(wèi)憤懣不平之色，便知邢慕錚是真決意投誠了。他心中說不出的喜悅，若有定西侯結(jié)盟，他們復(fù)辟的大業(yè)指日可待。定西大將軍邢慕錚是他們急欲拉攏的重要人物，如今好不容易差得臨門一腳，絕不能功虧一簣。況且主上往后總要與邢侯相見，邢侯被他們誣陷至此，他們自也是要表誠意，才能叫他徹底歸心。

    “夫人太過憂心，我們主上是越朝敬親王第三子，與越朝天子為堂兄弟，自是正統(tǒng)皇家血脈?！睆堎Y責(zé)心中已有了計較，但重關(guān)重大，他自是作不了主上的主。“如今共謀大業(yè)，主上自當(dāng)與邢侯相見，且待小人先行稟明主上，再由主上定奪可好？”

    “侯爺說了，進(jìn)玉州之前，必要見人?！卞X嬌娘面無表情道，“否則明日也不必救他?！?/br>
    張資責(zé)苦笑，“夫人，您可講講道理，便是小人想稟明主上，主上也不在武州，便是主上有心想與邢侯見面也見不上啊?！?/br>
    “他即便不在武州，也在武州附近?！卞X嬌娘斬釘截鐵道。

    張資責(zé)臉色微變，“夫人此話怎講？”

    錢嬌娘道：“我怎知道這話怎講，我不過轉(zhuǎn)述我夫君的話罷了?！?/br>
    張資責(zé)搖頭嘆道：“定西侯果然有勇有謀，名不虛傳?！?/br>
    錢嬌娘冷笑，“我夫君這樣有勇有謀還被你陷害入獄，你豈不是更勝一籌？可笑他不過信任于你，竟就遭了此大禍?！?/br>
    張資責(zé)聞言面露愧疚之色。他與邢侯的確相談甚歡，只可惜各為其主，他著實是不得已而為之。只不知此事過后，他還能否與邢侯把酒言歡。

    張資責(zé)黯然走了。

    翌日照計劃行事，李清泉與阿大和張資責(zé)派來的人一同去鎖瀾橋埋伏，春五保護(hù)錢嬌娘在馬車中，秦紹元扮作馬車夫坐在車外。小林子里異常安靜，鳥獸似乎都知危險早早散去。馬匹靜靜地待在原處，大家都不曾說話，只是凝視聽著不遠(yuǎn)處的動靜。

    忽而聽得一聲響箭，緊接著傳來刀劍相撞的刺耳之聲，錢嬌娘抿著唇瓣，指甲一下一下地刮著指腹。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抵過了半個時辰，春五警覺地撩開簾子，“有人來了！”

    話音未落，只見一群蒙面黑衣男子手執(zhí)利劍迅速跑來，為首的正是手腕上掛著斷了兩半鐐銬的邢慕錚。錢嬌娘眺望他的身后，竟還有追兵離得稍遠(yuǎn)些。有人停下拿弓箭射來，錢嬌娘心兒猛提，那箭落在邢慕錚的左面，被阿大回首打掉。

    塵土飛揚(yáng)，腳步紛疊，駿馬嘶鳴。等待已久的馬車立刻策馬往前，秦紹元也駕著馬車迎上去。一群人迅速與馬車匯合，邢慕錚俐索地跳上錢嬌娘的馬車，鐵鏈子嘩啦啦地響。阿大跟著跳上來。錢嬌娘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

    馬車四處散去，留下漫天塵埃。武州衙門的衙役們并來護(hù)送的徐弘祖的人馬追了一段路，已然眼花繚亂，不知犯人身在何處。徐弘祖的親信狠狠跺腳，“快去稟告徐統(tǒng)領(lǐng)！”

    待逃脫追捕，邢慕錚讓春五與秦紹元去后頭李清泉趕的馬車，留了阿大一個趕車前往與張資責(zé)約好的地點(diǎn)。

    春五二話不說，出了馬車與秦紹元一同離開。待人一走，邢慕錚捧著錢嬌娘的臉狠吻她的紅唇。錢嬌娘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她環(huán)抱邢慕錚的腰回吻于他。又思及這條路前程未卜，只怕連累了丑兒，不免心中悵然。

    “嬌娘，”親吻許久，邢慕錚還舍不得放開她，輕啄著她的紅唇，“我的腰帶里有個東西……你拿出來?！?/br>
    錢嬌娘被親得眼神迷蒙，差點(diǎn)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迷糊間就照著邢慕錚的話做了，放在寬厚背上的素手收回來在他的腰間摩挲，摸到一個堅硬的四方之物，她將它拿了出來。邢慕錚還在親她的臉，錢嬌娘好容易低頭一看，手掌里是個與她掌心差不多大的玉佩，上頭雕刻著雙龍戲珠。

    “這是什么？”

    邢慕錚順著她的臉貼向她的耳，輕咬她的耳垂，低低道：“這是御物，所持之人如皇帝親臨。”

    錢嬌娘靜默一瞬，兩瞬。然后她舉著那塊圣賜之物，狠狠地捶打邢慕錚的肩膀，眼中的火光幾乎要燒起來，“邢、慕、錚！”他竟敢騙她至此！

    她雖從未得過皇帝的東西，但好歹聽說過尚方寶劍。想來這如皇帝親臨的玉佩與那尚方寶劍也差不離，他若身上揣著這樣的東西，又怎會入了大牢？這樣看來，他顯然就是故意的！錢嬌娘雖不知他究竟因為何故，但他竟一個字也不與她講，害她這樣擔(dān)心！

    等會兒，他一早就與她說有危險，但這危險本不應(yīng)該有，那他從那會兒起就是故意騙她了？是故意叫她心急火燎地趕來武州？好樣的，真是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