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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可笑,他忘了家附近的標志建筑,忘了讀過的小學(xué)和初中的具體方位,連家里的地址都是在身份證上認住的——可見自己對這個出生的地方有多陌生。 “是這里么?”導(dǎo)航提示已到達目的地附近,?;赝ピ谝粋€街道口旁停車,“我們走進去吧,車在里面不好拐彎。” 塵封的記憶在許沉河面前徐徐展開,距家方圓半公里以外的道路或商鋪他都可能沒有印象,但這個街道口是他這輩子最熟悉的地方——跑出來時,是自由;踏進去時,是噩夢。 往里走,小巷里單家獨戶的舊住宅樓鱗次櫛比,墻體不算新,偶有一處墻面被人噴上了夸張的涂鴉,是一串很有立體感的彩色字母。 經(jīng)過這面墻時許沉河多看了兩眼,上面的英文讓他的心踏實了點。 “7號巷,是這嗎?”祝回庭回頭催促落在身后的許沉河,“你有沒有印象?” “祝哥,先等一下,”許沉河停下腳步,“先等等……” 那張酷似江畫的臉上閃過猶豫的神情,?;赝ネ嘶叵锟?,問:“要不我們明天再過來?” 舉目望去,曾經(jīng)的家就在幾米開外,家門左右貼著紅底黑字的春聯(lián),門前臺階光可鑒人,似乎才被人打掃過。再往上看,三樓的窗戶開了條小縫,冷風拂過時,隱約看得見里面的窗簾被輕輕撩動——那是他以前的臥室,那時候窗內(nèi)是釘了遮光的木板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拆了下來。 “我緩緩心情。”許沉河摸了摸狂跳的胸口,仿佛周遭暗了下來,他看見一個十三歲的小男孩摸黑打開家門,再輕輕合上,背著沉重的行囊逃之夭夭,臉上卻是喜悅的。 沒有人在后面追趕著喊他回家,沒有人抓住他囚禁在幽暗的屋子里,在跑出巷口的一瞬間,他嘗到了自由的快感—— “許向葵!” 一把小孩子特有的清亮嗓音自巷尾傳來,打破了許沉河對過去的回想。 ?;赝ズ驮S沉河齊齊望過去,一個綁羊角辮的女孩從巷尾那邊蹦蹦跳跳跑過來,停在許沉河曾經(jīng)的家門前,仰著腦袋大聲喊:“向葵——許、向、葵——出來玩!” “這是?”?;赝ン@訝地看向許沉河,“許向葵是你家人?” 許沉河正要說不認識,屋里頭由遠及近傳出另一把輕快的嗓音:“來啦來啦!” 門開了,一個小圓臉的短發(fā)女孩沖了出來,跟羊角辮抱了個滿懷。 “這次能玩多久?”羊角辮挽著小圓臉的臂彎問。 小圓臉嘟著嘴,抱怨道:“老時間,兩小時內(nèi)必須回去?!?/br> “你mama好嚴格哦?!毖蚪寝p撫撫小圓臉的背,“昨天看電視了嗎,更新的一集好看誒,男主向女主表白啦?!?/br> 小圓臉仍是一副愁容:“別提了,我媽不讓我看,煩死了?!?/br> “唉許向葵你mama好無趣,要么你去我家住算了,我媽可好了,我媽還會給你做小蛋糕吃?!毖蚪寝p抱抱小圓臉,“放假了我讓我媽帶咱倆去向日葵田玩兒,給你拍好看的照片,怎么樣?” 兩個女孩兒邊說邊走近巷口,小圓臉抬頭先發(fā)現(xiàn)了立在拐角處的兩個大男人,她受到巨大驚嚇般猛地往后蹦了兩步,被羊角辮護在了身后。 許沉河露在口罩上方的兩只眼睛和小圓臉對視上,對方驚恐的眼神他好像在哪里見過——是孩提時被迫禁足在房間里,父親放給他看的專題紀錄片。那些遭遇拐賣的小孩,在被人販子帶走前就是這副表情。 好多謎團在心里纏繞成牢籠,這次許沉河不愿再讓它們把自己困住了。他摘下口罩,扶著膝蓋俯身問被羊角辮護在身后的女孩:“小meimei,你mama是不是姓韋?” 小圓臉疑惑地點點頭,片刻后好像意識到什么似的猛搖頭。 羊角辮反而大膽得多,指著許沉河的臉嚷嚷:“你是不是電影里那個甄長天?” 甄長天是江畫在《秋水共長天》里的角色名稱。 ?;赝]表態(tài),許沉河懂了他是把是否公開身份的決定權(quán)留給自己。他直起身,笑著否認:“你說的電影我也看過,但我不是他?!?/br> “這樣哦,好失望?!毖蚪寝p扯扯小圓臉的袖子,“走啦,再不抓緊時間就沒空玩了?!?/br> 兩個女孩跑遠了,拐出街道口前,小圓臉扭過頭來朝許沉河的方向瞥了過來。 “小孩子說謊,一眼就給識破了?!弊;赝フf。 “她自己可能也不想撒謊。”許沉河嘆道。 看許沉河沒有邁步的打算,?;赝c了根煙,靠在墻根旁抽了一口:“你母親姓韋?” “嗯,韋語堂?!痹S沉河手揣在兜里,一遍遍地摳著自己的指甲,“剛剛那個叫許向葵的女孩,應(yīng)該是我媽的女兒……我不敢確定?!?/br> 他離開家十多年了,這么長的時間里變數(shù)太大,會發(fā)生什么不是憑空想象就能猜出來的。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他母親的性子,好像沒變過。 幾分鐘變得格外漫長,尤其在許沉河下了決心之后。?;赝ゲ葴缌藷燁^,搡了把許沉河的肩膀:“都來到這了,上前問問吧?!?/br> 許沉河依稀記得門鈴是壞的,所以即使看見邊上的門鈴鍵似乎被更換過,他還是選擇抬手叩門。 叩門的力度不大,但屋內(nèi)遠遠的就有人應(yīng)了:“向葵?” 許沉河的手頓了頓,認出這是母親的聲音。他的手僵在半空,轉(zhuǎn)頭問身邊的?;赝ィ骸澳阌X得她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