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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嫁給殘疾皇子后在線閱讀 - 第6節(jié)

第6節(jié)

    她跳下去,想去扶裴原一把,但想到他不喜歡這樣,手停在半空中,又放下來。

    他身上散著淡淡的香氣,寶寧聞出那是她胰子的味道,眨了眨眼。

    裴原心亂如麻,比早上的時(shí)候更亂。

    他本想好了的,找到寶寧,讓她走。但是現(xiàn)在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張著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明明不是個(gè)心軟的人。

    裴原握著棍子的手緊了緊,繞過寶寧,徑直走到屋里,坐到炕上,面色沉沉地看著她。

    寶寧心一緊。她知道,裴原這是在讓她走。

    明明早上的時(shí)候,他還吃了她的飯,那時(shí)態(tài)度還好好的,怎么一轉(zhuǎn)眼,又變回去了。

    寶寧試探道:“四皇子,那我走了?”

    裴原沒說話。寶寧嘆了口氣,抱著換下來的臟被子出去,關(guān)上了門。

    裴原往后躺在炕上,心煩意亂,又忍不住側(cè)耳聽著外頭的聲音。

    她像是在洗衣裳。

    裴原閉了閉眼。他不想承認(rèn),但是真的有些感動(dòng),想親近,又怕是場騙局。他不是兒女情長的人,但現(xiàn)在卻莫名其妙地陷在了這短暫的體貼和溫暖中了。

    且等等看吧,就算他不說,說不定過上幾日,她自己就后悔了。

    ……

    他們的關(guān)系陷入了微妙的尷尬之中。

    一直到第三天晚上,裴原也一直不肯和她多交流,她送過去的菜飯,他吃,但除了吃飯的時(shí)候,就一點(diǎn)也不肯理她了。

    燭光微弱,寶寧強(qiáng)撐著做了一會(huì)針線,便覺得眼睛疼。她心里想著裴原,做的心不在焉,索性不再做,把針插回線板上,放到一邊。

    寶寧忽然想起,明日該是回門的時(shí)候了。想起弟弟和姨娘,她的心怦怦跳起來。

    但是……怎么回去呢?

    這里離京城那么遠(yuǎn),她又不認(rèn)路,少府監(jiān)應(yīng)該是不會(huì)來接她的,她沒法回去。

    寶寧的眼神黯下來。

    她趴在桌子上,胡思亂想著姨娘和季蘊(yùn)現(xiàn)在在做什么,如果明日她回不去,姨娘會(huì)不會(huì)很難過?

    ……正想著,耳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寶寧尋聲望去,正對上一只大肥老鼠黑溜溜的眼,她呼吸一滯,覺得手腳都麻了,失聲尖叫。

    她在西廂叫,東廂的裴原聽得清清楚楚,嚇得一哆嗦。

    他本不想理會(huì),但想了想,還是皺著眉喊了回去:“怎么了?”

    寶寧嚇得眼淚汪汪,不敢再待下去,趿著鞋子跑到裴原門前,哭聲道:“有一只大灰耗子在我屋里!”

    “……”裴原無言以對,“你進(jìn)來?!?/br>
    第7章 傷

    聽見裴原的聲音,寶寧吸了下鼻子,忙不迭地鉆進(jìn)屋子。

    推開門的前一刻她還在想那只老鼠,不知是吃什么長大的,又大又肥,明明這里也沒什么供它吃的???

    姨娘以前說過,一個(gè)屋子里如果出現(xiàn)了一只大老鼠,那至少會(huì)有一窩小老鼠,腦子里出現(xiàn)畫面,寶寧打了個(gè)寒顫。

    比起鉆來鉆去毛茸茸的耗子,冷冰冰的裴原也沒那么可怕了。

    ……屋里撲面而來的酒味兒。

    寶寧定了定神,這才看見裴原在做什么。

    他肩上披著件薄外套,靠著墻坐著,修長的右腿曲起,左腿平放在炕上,褲腿挽到大腿根處,在用酒給傷口消毒。

    這是寶寧第一次真切地見到裴原的腿。

    她一直以為,裴原的左腿只是普通的癱瘓而已,卻沒想過竟然傷成這樣。迎面骨的地方一道巴掌長的刀傷,深可見骨,許是一直沒有好好處理過的原因,傷口愈合得并不好,有些地方化了膿。

    除此外,整條腿也沒什么別的好地方,一道道或深或淺的傷口蜿蜒可怖,像是爬行的蜈蚣。

    寶寧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是怕疼的,也怕血,這傷雖在裴原身上,但她看到眼睛里,覺得自己好像也疼了起來,脊背滑過一陣涼颼颼的風(fēng)。

    裴原盯著她的神情看,意料之中地瞧見了她眼底的害怕,他舌抵著上顎,垂下眼,露出個(gè)嘲諷的笑。

    他頭低下,借著桌上燭火微弱的光,寶寧看見他的臉上也是有傷的。從眉角的地方,劃過額頭,一道寸長的疤。

    裴原聲音低低的,好似漫不經(jīng)心問:“怕嗎?”

    寶寧雙手緊緊攥著裙擺,點(diǎn)了點(diǎn)頭。

    裴原沉默一瞬,心底有些不知名的滋味,有些酸澀,又有些解脫。明明早就知道這個(gè)答案的。誰看見了會(huì)不怕?怕了也好,早點(diǎn)看清楚他真實(shí)的樣子,早點(diǎn)離開。

    他“嗯”了聲,去拿桌上的酒。

    寶寧過去他身邊,盯著他的傷看了會(huì),小聲問:“很疼嗎?”

    “不疼啊?!迸嵩f著,把酒往腿上一潑,“嘩”的一聲。

    濁黃的酒液混著膿血,順著小腿往下淌,裴原閉著眼靠在墻上,因?yàn)樘弁?,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忍著,沒出聲。

    寶寧被他的動(dòng)作嚇了一跳,下意識(shí)地合上眼,過了好一會(huì)再敢睜開,看見裴原額上細(xì)密的汗。

    寶寧嘆了口氣,把腰間的帕子抽出來,給他擦了擦汗:“明明就很疼,為什么非要逞強(qiáng)呢?”

    裴原猛地睜開眼,古怪地盯著她看:“你說什么?”

    寶寧坐下來,視線落在他的腿上,慢聲道:“男人是不是都這樣?我弟弟也是,每日舞刀弄槍的,總是把自己弄幾道口子回來,我問他疼不疼,他說不疼,我就以為他真的不疼了。直到有一次我去叫他吃飯,看見他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一邊上藥一邊紅著眼睛哭?!?/br>
    寶寧搖搖頭:“裝什么呢,疼就說出來嘛,和親近的人撒撒嬌,也不丟人不是?非要逞強(qiáng),累的還是自己,又沒人知道?!?/br>
    裴原被她的歪理說的頭暈?zāi)垦?,看她的眼神像看著什么怪物?/br>
    寶寧沒注意到裴原的神情,她只顧著他腿上的傷,在心里琢磨著待會(huì)要弄些什么藥。

    寶寧是會(huì)些簡單的醫(yī)術(shù)的。

    國公府里明姨娘的爹爹原本是個(gè)大夫,在京中也赫赫有名,只后來爹爹病故,明家家道中落,明姨娘才嫁到了國公府,做了側(cè)夫人。她的父親受敬重,她在府里的地位也不低,生了個(gè)獨(dú)女,府中排行第二,名叫季彤初,三年前嫁給了崇遠(yuǎn)侯的庶子做正妻。

    明姨娘和許氏關(guān)系好,寶寧自小和她親近,耳濡目染讀了不少醫(yī)書,大多數(shù)方子都背的下來,針灸術(shù)也略通些,不過沒救過人,只治過府里養(yǎng)的狗。

    裴原的傷乍一眼看上去很可怕,但看習(xí)慣了,就好多了。

    寶寧拿過他的酒聞了聞,高粱酒,還是比較劣質(zhì)的那種,渾濁的渣滓都沒濾掉,聞起來很辛辣。

    “四皇子,你這樣不行的,越弄越糟?!睂殞幷酒饋砼呐娜棺?,沖他道,“你等我下,我給你拿藥?!?/br>
    說完,寶寧匆匆地出去了。

    裴原看著她的背影,嘴張了張,說不出話。

    這和他想象中的結(jié)果完全不同。

    他都做好了她要走的準(zhǔn)備了,但是她沒有,反而留下,關(guān)心他的傷口,要幫他上藥。

    那女人簡直就是個(gè)小呆子。

    她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壞的,什么對她有益,整日都傻乎乎的,就知道笑,把那么多精力和熱情都投在他身上,但是她知不知道,他根本沒辦法回報(bào)什么。

    ……

    過了約莫小半個(gè)時(shí)辰,寶寧回來,拿著一小瓶藥粉,和一碗湯藥。

    她把藥遞給裴原:“趁熱喝,我按著方子配的,清熱止血,安神止疼。”

    裴原接過來,聞見沖鼻的苦味,不由皺了皺眉。

    寶寧右手背在身后,笑著道:“我就知你會(huì)覺得苦,猜我給你帶什么來了?”

    裴原抬起臉看著她,沒說話。

    寶寧早習(xí)慣了他這副惜字如金的樣子,也不生氣,仍舊笑著:“你先閉上眼。”

    裴原抿抿唇,不配合她的小把戲。

    “不閉就算了。”寶寧有些失望,她把右手伸出來,掌心沖上,上面躺著一個(gè)巴掌大的油紙包,拆開后往裴原那遞了遞,彎眼道,“金絲蜜棗兒?!?/br>
    裴原看過去,琥珀一樣的蜜棗,晶瑩剔透,一絲一縷甜膩膩的香味散出來,中和了空氣中的苦味。

    裴原心頭顫了下。

    他真的沒想到,她會(huì)細(xì)心到這個(gè)地步。

    他從小習(xí)武,身上傷痕不少,小時(shí)愛和人逞兇斗狠,見血是常有的事,苦藥也喝過不少,但從未有人問過他傷口疼不疼,藥苦不苦,給他一顆糖。

    裴原沒接她的棗,端起藥碗痛快地一飲而盡。

    寶寧眼睫垂了垂,拈起一顆棗,自己吃了。

    舌尖上的甜中和了那些不太好的情緒,寶寧又吃一顆,心情好了許多。

    早就說過的,不和裴原計(jì)較,他是個(gè)病人,有時(shí)說話做事意氣用事,好給人甩臉子,不是挺正常的。等以后他病好了,估計(jì)就沒現(xiàn)在這樣暴躁了。

    寶寧從袖子里把疊好的布巾拿出來,沖裴原道:“四皇子,我給你上藥,可能有些疼,你忍著些?!?/br>
    布巾是從給裴原的褻衣上剪下的一條,那只肥耗子出現(xiàn)之前,她本在給裴原縫褻衣。裴原衣裳不多,外衣沒有倒還好說,他總窩在屋子里,要是沒有褻衣就難辦了,而且褻衣貼著傷口,要常換常新才好。

    也算是cao碎了心。

    寶寧想著,人心換人心,她待裴原好,他嘴上不說,心里應(yīng)該也是知道的。水滴石穿,她不求裴原待她多好,相敬如賓她就知足。

    裴原靜靜地看著寶寧給他包扎傷口。

    她手法很熟練,垂著頭的樣子很認(rèn)真,臉頰白皙瑩潤像是塊玉,睫毛纖長濃密,像是蝶翅。

    裴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這些。

    他從小生在皇宮中,妃嬪見得多了,美人也見得多了,溫婉的,妖媚的,凌厲的,嬌柔的。但沒有誰像是寶寧這樣,一臉的純真樣子,看起來很害羞,但是又熱情頑強(qiáng)。

    寶寧像束光,而他是墻角已經(jīng)腐爛的泥,光照在泥上,會(huì)驅(qū)散陰霾,但也會(huì)讓泥巴的丑惡和腐朽再也無法躲藏,只能赤裸裸地鋪散在陽光下。

    裴原從未像今日這樣,厭惡自己殘廢的身體,寶寧愈發(fā)好,就襯的他愈發(fā)壞。

    如果以后寶寧有一天要走,他根本就沒理由讓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