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手肘撐在扶手上，指尖托著下巴，眸中嘲諷：“在太子殿下的想象中，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

    裴霄道：“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br>
    裴原眼睛瞇起。半晌，勾唇一笑，他低頭看著自己手指，淡淡道：“托您洪福。”

    裴霄不語。裴原抬眼，看向他這個名義上的兄長，眼神冷靜，不露情緒。

    “你長進許多，不再像以前一樣，一看見我就發(fā)瘋，恨不得撕了我?！?/br>
    裴霄忽的笑起來，“剛才碰見的是你的皇子妃嗎？很漂亮的小姑娘，看來她把你照顧得很好，你們的關(guān)系也很好，比我和你的嫂子要好。夫妻嘛，確實應(yīng)該貼心一點，我不喜歡相敬如賓這個詞，但是很遺憾，生在皇室，一切被權(quán)利和利益所束縛，總是身不由己?！?/br>
    他溫和平靜，像是在嘮家常。

    裴原腰背逐漸挺直，視線攥住他的，一字一句道：“你別碰她。否則，我做鬼也殺了你，說到做到?！?/br>
    “我還沒有那么下流無恥?！迸嵯龅?，“何況，我就要迎娶她的jiejie了，她也算是我的妻妹，我們親上加親?！?/br>
    “簡直有病?！迸嵩冻洞浇?，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懶散不耐：“沒工夫和你攀交情，到底來做什么的你？若是要殺我，動手就快些，看看你死還是我活，老子沒時間和你在這婦人碎嘴。”

    “好吧，說些別的?！迸嵯霾⒉簧鷼猓扒駥④娮蛲砘貋砹?。今日早朝，他向父皇請旨重查你的案子，說找到證據(jù)，想為你翻案。你猜父皇怎么說的？”

    裴原冷淡看著他，聽裴霄繼續(xù)道：“父皇拒絕了。”

    他笑笑：“說來也是，兩個兒子都這么讓他傷心，父皇當(dāng)然是不想再提及當(dāng)時之事的，白白辜負了邱將軍的一片苦心。四兒啊，但我也真的是很疑惑，你到底有什么魅力，一個兩個的為了你連命都不要，裴澈是，邱明山也是，即便你提著刀想殺了邱明山，他還是待你如此好。你教教我，成不成？”

    “屁話那么多。”裴原抿唇，下額揚起，眼角瞥他，“說正事，然后趕緊滾。”

    裴霄道：“我希望你能離開京城，不要再見邱明山?！?/br>
    他停一瞬，又道：“你最好主動一些。否則我只能用我的方法讓你走，我們兩敗俱傷，很不劃算。”

    裴原“呵”了聲，手指攥緊扶手：“我憑什么聽你的？”

    “我只是告知。”裴霄站起身，撣了撣衣擺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面帶笑意，“四兒，你知道我手段的，那位子我非要不可，所有阻攔我路的人只有死。你我是兄弟，我并不想趕盡殺絕，我希望你成為曹植，而不是曹沖?！?/br>
    裴原笑笑，不屑地揚了揚下巴：“滾吧你?！?/br>
    裴霄深看他一眼，手攥拳抵在下唇，輕咳了兩聲。

    這是那次出事時，他為圣上試毒酒留下的后遺癥，他身子還沒好利索，一動氣，就會咳。

    裴霄回頭，剛想說些什么，忽聽見院子里嘈雜響動，一陣狗叫聲由遠及近，侍衛(wèi)們呵斥阻攔，沒攔住，阿黃破門而入，一躍跳到裴原膝頭，舔他的臉。

    不是平時撒嬌那樣，阿黃表現(xiàn)急躁，喘息明顯，它舔兩下，又跳下去，去扯裴原褲腳，喉中嗚咽不止。

    “怎么回事？”裴原臉色凝重，拽起阿黃前腿，“寶寧呢？”

    “汪！汪！”阿黃又叫兩聲，頭往門外轉(zhuǎn)，掙開裴原的手，又去拉他褲腳，想將他往外頭拽。

    裴原心頭浮現(xiàn)出不好預(yù)感。他轉(zhuǎn)動輪椅，跟著阿黃往外走，路過裴霄身邊時，裴原心頭一跳，拽過裴霄衣領(lǐng)，狠狠道：“你動她了？”

    兩人面頰幾乎相貼，裴霄面色是體弱的蒼白，他眼微瞇：“不是我。”

    “你最好別騙我?！迸嵩卵鄄€抽動，甩開他衣領(lǐng)，咬牙道，“別以為我真的動不得你?！?/br>
    說完，裴原出門。

    裴霄看著他背影，抬手整了整被扯亂的衣裳，目光沉沉。

    身邊侍衛(wèi)上前抱拳道：“殿下，是否要屬下派人去瞧瞧？”

    “嗯?！迸嵯鲇挚葍陕暎鼓客庾?，“盯緊點?！?/br>
    ……

    裴原到了那片小樹林，只見到一片凌亂草地，被壓過的樣子，他瞳仁猛地一縮，急忙上前查探。

    在雜亂草葉底下，撿到寶寧的一只耳墜。

    裴原把耳墜握在手里，不由聯(lián)想起那次雨夜的賊人，堅硬的銀質(zhì)邊緣硌得他手心發(fā)疼，裴原沉默一瞬，眼里霎時兇光畢現(xiàn)，一拳捶向身旁粗壯樹干。

    杏樹晃了幾晃，樹葉撲簌簌落下，裴原調(diào)轉(zhuǎn)輪椅，回到院子，阿黃在身后跟著。

    裴原找到寶寧為他做的助行器，按著早上的方法穿戴好。他站起來走兩步，覺得適應(yīng)，兩指捻起在唇間吹了個悠亮唿哨。

    賽風(fēng)聞聲，顛顛地跑過來。裴原左手拿了馬鞭在手里，握住韁繩，右手將左腿搬上腳蹬，借著腰腹力量翻身上馬。

    阿黃焦急地圍著賽風(fēng)轉(zhuǎn)圈，沖著裴原吠叫，裴原看它一眼：“好好看家?！?/br>
    阿黃聽懂，不再轉(zhuǎn)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裴原調(diào)轉(zhuǎn)馬頭，揚手甩了一鞭，喝道：“駕！”賽風(fēng)仰頭嘶鳴，風(fēng)馳電掣般奔出，屁股后只留一縷煙塵。

    裴霄留下的屬下正躲在暗處觀察，見狀，不可置信道：“四皇子腿不是不行嗎，什么時候就好了，還會騎馬？”

    “你問我，我怎么他娘的知道?！绷硪蝗宋罩侗氖志o了緊，“你繼續(xù)跟著，我回去與殿下稟報情況！”

    “好！”

    ……

    裴原控馬進城，原本兩個時辰路程，賽風(fēng)腳程快，他騎術(shù)精進，不過一個時辰多些就到。

    街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想找人連絲方向都沒有，裴原猶豫一瞬，踏上去護國將軍府的路。

    第33章 賊人

    朱紅色大門一丈多高，兩面立著口銜銅球的石獅子, 威風(fēng)颯爽。

    門上一塊橫匾, 上面御筆親題五個鎏金大字——護國將軍府。

    門開著, 能看見里頭高大影壁, 十個侍衛(wèi)穿鎧甲、持長矛，立于朱門兩側(cè)。

    裴原打馬而來, 直奔大門, 一路未減速，侍衛(wèi)們大驚, 想要制服他，長矛交錯著往前刺，領(lǐng)頭的大喝：“來者何人！”

    裴原抽出背后長刀，橫在胸前擋住銀矛, 鐵器相擦, 一片電光火石，刺啦刺啦的聲音。領(lǐng)頭的見這樣似乎抵擋不住, 矛尖一抬要刺裴原面門, 裴原身體后仰躲過, 隨后袖子一抖，冷臉甩出玉佩, 兩指捏著掛繩懸在領(lǐng)頭侍衛(wèi)面前：“看好了！”

    淡綠色玉佩, 剔透晶瑩，上雕九蟒五爪刻紋，栩栩如生, 中間赫然一個“肆”字。

    領(lǐng)頭侍衛(wèi)大驚，單膝跪地道：“四皇子恕罪，屬下有眼不識泰山。”

    其余侍衛(wèi)也收起銀矛，讓出過道，跪地請罪。

    裴原道：“我要進去，可需通報？”

    侍衛(wèi)忙到：“不敢！將軍早已下令，四皇子若來，直接進去便可，將軍在書房等著。”

    裴原不再多說，喝了聲“駕”，賽風(fēng)一躍跨過高高門檻，載著裴原奔向里院，留外頭侍衛(wèi)面面相覷。

    將軍府極為寬敞，橫廊交錯，山水花園一應(yīng)具有，邱明山妻妾不少，兒女眾多，府邸建這么大也是為了方便后人。

    這地方裴原小時常來，他八歲起跟著邱明山駐邊，一年能回京兩個月。他不?；貙m，更多時候就住在這，母妃早亡，皇宮里有他的宮殿卻沒有家，皇后待他很好，噓寒問暖，但到底不是親母子，親情間隔了屏障，他感激，但沒法真正融入。

    于他而言，這里是最自在的，也最習(xí)慣。

    如果沒出那事的話，裴原想，他或許會一直將邱明山放在心里如同父親般敬重……

    “吁——”賽風(fēng)停在書房門口，裴原下馬，把韁繩交給小廝帶下，另一小廝認出裴原腰間玉佩，著急往屋里跑去通報。

    裴原要進門時，邱明山正急匆匆出來，兩人于門口碰見，俱是一頓。

    裴原幾不可聞皺皺眉，別開眼，沒說話。

    邱明山雙目泛紅，常年提刀的手顫抖著，想去抓裴原的，生硬忍住。他面色是常年風(fēng)吹日曬后的銅色，唇線繃直，嚴肅正經(jīng)，除了他自己，沒人意識到他異樣。他張張嘴，想說話：“你……”

    “我……”裴原也開口，兩人異口同聲，說了一個字，又同時閉嘴。

    沉默一會，邱明山率先道：“屋里說吧?！?/br>
    裴原擺手：“沒時間?！?/br>
    邱明山略有些尷尬，他問：“怎么有空來？”話出口，又覺得不對，忙解釋道：“我不是不歡迎你，這就是你的家，隨時來，只是你現(xiàn)在……”

    他小心翼翼的：“那件事，你可是不放在心里，原諒我了？”

    裴原立刻道：“沒有。”他語氣冷硬，邱明山眼里一閃而過的難過，又聽裴原繼續(xù)道：“但你提出的那個想法，我可以陪你一起實行?！?/br>
    邱明山震驚看他。裴原瞇起眼：“你不是想要這江山嗎，我陪你拿。前提是圣上已經(jīng)退位，還有，你今日幫我一個忙?！?/br>
    他這樣說，邱明山已經(jīng)足夠驚喜：“什么忙？只要我可以做到，隨便你提?！?/br>
    裴原道：“找一個人?！彼D了頓：“我妻子?！?/br>
    ……

    寶寧再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腕被綁在身后，正蜷縮著躺在床上，馮永嘉坐在她臉旁不遠的地方，正直勾勾盯著她看。

    寶寧嚇了一跳，猛地坐起來，往后躲了一步。

    馮永嘉癡癡地看著她，呢喃道：“寶寧，你可真好看?！?/br>
    “瘋子……”這眼神和語氣讓寶寧覺著一陣惡心。身上還是覺得無力，腦子也暈，她閉了閉眼，緩了一陣，才開口道：“你把我?guī)У搅四睦铮俊?/br>
    馮永嘉道：“我家。”他抿抿唇：“寶寧，你信我，我真的不會傷害你?！?/br>
    “那你為什么綁著我?！?/br>
    “我怕你跑?！瘪T永嘉湊近她，語氣近乎哀求，“寶寧，真的，你信我，等過了這事，咱們就安全了，我?guī)闳€沒人知道的地方，咱們過好日子去，行不行？”他臉上還掛著巴掌印，原本清俊的臉破了相，添了份猥瑣。

    寶寧氣急：“我根本不認識你！”

    “但我喜歡你?！瘪T永嘉道，“我是來救你出苦海的，等過了這陣子，你就會感謝我。”

    這人真的是個瘋子。寶寧覺得心累，疲憊又害怕，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和馮永嘉周旋：“下雨那天，進我家院子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我……”馮永嘉面色為難，他看著寶寧眼睛，咬咬牙，還是改了口，“我是被逼的。”提起那事，他覺得心堵，那香劇烈無比，他知裴原定是無法自己解決的，打量寶寧兩眼，遺憾她已不是完璧的身子，但再看她的臉，又沉醉于美貌。

    寶寧問：“誰逼了你？”

    “不能說……”馮永嘉先是拒絕，想了想，也沒必要瞞她，“說了你也不認識，是大人物，徐廣大人，黃吉公公手下最紅的紅人，是他要殺你男人?！彼指目冢耙獨⒛侨匙?！”

    徐廣是誰，寶寧不知道，但她知道黃吉。寶寧心中一涼。

    “他為什么偏偏找上了你？”寶寧問，“你欠他們的錢嗎？”

    “我沒有！”馮永嘉不敢看寶寧的眼睛，閃躲著，“你怎么知道的……”他又抬起頭，目光堅定：“徐大人說了，只要這事辦成，便不用我還錢了，我?guī)阕撸　?/br>
    寶寧直起腰，不可置信看著他：“你在做什么夢呀？你欠了徐廣的錢，還幫著他殺人，他怎么可能還放你走。若是這人好殺，憑著黃吉的勢力，為什么還需要你。如果需要你，就說明在借你的力，他們根本就沒想要讓你活！”

    馮永嘉震驚看著她，心中悚然一驚，但他很快平復(fù)下來，搖頭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徐大人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我……”

    寶寧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徐廣讓你殺我夫君，為什么要擼我走？他想怎么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