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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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佳和魏濛紛紛下馬,由人引領(lǐng)著,掀簾進去。 淳于欒坐在主位上,以銀色面具遮住臉部上方,只留嘴唇和下巴在外,一雙鷹眼直直盯著魏濛。 蒙佳單膝跪地給淳于欒行禮,魏濛沒動,反而嬉笑道:“論輩分,你該喚我一聲表兄,沒有兄長跪弟弟的道理,你說對吧?” 淳于欒站起身,嗓音沙啞問:“魏將軍,你來做什么?” 第162章 前夜 “左賢王, 這不是魏將軍。”蒙佳再次不悅地重復,“這是獨鹿王淳于將軍,兩月前認祖歸宗的單于親子。” 他將后兩個字咬得很重。 淳于欒無所謂地輕笑了下, 再抬眸掃向魏濛時,眼中殺意一閃而過。 他坐下, 淡聲吩咐道:“蒙佳將軍, 請您出去稍候片刻, 我有話要與獨鹿王說。” 事情的發(fā)展在蒙佳的預料當中,他沒有多驚訝的神情,沖魏濛使了個眼色,轉(zhuǎn)身退出去。 按著他們原先商定好的計劃,蒙佳先行離開,然后使計調(diào)開淳于欒大帳外的守兵,用自己的人手替下。魏濛會在帳中與淳于欒發(fā)生爭吵,他裝作進去勸架的樣子,安撫淳于欒, 讓他喝下毒酒。這種毒剛服下的反應只是昏睡, 淳于欒重傷未愈,對外宣稱他是動怒后傷了身,也沒人會懷疑。等過幾日仗打起來, 就更沒有人顧得上淳于欒的死活了。 這是蒙佳誘騙魏濛的計策。 在他的真實打算里,他在淳于欒喝下毒酒后,會立刻以為淳于欒報仇的名義出手殺了魏濛, 再大聲呼喊引人過來。目的是讓淳于欒的心腹查爾瓜認為魏濛通敵,蓄意謀害淳于欒,被他識破后擊殺。 如此一來,他便可一箭雙雕除掉兩個心腹大患。而等到攻城戰(zhàn)時, 設(shè)計讓查爾瓜戰(zhàn)死也不會是件難事。 不出半月,他便可以帶著捷報班師。肅清逆臣、攘除外禍,一舉雙得。 蒙佳走出大帳時的背影挺得筆直,如果現(xiàn)在有人在他面前,一定能一眼看出他勝券在握的笑容。 營帳內(nèi),淳于欒雙目死死攥著魏濛,戴著深翠色玉扳指的右手拇指輕叩桌面,低聲道:“你心里想的什么,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老單于老了,腦子也不清醒,才會受你蒙騙。魏濛,我了解你,你和裴原演了一出好戲,表面上割袍斷義,實際上暗通款曲。你就是想進入王庭內(nèi)部,攪得我們不得安生,最好內(nèi)訌起來,好讓你們漁翁得利,是不是?” “你誤會我了。”魏濛在他對面坐下,誠懇道,“你可以去問問蒙佳將軍,在王庭的這兩個月,我可什么都沒做,我是真心歸順的。” “當我是三歲小兒?說那些一眼就能看破的假話?!贝居跈璨恍嫉睾吡寺暎皠衲阙s緊離開這里,能滾多遠滾多遠,否則,我今晚就割下你的頭顱,當作城破那日,送給裴原的一份厚禮?!?/br> “你真的誤會我了。我與裴原之間確實出現(xiàn)了一些裂痕,最后分道揚鑣,但不僅是外頭風傳的那些原因?!蔽簼饕槐菊?jīng)地說著瞎話,“是因為我對濟北王妃心生愛意,想暗中與她交好,但她竟然告訴了裴原!裴原自然不肯容我,可又害怕?lián)p毀王妃的名聲……” 他的話真真假假,聽得淳于欒瞇起了眼睛。 “你見過王妃了嗎?”魏濛問他,不等回答,又狀似癡迷道,“那簡直是我夢中的女子,不只是我,我還了解到,蒙佳將軍也對王妃一見鐘情。在臨出征前的那晚,還不顧單于的不滿,偷偷與王妃歡好了一夜。” 淳于欒的眼睛瞇得更厲害了,他覺得魏濛說的話簡直如同鬼扯,但是他又提到蒙佳……淳于欒半信半疑,他故意不迎合魏濛的話題,冷臉道:“你與我說這些做什么,難道我還關(guān)心你們要和哪個女人上床嗎?” 魏濛道:“王妃其實是喜歡我的?!?/br> 淳于欒怒極:“不要和我講這些,我不想聽。滾出去!” “她和蒙佳的那夜,約莫子時的時候,偷偷出來找我。”魏濛無視他的阻攔,繼續(xù)道,“你知道她告訴了我什么嗎?” 淳于欒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他本就是個易怒的人,魏濛這樣死皮賴臉非要與他說閑話的舉動讓他覺得權(quán)威被挑釁,胸口血氣翻涌,站起身一把掀翻了桌案:“我說滾出去!你若再不走,我就……” “噓,小聲點。”魏濛轉(zhuǎn)頭看了看門口的動靜,沖淳于欒道,“王妃說,蒙佳將軍要殺你?!?/br> 淳于欒愣住。魏濛問:“你不信?其實我也不信?!?/br> 他搖頭道:“王妃告訴我,蒙佳將軍受單于之命,備下了毒酒一壺,準備借機勸你飲下。我當時便道,這絕不可能!左賢王功勛赫赫,單于就算對他早有不滿,也不可能在大戰(zhàn)前這樣緊迫的關(guān)頭要殺掉左賢王呢?即便他著急地要給他剛滿周歲的小兒子清出道路來,也不會急于這一時……” 淳于欒未曾想到魏濛竟然如此難纏,他很想斥責他的罪過,將他趕出去,甚至立即拖出去殺掉,但是打心底深處,對魏濛所說的話還是生出了疑慮。畢竟單于想除掉他已經(jīng)不是一日兩日,他心中是知道的。 “口說無憑,不如親自驗證。”魏濛勸道,“如果這是假的,你也不會損失什么,反倒更能與蒙佳將軍同心協(xié)力,一起抗敵。但若是真的,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得感激我?!?/br> 淳于欒看他半晌,問:“為什么幫我?” 魏濛坦然答道:“因為我愛上了一個女人,想和她雙宿雙飛。” ……真是莫名其妙的理由。淳于欒啞口無言,他沉默一會,問:“怎么試探?” “簡單,你裝作與我爭吵便可?!蔽簼魈裘嫉?,“來打我一拳?!?/br> 淳于欒以往只知道裴原這人詭詐多端,經(jīng)常使出些讓人猝不及防的招數(shù),沒想到這魏濛竟絲毫不輸給裴原。打他一拳? 淳于欒嘴角扯動,毫不客氣地一拳朝魏濛的臉揮下去。動作太大扯到胸前傷口,淳于欒悶哼一聲,還沒反應過來,魏濛已經(jīng)一腳踹過來,邊大罵道:“狗崽種,找打!” 淳于欒眼中怒火熊熊,挨下這一腳,怒吼一聲反撲過去。 …… 蒙佳聽到帳內(nèi)的打斗聲,臉上浮現(xiàn)出喜色,暗道魏濛果真上鉤。 他吩咐守在門口的士兵道:“待會我叫你,你便來送酒,送完就出去。我若不喚人進來,誰都不許進!” 那士兵應下。蒙佳轉(zhuǎn)過身理了理衣裳,換上副憂心忡忡的神情,撩開簾子進去,急切道:“左賢王,獨鹿王,你們怎么,怎么打起來了!都是自家兄弟,什么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非要動武?” 他將兩人分開,各自扶下坐好,又安撫道:“杯酒泯恩仇,我知你們過往有嫌隙,但以后便是同心同德的手足了,今天這樣的日子,該好好地喝上一杯。這樣,你們稍等,我去吩咐人擺酒,就算是提前為打贏這場仗慶祝一下!” 說完,蒙佳看了淳于欒一眼,見他沒有拒絕,笑了笑,轉(zhuǎn)身出去。 簾子撂下,淳于欒的臉色立刻沉下來,放在膝上的拳也攥緊了。魏濛裝作不可置信地一拍大腿:“哎呀,沒想到王妃所言非虛,果真有毒酒嗎?不過或許是咱們思慮過多,蒙佳將軍只是一片好心而已!” 淳于欒沒再說話,沉默地將靴中插著的長刀抽出,握在手中。 他的靴子是鹿皮所制,高及膝彎,佩刀也足有一尺余長,魏濛看得暗自咂舌。 他迫不及待地要看接下來的好戲了。 沒過一會,蒙佳再次進來,身后跟著一排傳膳的營妓,營妓們無聲地將桌子扶起來,菜肴和美酒擺放好,再放上三個琉璃酒盞。一切妥當后,無聲地退出。 蒙佳坐在桌前,先是給淳于欒斟了杯酒,然后給魏濛,最后給自己。 “兩位親王,蒙佳先干為敬了!”說完后,蒙佳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又將杯口向下示意自己喝完。他原本滿面笑容,知道淳于欒一向愛好美酒,更愛豪爽飲酒之人,等著他的喝彩,但在長久的沉寂后,蒙佳的笑掛不住了。 “這……兩位親王,蒙佳可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 “用我的杯子喝一盞酒?!贝居跈鑼⑺媲暗牧鹆ПK推過去,琉璃與桌案相碰發(fā)出清脆聲音,蒙佳的臉色變了一瞬。 他強撐著笑道:“左賢王這是什么意思?你的杯子,我的杯子,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贝居跈杷菩Ψ切?,“我的杯底被涂抹上了毒藥,是嗎?蒙佳將軍。” 蒙佳震驚地看過去,他喉結(jié)滾動一下,刷的看向魏濛。 蒙佳沒有立刻反應過來這是怎么回事,他的腦子里亂了瞬,很快想到目前最好的辦法——現(xiàn)在就殺了淳于欒。淳于欒重傷未愈,身手大打折扣,他與魏濛一同出手,殺他易如反掌。如此一來,計劃還能算是順利進行。 蒙佳朝魏濛使了個眼色。 但魏濛笑呵呵地看著他,無動于衷。 蒙佳急了。他不再指望魏濛,暗中將手伸向腰后,準備自己擊殺淳于欒。但手還沒碰到刀柄,忽見眼前一道銀光閃過,淳于欒站起身大罵道:“大膽賊人,竟敢在我的帳中欲行不軌嗎?”說著,揮刀砍向蒙佳的脖頸。 削鐵如泥的利刃,蒙佳甚至連疼都沒感覺到,只看到眼前像有血花濺落,而后便頭身分離。 身子軟軟倒在地上,頭顱骨碌碌地滾到了三尺外,雙目不甘地圓睜。 淳于欒雙目猩紅地平復著呼吸。剛才盛怒之下,他沒精力去思考前因后果,現(xiàn)在稍微平復,他意識到不對勁。這一切是否太過順理成章?魏濛為什么這么巧合地得知了這個消息,他又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是個為情所困的癡情種嗎?怎么可能! 而且,他殺了蒙佳,最獲益的人是誰? 身后傳來鐵器相撞的鏘鏘聲,淳于欒敏感地滯住呼吸,電光火石間,他明白自己是中了計,這一切應該都是魏濛的cao縱!淳于欒余光瞥見身后的影子,怒喝一聲轉(zhuǎn)過身,敏捷地躲過魏濛砍下的利劍,而后跳起,右腳踩著桌案起身,要將手里的刀刺進魏濛腹部。 他的反應已經(jīng)極快,可惜的是,刀始終比劍短上一截。 在淳于欒的刀鋒堪堪割破魏濛腹前盔甲的時候,魏濛的劍尖已經(jīng)從他背后對穿而過。 淳于欒動作停住,喉中嗬嗬地喘著粗氣,不多時,鮮紅的血從嘴角處留下來。 魏濛一把將劍抽出,走到蒙佳的身邊,將劍塞到他手里,再回到已經(jīng)倒地的淳于欒身邊,將他手中的刀奪過。 做完這一切,他挑了兩片牛rou放進嘴里,抹抹嘴角的油光,大步向門口走去,邊大喊道:“不好了!蒙佳圖謀不軌殺了左賢王,可恨蒙佳武力高強,我未能及時阻攔,讓他得逞了!快去傳軍醫(yī)!” …… 事發(fā)時,查爾瓜正在忙著安頓剛剛趕來的十五萬大軍,焦頭爛額之際,聽見淳于欒和蒙佳雙雙身死的消息,猶遭雷擊。 他悲痛欲絕地趕回來,見到的是淳于欒的尸首。 魏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查老弟,你得節(jié)哀?!?/br> 查爾瓜憤怒地揮開魏濛的手,拔出刀怒吼道:“你這漢人賊子,是不是你殺了左賢王!” 有人勸阻道:“右將軍,我們都知道你悲痛,但是獨鹿王是無辜的,我們都看見了……” 查爾瓜不聽,執(zhí)意上前要與魏濛對峙廝打。原先駐守在豐縣城下的軍隊均以淳于欒馬首是瞻,淳于欒死后,自然聽從查爾瓜的命令。但魏濛帶來的那些軍士是老單于的麾下,蒙佳死了,他們即便不真心信服魏濛,也不會與查爾瓜站在一邊。 幾番爭吵下,匈奴剛剛聚集在一起的三十五萬大軍內(nèi)部大亂,分成兩個派系,竟然在駐地之間架設(shè)了一道長約三里的圍墻,分籬而居。 …… 裴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這個消息。 他與宿維對面相坐,不由得撫掌大笑:“魏濛干得好!” “魏將軍果然不會讓人失望?!彼蘧S也附和道,“等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定得好好給魏將軍尋門親事?!?/br> 裴原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想到了這里去,剛想說些什么,聽見外頭傳來通傳:“稟報王爺,將軍,剛傳來邱將軍的急報,邱將軍已經(jīng)率領(lǐng)兵馬返回,在代縣正西方,已經(jīng)不足百里!” “好!”裴原和宿維對視一眼,均大喜過望。 看著桌上已經(jīng)看了不下百遍的地勢圖,裴原拿出朱筆來,指著豐縣位置沖宿維道:“你看,如今豐縣城下有號稱三十五萬兵馬,但他們?nèi)诵牟积R,士氣不振,要真打起來,能發(fā)揮出三十萬人的威力已算不錯。豐縣城內(nèi)的守軍是十二萬左右?!?/br> 他又轉(zhuǎn)向代縣:“代縣有十萬?!?/br> 宿維手指著西側(cè)方向,接道:“邱將軍帶著二十五萬兵馬正在趕來的路上?!?/br> “但是……”宿維皺皺眉頭,“咱們要等與邱將軍匯合后再戰(zhàn)?若只靠代豐二縣的兵力,與匈奴相比,足足差了十三萬人,三分之一?!?/br> “不能等?!迸嵩瓝u頭,“你看,代縣與邱將軍都在西側(cè),如果我們揮師東下,這么大的動靜,匈奴人再傻也能聞出味道來,定會第一時間向東逃竄。到那時候,我們就算兵力上占優(yōu)勢,也只是像貓追老鼠的游戲般,老鼠很快會逃掉,我們費力不討好?!?/br> 宿維偏頭看他,試探問:“那,咱們鋌而走險?” 裴原眼中光芒閃爍,停頓片刻,回望向他:“對,鋌而走險,破釜沉舟!我們用手中的二十萬人擊向豐縣,定會像投石入水面一樣,讓匈奴人措手不及。他們大亂之下難以繼續(xù)堅守,最好的方式是沿著這條線撤退?!?/br> 裴原在地圖上畫了一道:“因為這是回到匈奴王庭最快的路?!?/br> 宿維一拍桌子道:“好,從這條路設(shè)伏,截住他們!” 裴原立刻下了決斷,找來傳令兵道:“傳信給邱將軍,不必到代縣來,讓他繼續(xù)向東走,一直到豐縣的東北側(cè),于三十里外駐防,攔住匈奴人的退路。輕裝簡騎,除了武器口糧外什么都丟掉,明晚之前,必須到達指定的地點!” 說罷,他又喚來另一人:“傳令給各位將領(lǐng),從現(xiàn)在起整兵備戰(zhàn),明日天黑后出發(fā)。給馬匹帶兩餐口糧,士兵帶一餐口糧,除此外除了武器全部不許帶!讓將士們把劍和刀都磨得利利的,沒有刀劍的,去伙房借斧子,借菜刀,全軍上下能出戰(zhàn)的全部出戰(zhàn)。告訴他們,這次漫長的戰(zhàn)爭在明晚就要結(jié)束了!我們的目標是,殺盡匈奴人,讓他們從此聽見我們的名字就聞風喪膽,五十年內(nèi)不敢再南下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