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明燁點開那份足有十幾頁厚的電子體檢報告，翻了幾頁后臉色也跟著變差了。

    “……怎么了？”

    見他翻過一遍又回頭重新看，霍言忍不住問。

    侍應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悄悄退出了房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霍言湊過去看，手機屏幕卻被俞明燁刻意遮住了。

    “言言，我們商量一件事。”他說，“到車上去吧?！?/br>
    這地方是他朋友的，俞明燁倒不是擔心保密度的問題，只是餐館畢竟算是公共場所，在這里談確實不合適。

    他這么說，霍言已經(jīng)大致上猜到要談的是什么了。車就在外面等著，俞明燁牽著霍言讓他先上去，然后自己才抬腿跨進車里，在這個過程中，他刻意鎖了手機屏幕，霍言想要偷瞄一眼也沒能找到機會。

    俞明燁越是不愿意讓他看，霍言就愈發(fā)覺得不安，剛剛的好心情全都像被吹散的蒲公英一樣飛走了，坐在俞明燁身邊，像個等待宣判的犯人。

    可俞明燁一直不開口，看起來情緒比想象中還要低沉，霍言只好單刀直入地問：“要商量什么？孩子的事嗎？”

    霍言在老宅做的檢查不比上次桑松過來做的繁瑣，但有些項目之前沒有做過，模式更傳統(tǒng)一些，做出來的結果是什么樣，霍言自己也說不準。但老太太明確表示要把這個孩子留下來，恐怕不會同意俞明燁一直以來打掉孩子的主張。

    他其實也說不準自己想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可俞明燁表現(xiàn)得不那么在乎他，霍言就有點想不開——雖然是個意外，但這始終是他們的孩子。

    他們其實是沒有扼殺孩子生存機會的權力的?；粞韵?。

    他沒有做好準備懷孕，孩子可能也沒有做好準備來到這個世界上，說到底，誰也沒有決定其他人生存與否的權力，即使是生身父母也一樣。

    可俞明燁仍然道：“孩子可能還是要打掉。”

    即使已經(jīng)猜到會是這個答案，霍言還是對他堅定的態(tài)度覺得難以接受：“為什么？”

    “你有輕微抑郁傾向，腺體機能也存在問題，醫(yī)生經(jīng)過評估和討論，不建議你現(xiàn)在懷孕?！庇崦鳠畹?，“……不止對你自己不好，而且會影響孩子，如果堅持的話，他出生后可能會有先天性疾病。”

    他語速很慢，但說得很清晰，一方面確保霍言能把他說的話都聽進去，另一方面，其實他要說出這番話來也很不容易。

    那畢竟是屬于他和霍言的孩子。即使以后可能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這一個的位置也始終不會改變。

    霍言怨他對這個孩子表現(xiàn)得太冷漠，甚至因此產(chǎn)生一點逆反心理，這些小情緒他都明白，但如果他不作出決定，不表現(xiàn)得強硬一些，光靠霍言自己恐怕會一直拖延下去，直到實在沒有轉圜的余地才順水推舟把孩子生下來。

    他不希望發(fā)生這樣的事，先不說孩子會不會有難以治愈的先天性疾病，光說霍言要因此受多少苦，這些都是難以想象的。

    “我知道你難過，”俞明燁握住霍言發(fā)冷的手，低聲道，“但你的病比想象中要嚴重，需要好好調理，等養(yǎng)好了我們再要一個，好不好？”

    霍言從成年起就一直使用信息素抑制劑，期間還用過不止一次應急抑制劑，對身體機能傷害很大。尤其他是個未被標記的omega，每次發(fā)情期僅靠性/行為安撫其實是不足以調節(jié)這些損傷的，上次臨時標記后情況出現(xiàn)了短暫的好轉，但代表腺體工作效率的那條折線僅僅出現(xiàn)了一個小高峰，很快又往下走了。

    他的情況一直沒有得到本質上的好轉，甚至可以說越來越壞。俞明燁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沒有及時讓醫(yī)生為他做詳細檢查，上次徐醫(yī)生在淮港的住處為他做過簡單檢查后就給出了不太好的答案，但臨時標記后霍言的情況有所好轉，這件事就被他們忘了，沒有及時作出處理。

    現(xiàn)在想來，徐醫(yī)生當時給出的結論已經(jīng)把霍言的問題說得很清楚了。

    “他激素水平不穩(wěn)定，可能是長期注射抑制劑的原因，受到的影響具體有多大目前還不能確定，但不太樂觀?！?/br>
    如果及時處理，無論是終身標記或者別的處理方法，他們都不會落到如今這樣騎虎難下的地步。

    說不自責是不可能的，可俞明燁現(xiàn)在必須表現(xiàn)得足夠堅決，否則霍言仍然會心軟。

    他需要一個人替他做決定，俞明燁不介意做這個惡人，只要最終的結果是對霍言好的。

    2月底，他們在私人醫(yī)院送走了這個孩子。

    霍言從手術室里出來后什么也沒說，臉色白得像紙，俞明燁在病床邊陪了他大半天，被一個興師問罪的電話叫了出去。

    老太太神通廣大，才過去十個小時，她已經(jīng)在層層保密下得知了這件事，打電話來質問俞明燁為什么同意霍言把孩子打掉了。

    “是我堅持讓他這么做的?！庇崦鳠顜е謾C離開單人病房，走到外面的陽臺上，這才開口說，“等言言調養(yǎng)好身體，我們會再要孩子，您不用太擔心?！?/br>
    他奶奶冷笑一聲，語氣不善道：“一個沒定數(shù)的體檢報告就把你嚇成這樣，誰也沒說不能把孩子留下來，你就火急火燎地把人帶去打胎，這是怕我攔著你？”

    她早就看出霍言狀態(tài)不對，但為了讓俞明燁留下這個孩子，仍然授意家庭醫(yī)生把體檢報告最后的建議部分做了修改。誰知俞明燁壓根沒去管醫(yī)生建議些什么，仔仔細細把整份報告過了一遍，直接做了決定。

    等她得到消息時，她這說一不二的長孫已經(jīng)把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悄悄地把人帶到醫(yī)院去把手術做了。她連攔都沒機會去攔，只能打電話來秋后問罪。

    可俞明燁原本就不怕她，她說些什么都不痛不癢，最后說了幾句，不太高興地掛了電話。

    從頭到尾也沒怎么關心霍言的情況，只是為那個已經(jīng)不在的孩子說了幾句。

    “你年紀不小了，該做父親了。”她話里有話地說，“我不在意孩子從哪來，你自己處理好，行嗎？”